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让背上的那只金黄色的霸王龙,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成了活动室里一个移动的焦点。孩子们觉得有趣,时不时会有小手去摸一摸,姜让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继续忙着手头的事情。
蒋衪和的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只张牙舞爪的恐龙。它贴在姜让浅蓝色的、看起来柔软舒适的卫衣上,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点蠢。但看着姜让毫不在意地背着它走来走去,耐心回答孩子们各种天马行空的问题,蒋衪和心里那点“这衣服毁了”的惋惜,渐渐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这烦躁在下午另一位男老师走进活动室时,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那是隔壁大班的李老师,个子高高,长相阳光,穿着简单的运动服,浑身散发着一种和姜让相似的、温和好接近的气场。他一进来,几个孩子就欢叫着扑过去抱他的腿,显然很熟悉。
“姜老师,听说你们班来了个‘特别顾问’?我来观摩学习一下。”李老师笑着跟姜让打招呼,目光自然地落在了靠在角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蒋衪和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化为友善的好奇。
“李老师。”姜让看到同事,似乎放松了一些,脸上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就是这抹笑容,让蒋衪和莫名觉得有些刺眼。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这“蘑菇”不是紧张得同手同脚,就是强装镇定,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自然而放松的表情?
李老师的注意力很快被姜让背后的霸王龙吸引,他哈哈一笑,伸手很自然地拍了拍那只恐龙贴纸:“哟,我们姜老师今天走狂野路线啊?哪个小朋友的杰作?”
他的动作熟稔,语气亲昵,显然和姜让关系不错。
姜让有些不好意思地侧了侧身,解释道:“是亮亮的‘保护’。”
“挺好,霸气侧漏。”李老师调侃着,又转向蒋衪和,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李明,大班的老师。你就是那位来体验的蒋先生吧?欢迎欢迎。”
蒋衪和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又抬眼看了看李明那毫无攻击性、充满善意的笑容,以及他刚才自然而然拍在姜让后背(虽然是贴纸上)的手,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慢悠悠地伸出手,与李明短暂地握了一下,指尖一触即分,态度疏离而冷淡:“蒋衪和。”
李明似乎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依旧热情地说:“听说蒋先生是做潮牌的?真酷!我们幼儿园平时可难接触到这么前沿的时尚,姜让,你说是不是?”他很自然地cue了一下姜让。
姜让被点名,下意识地看向蒋衪和,对上对方那看不出情绪的视线,立刻又垂下了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反应更是火上浇油。蒋衪和觉得,姜让在这位李老师面前,明显自然得多。
“时尚不过是自我表达的一种方式。”蒋衪和语气平淡,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当然,理解和欣赏需要一定的门槛。”
这话听起来客气,实则带着刺。李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蒋衪和隐隐的敌意,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打了个哈哈:“那是那是,我们整天跟孩子们混,审美都快退化到只会欣赏彩虹色和小猪佩奇了。”
他又和姜让聊了几句班级里孩子的趣事,气氛融洽,蒋衪和完全插不进话,像个局外人一样被晾在一边。他看着姜让被李明逗得偶尔弯起眼睛,听着他们之间那种基于共同职业和环境的默契交流,心里的烦躁感越来越重。
他甚至开始挑剔起李明的穿着——运动服,毫无设计感,鞋子上还沾着点户外活动的泥土,平凡得乏味。
终于,李明结束了短暂的串门,离开了。活动室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但蒋衪和的心情却无法平静。
他盯着姜让背上那只霸王龙,突然觉得它无比碍眼。这碍眼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幼稚和不合时宜,更因为它仿佛成了一个标志,标志着姜让属于这个他蒋衪和完全无法融入、甚至嗤之以鼻的世界,一个有着李明这样“和蔼可亲”同事的、平淡无奇的世界。
而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在意。
在意姜让对别人露出的笑容,在意姜让和别人之间那种自然的亲近。
这种陌生的、失控的情绪,比昨天泼在限量球鞋上的草莓酸奶,更让他感到措手不及。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只该死的霸王龙,和那个背着霸王龙还一无所觉的人。
今天的“进修”,简直是场煎熬。
李明老师离开后,活动室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角落里那位“闪闪发光大哥哥”比之前更低的气压,连玩闹都收敛了几分。
姜让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蒋衪和周身散发出的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意。他本能地离那个角落更远了些,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指导孩子们完成下午的手工作业上。
蒋衪和依旧靠在那里,双臂环抱,墨镜早已摘下,眼神放空地盯着窗外,试图将心里那团莫名的烦躁驱散。他告诉自己,没必要在意。姜让不过是他“亲和力进修计划”中的一个观察对象,一个性格温吞、甚至有些无趣的幼师,他和谁关系好,对谁笑,与自己何干?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控制不住的视线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姜让身上。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那只碍眼的霸王龙,也不是姜让面对他时的紧张局促。
他看到一个小朋友——好像是那个之前哭鼻子的小男孩——拿着自己歪歪扭扭粘好的“全家福”贴画,兴冲冲地跑向姜让,嘴里含糊不清地讲述着画里的故事:“……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妈妈……这个是我……还有……还有姜老师!”
姜让没有丝毫不耐烦,他蹲下身,视线与孩子平行,极其认真地倾听着,目光柔和地落在那些色彩混乱、造型抽象的贴纸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恰好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鼻梁挺秀,唇角带着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温柔笑意。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一个用紫色圆形贴纸代表的“姜老师”上,声音温和得像是在守护一个最珍贵的秘密:“谢谢你把我也画进去,我很开心。”
那一刻,周围孩子们的喧闹声、玩具碰撞声,仿佛瞬间被调低了音量。
蒋衪和听不清姜让具体又说了什么,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那个蹲着的、沉浸在与孩子对话中的身影所占据。
他看着姜让用那双干净修长的手,小心地帮孩子调整了一下贴画边角翘起的部分;看着孩子因为他的肯定和鼓励,脸上绽放出灿烂而依赖的笑容,甚至伸出小胳膊搂住了姜让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姜让愣了一下,随即,那抹温柔的笑意从眼底漾开,蔓延至整张脸庞,连耳根都泛起了浅浅的粉色。他没有推开孩子,反而轻轻回抱了一下,揉了揉孩子的头发。
有点帅。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闯入了蒋衪和的脑海。
不是之前觉得他“蠢”或者“无奈”,也不是客观评价他“耐心”,而是一种带着欣赏的、甚至……夹杂着一丝莫名吸引力的认知。
这个男人,在他所熟悉的、并且显然游刃有余的领域里,散发着一种蒋衪和从未接触过的、安静而强大的魅力。这种魅力,与他那些光鲜亮丽、追求个性与锋芒的朋友们完全不同,像一块被溪水长久冲刷的温润卵石,不夺目,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蒋衪和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传来一阵陌生而清晰的悸动。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那里,心跳的节奏,似乎有些失控。
他猛地收回视线,再次转向窗外,试图用冰冷的玻璃和远处高楼的反光来冷却自己脸上莫名升起的热度。
该死的。
他烦躁地耙了一下自己精心打理过的头发。
这见鬼的“亲和力进修”,好像开始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一整个下午,蒋衪和都处于一种罕见的沉默和心不在焉之中。
那个关于“有点帅”的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迟迟未能平息。他不再刻意去“观察”姜让如何体现亲和力,反而有些刻意地避开与姜让的直接接触,仿佛那样就能否认自己内心那点不寻常的波动。
他靠在角落,看似在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处理店里的事务,但眼角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在孩子们中间忙碌的身影。看着姜让耐心安抚、轻声指导、甚至笨拙地模仿恐龙叫声逗孩子们开心,蒋衪和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用“无聊”或“无趣”来简单定义对方。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有些烦躁,却又隐隐带着点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新奇。
临近放学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孩子们在整理玩具。姜让正弯腰帮一个小朋友把散落一地的积木归位到篮子里。或许是因为忙了一天有些疲惫,也或许是蹲下的动作太急,他的手指在拿起一块边缘稍显锐利的木质积木时,不经意地被划了一下。
“嘶——”他轻轻吸了口气,下意识地缩回手。
伤口很小,只是指腹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痕,甚至没怎么渗血。姜让自己都没太在意,随手将手指含在嘴里抿了一下,便要继续收拾。
这个细微的瞬间,却被一直用余光关注着他的蒋衪和精准地捕捉到了。
几乎是身体快于大脑思考,蒋衪和站直了身体。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他已经几步走到了姜让身边。
他的靠近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正在收拾积木的姜让动作一僵,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周围的几个小朋友也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行动起来的“大哥哥”。
蒋衪和居高临下地看着姜让,对方仰起的脸上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疲惫和显而易见的疑惑,被含过的手指微微湿润。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蒋衪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要说“我看到了,你手划伤了”?这听起来简直蠢透了。
在姜让越来越困惑,甚至开始因为他的靠近而显露出惯有的紧张时,蒋衪和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他放背包的角落。
姜让和孩子们面面相觑。
只见蒋衪和在那个看起来价格不菲、设计感极强的黑色背包里翻找着什么,动作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躁。几秒钟后,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又走了回来。
他再次在姜让面前站定,依旧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那是一个设计极其简洁,甚至有些冷硬的金属小盒子,与他整个人的风格一致。但当他打开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的,却是与他形象格格不入的印着各种卡通图案的创可贴。
有昨天他给蒋衪和的那种小熊的,还有小兔子、小汽车、彩虹等等。
蒋衪和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甚至可以说有点僵硬,但他递出盒子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的视线落在姜让那根有红痕的手指上,又飞快地移开,看向旁边的积木篮子,仿佛那篮子突然变得无比有趣。
“贴上。”他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点命令式的口吻,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别扭?
姜让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那盒与他朴素风格迥异的、花里胡哨的创可贴,又看看蒋衪和那张看不出情绪却明显不太自然的脸,大脑一时有些宕机。
他……他看到了?还特意拿了创可贴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蒋衪和式笨拙的关心,比任何直接的指责或嘲讽都更让姜让无所适从。他脸上的热度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攀升。
“不、不用了,只是小……”姜让下意识地想拒绝。
“伤口感染很麻烦。”蒋衪和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直接把打开的盒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姜让的胸口,“选一个。”
那架势,不像是在关心人,倒像是在进行某种强制交易。
旁边一个小朋友眨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帮忙劝道:“姜老师,要贴贴!贴了小熊就不痛了!”
姜让看着蒋衪和坚持的样子,又看看小朋友纯真的眼神,最终还是红着耳朵,伸出没受伤的手,从那排列整齐的卡通创可贴里,小心翼翼地抽走了一张印着小兔子的。
“……谢谢。”他的声音细若蚊蚋。
蒋衪和看着姜让选定了创可贴,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立刻“啪”地一声合上了金属盒子,转身又走回他的角落,重新抱起手臂,恢复成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是,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耳根处泛起了一层极淡的红色。
姜让捏着那张柔软的小兔子创可贴,看着蒋衪和迅速撤离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一种酸酸涩涩、又带着点莫名暖意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
他低下头,慢慢撕开创可贴的包装,将那只小白兔妥帖地覆在了指腹那道细微的红痕上。
而角落里的蒋衪和,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姜让贴好了创可贴,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句:
蒋衪和,你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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