清晨的天气预报说 “多云转晴”，可当温阮穿着露肩礼服站在片场时，天空却像被戳破的墨囊，浓云滚滚，压得人喘不过气。
今天拍林墨被沈知意设计，在暴雨中淋成落汤鸡的戏。道具组早就架好了人工降雨设备，粗大的水管悬在布景上方，像一条条蓄势待发的蟒蛇。服装师给温阮披上羽绒服，反复叮嘱：“忍一忍，拍完赶紧换衣服，千万别感冒。”
温阮点点头，指尖却冰凉。她昨晚把苏清沅批注的 “情绪曲线” 看了不下十遍，在 “淋雨时的倔强” 旁边画了个星星 —— 那是林墨最像她自己的地方，明明怕得要死，却偏要挺直腰杆。
“各部门准备！温老师，羽绒服脱一下！” 副导演的声音穿透片场的嘈杂。
温阮脱掉外套，露肩礼服的蕾丝边缘蹭过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指定位置站定，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
“开始！”
人工降雨的开关被按下，水流瞬间倾泻而下，砸在温阮身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她按照剧本要求，仰着头往前走，雨水灌进眼睛、鼻子、嘴巴，视线一片模糊。耳边传来导演的喊声：“情绪再狠一点！林墨这时候是恨沈知意的！”
温阮咬紧牙关，把三年前被淘汰的委屈、这几天被苏清沅批评的难堪、对未来的惶恐，全都揉进眼神里。她想起苏清沅说的 “水里的石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早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来，比人工降雨猛烈十倍。
“停！” 副导演惊呼，“怎么回事？不是说没雨吗？”
场务举着伞跑过来：“导，气象局紧急通知，说是强对流天气，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导演盯着监视器，突然拍大腿：“别停！就用真雨！这效果比人工的好多了！”
温阮还没反应过来，更大的暴雨已经倾盆而下。人工降雨的水管还在喷水，双重夹击下，她感觉自己像在被巨浪拍打。礼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林墨！回头看沈知意的方向！” 导演的声音在雨幕中扭曲变形。
温阮猛地回头，模糊的视线里，似乎看到苏清沅站在避雨棚下。她穿着沈知意的黑色风衣，身姿挺拔，像暴雨中一株不折的翠竹。四目相对的瞬间，温阮觉得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可那情绪太快了，快得像错觉。眨眼间，苏清沅已经移开视线，对身边的助理说了句什么。
雨越下越大，温阮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她站在雨里四十分钟，导演喊了六次 “再来一条”，每次都强调 “情绪再到位一点”。到最后，她的嘴唇冻得发紫，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连台词都说不连贯了。
“卡！过了！” 导演终于满意地喊停，“赶紧把温老师扶回来！”
温阮被场务架着走到休息区，羽绒服裹在身上，却暖不透刺骨的寒意。她坐在塑料椅上，牙齿打颤的声音自己都能听见。“小夏呢？” 她哑着嗓子问，环顾四周，却没看到助理的身影。
旁边的场务搭话：“刚才道具组说少了个花瓶，让你助理去仓库取了，好像急着用。”
温阮点点头，想拿出手机联系小夏，却发现屏幕早就黑屏了 —— 进水了。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鼻腔瞬间堵塞，呼吸变得困难。
雨还在下，片场一片忙乱。有人在抢救设备，有人在搬道具，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她。温阮缩在椅子上，把羽绒服裹得更紧，可那点温度根本抵挡不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她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选秀后台，也是这样冷的雨天，她穿着单薄的演出服，蹲在地上哭，身边空无一人。
“阮阮姐？阮阮姐你醒醒！”
有人在摇她的肩膀，声音很遥远。温阮费力地睁开眼，看到苏清沅的生活助理张姐正焦急地看着她。“张姐？” 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你怎么在这？”
“苏老师让我来的！” 张姐把一件厚厚的羊绒外套披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快起来，我送你去医院，你烧得厉害！”
温阮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烫得惊人。她想拒绝，身体却软得像棉花，被张姐半扶半抱地塞进车里。路过片场中央时，她透过雨幕看到苏清沅站在避雨棚下，正和经纪人说着什么。她的黑色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侧脸冷硬，看不真切表情。
“苏老师刚才可急了，” 张姐发动汽车，透过后视镜看了温阮一眼，“拍完戏就到处找你，看到你缩在椅子上，脸都白了。”
温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 说什么了吗？”
“就跟你经纪人说‘送医院’，还让我把她那件备用的羊绒外套带来。” 张姐叹了口气，“我们苏老师就是嘴硬，心里比谁都热乎。”
温阮把脸埋进带着栀子花香的外套里，鼻腔突然一酸。车窗外，暴雨还在肆虐，可她好像没那么冷了。
再次睁开眼，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往下落，像挂在心头的钟摆。小夏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的乌青比她还重。
“阮阮姐，你醒了？” 小夏被她的动静惊醒，瞬间红了眼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手机没电的，我回来的时候你都晕过去了……”
温阮摇摇头，声音还有点哑：“没事，不怪你。”
“是苏老师的助理送你回来的，” 小夏吸吸鼻子，“她还让厨房给你煮了姜汤，说等你醒了趁热喝。”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桶，温阮打开，浓郁的姜味扑面而来。她舀了一勺喝下，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了五脏六腑。
“苏老师…… 没说别的？” 温阮状似不经意地问。
“没……” 小夏挠挠头，“但她助理说，苏老师特意交代医生用最好的药，别留后遗症。”
温阮低下头，看着保温桶里漂浮的姜片，突然想起三年前选秀时的事。那天她犯了急性胃炎，疼得在后台打滚，是苏清沅的助理 “顺手” 给了她一盒胃药，说 “苏老师备着的，你先用”。
那时候她以为是巧合，现在想来，哪有那么多巧合。
第二天清晨，烧退了不少的温阮提着果篮站在苏清沅的休息室门口，手心直冒汗。小夏说苏清沅今天一早就来片场了，正在里面对戏。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 苏清沅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冷依旧。
温阮推门进去，看到苏清沅正站在镜子前，穿着沈知意的戏服，对着空气说台词。她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立体，下颌线绷得笔直，完全沉浸在角色里。
“苏老师，我来谢谢你。” 温阮把果篮放在桌上，声音有点小。
苏清沅没回头，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表情，语气平淡：“放着吧，别耽误上午的戏。”
温阮的热情像被泼了盆冷水，她攥了攥衣角，低声说：“那我不打扰你对戏了。”
转身要走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桌角 —— 那里放着一盒胃药，白色的包装盒上印着熟悉的商标。正是她三年前用过的那款，也是她现在常备的牌子。
盒子被刻意摆成标签朝外的样子，像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
温阮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回头看苏清沅，发现她已经转过身，正看着自己。眼神依旧平静，却不像昨天在片场那么冷硬，倒像是蒙着一层薄雾的湖面。
“还有事？” 苏清沅挑眉，语气听不出情绪。
“没…… 没事。” 温阮慌忙移开视线，快步走出休息室，关门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惊人。
走廊里的风带着清晨的凉意，吹在脸上却很舒服。温阮摸着发烫的脸颊，想起张姐说的 “嘴硬心软”，想起桌上那盒胃药，想起保温桶里的姜汤，还有苏清沅昨晚在雨幕中那个模糊的眼神。
也许…… 张姐说得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温阮压了下去。她拿出手机，点开苏清沅的微博，最新一条还是三天前那张剧本照片，配文 “细节见真章”。
温阮盯着那五个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自己的剧本上，苏清沅在 “林墨淋雨” 这场戏的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当时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也许苏清沅的冷，只是她的保护色。就像沈知意在卧底时必须隐藏情绪，她在这个名利场里，也不得不竖起满身的刺。
温阮深吸一口气，往自己的化妆间走去。路过道具组时，她看到小夏正和场务说着什么，场务一脸歉意：“实在对不起，昨天让你跑那么远，其实是张曼妮的助理说‘温老师的助理闲着也是闲着’……”
温阮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继续往前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胃药 —— 早上出门时，她顺手把自己的药带了过来，想还给苏清沅。
现在看来，或许可以再等等。
至少等她弄明白，苏清沅为什么会记得她胃不好，为什么会在暴雨天把她送进医院，为什么会在她的剧本上画那么多只有她们懂的符号。
片场的广播响起，通知各部门准备拍摄。温阮整理了一下戏服，深吸一口气，往摄影棚走去。
今天还有一场和苏清沅的对手戏，她要好好表现，不能辜负那份在暴雨中递来的温暖，更不能辜负自己这几天的努力。
至于苏清沅…… 温阮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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