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活的。
在反锁的房门内,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窗外的风暴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咆哮,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像是无数只鬼魅在不知疲倦地叩门。而房间内,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则像一只沉默的、窥探人心的眼睛。
林默蜷缩在床脚的地毯上,尽可能地远离那面镜子。他不敢再看,他怕再看到那个眼神空洞、嘴角抽搐的“怪物”。他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试图用黑暗和窒息感来隔绝外界的一切。
但他隔绝不了自己。
大脑的法庭里,一场无声的审判正在进行。一边是模糊而血腥的碎片——冰凉的瓶颈、黏腻的触感、重物倒地的闷响;另一边是清晰而痛苦的回忆——继父的咒骂、挥舞的皮带、无尽的羞辱。
两段记忆互相撕扯、攻讦,都想证明自己才是真实。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根本没有。那更像是一场漫长的、被强行拖入的昏迷。在混沌的梦境里,他一会儿回到了童年那个阴暗的小阁楼,一会儿又站在了别墅冰冷的地下酒窖。继父的脸和张伟的脸交替出现,最终都化作了镜子里那个“怪物”的模样,无声地嘲笑着他。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寒意让他猛地惊醒。
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但被子却掉在了地上。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外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天色呈现出一种黎明前特有的、死寂般的铅灰色。
他坐起身,感觉头痛欲裂。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书桌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是他的速写本。
他记得自己回来后,根本没有碰过画具。可现在,那个速写本却摊开在桌子中央,上面还压着一支炭笔。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赤着脚,一步步地挪到书桌前。
速写本上,是一幅他毫无印象的画。
画纸上,是用一种极其狂乱、暴躁的笔触涂抹出的无尽黑暗。而在黑暗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人形,人形的头部,被一团更加浓重、仿佛要滴下血来的黑色墨团给彻底覆盖了。
这不是他平时的风格。他的画,虽然压抑,但线条总是克制而精准。而眼前这幅画,充满了失控的、纯粹的暴力与恶意。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抚上那团狰狞的黑色。指尖传来的,是炭粉粗糙的颗粒感。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指甲缝里,果然嵌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粉末。
“不……”
一声绝望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溢出。这幅画,就像一个铁证,无情地嘲笑着他的“不记得”。他的身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背叛了他的意志,用它最熟悉的方式,记录下了那段被大脑删除的“罪行”。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吓得林默浑身一颤,他下意识地“啪”地一声合上了速-写本。
“林默,是我,李锐。”门外传来李锐平静的声音,“早餐准备好了,下来吃点东西。然后,我们需要聊聊。”
早餐桌上的气氛,比葬礼还要凝重。
每个人都顶着一双因恐惧和失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王倩的脸色惨白,像一朵濒临枯萎的花。陈浩心事重重,几次想看林默,又都避开了。高远则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煎蛋,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意外。
李锐是唯一一个看起来精神尚可的人。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用一种宣布开庭的语气,对所有人说:
“从现在开始,我会对每个人进行单独问询,以尽可能地还原案发时的情况。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避免串供,问询期间,其他人请待在客厅,不要交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王倩身上。
“王小姐,你先来。”
李锐将王倩带进了旁边的一间书房。林默、陈浩和高远三个人,则被留在了这个巨大的、空旷的客厅里,像三座等待审判的孤岛。
陈浩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对林默说些什么,但一接触到高远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高远放下手中的书,忽然看向林默,温和地问道:“林默先生,你昨晚休息得还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发生这样的事,对精神的冲击确实很大。”
林默的心猛地一紧,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高远像是没看到他的抗拒,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我昨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个酒窖,我前天跟陈浩下去拿酒的时候看过,里面的红酒架都是用螺丝固定在墙上的,非常牢固。一个成年男性,即便是在黑暗中失足滑倒,也很难有那么大的冲击力,能把整个酒架都撞倒。”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林默和陈浩的耳中。
“除非……”高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除非,凶手不是用酒瓶,而是用更重、更坚硬的东西,比如……拆下来的酒架的支柱,给了死者致命一击。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现场的痕迹,看起来那么像‘意外’。”
说完,他不再言语,重新捧起了自己的书。
但他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林默脑海的深水炸弹。
酒架的支柱……
他脑中那些狂乱的碎片,忽然有了一块可以拼接的脉络。那个他“回想”起的、握在手中的冰凉物体,它的重量、它的触感……
难道,真的是……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王倩哭红着双眼走了出来,而李锐站在门口,目光越过她,直接鎖定了林默。
“林默,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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