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客厅到书房，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但在林默的感知里，他像走过了一条漫长而冰冷的甬道。陈浩担忧的目光，高远探究的视线，以及王倩毫不掩饰的怨毒，都像看不见的芒刺，扎在他的背上。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这里，瞬间变成了一间密闭的审判室。
房间里弥漫着旧书和皮革混合的气味，厚重的窗帘将窗外的风雨挡得严严实实，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压抑感。李锐没有坐到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巨大书桌后面，而是随意地拉过一张单人沙发，与林默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相对而坐。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林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严厉的质问都更具压迫感。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林默的呼吸，强迫他去直面自己内心的恐慌。林默的手无意识地在膝盖上交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喝点水吗？”李锐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闲聊。
林默摇了摇头。
“好吧。”李锐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正式进入了正题。“林-默，我们从头开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记得’了？”
他的用词很巧妙，“发现自己不记得”，这本身就带着一种引人深思的暗示。
“我……”林默的喉咙发干，“停电之后……我……我的脑子很乱……”
“乱？”李锐捕捉到了这个词，“是因为黑暗，还是因为雷声？”
林默猛地抬起头。他没想到李锐会问得这么细。雷声……黑暗……那都是触发他PTSD的开关。他不敢说，他怕自己一旦承认了精神上的脆弱，就会立刻被钉上“疯子”的十字架。
“……都有。”他含糊地回答。
“好的，”李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闪躲，“那么，在你‘很乱’的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坐在沙发上。但你的鞋上，有水渍。这说明你离开过那个位置。你去了哪里？或者说，你‘认为’你可能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向了林默最脆弱的地方。
他脑海中，那个自己手持凶器、站在地下室的血腥画面一闪而过。他猛地闭上眼，剧烈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看着我，林默。”李锐的声音陡然加重了一分。
林默被迫睁开眼，对上了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你是个画家，对吗？”李锐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林默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画家对细节的观察力，通常都异于常人。”李锐缓缓说道，“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在你那段混乱的记忆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细节’？比如，某种特殊的气味？某种不同寻常的触感？或者，某种特定的颜色？”
李锐的每一个问题，都在诱导着林默去“回忆”那些他拼命想要否认的碎片。
气味……地下室的霉味。
触感……冰凉坚硬的金属支柱。
颜色……浓稠的、暗红色的……血。
这些感官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大脑，林默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双手抱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别问了……我求你，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问？”李锐步步紧逼，“你在害怕什么？是害怕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还是害怕……你想起来的，就是真相？”
“不是的！不是我！”林默的情绪终于失控，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发出了徒劳的咆哮，“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那你手上的炭粉痕迹，是怎么回事？”李锐抛出了一个全新的、致命的问题。
林默的咆哮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锐，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李锐的目光平静而锐利：“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的指甲缝里，有黑色的痕迹，是画画用的炭笔粉末。这说明，你昨晚回房间之后，或者今天早上起来之前，画过画。对吗？”
林默的心，沉入了谷底。
那本速写本，那副失控的画，那个被黑色墨团覆盖的人头……
“你画了什么？”李锐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在小小的书房里回荡。
“我……我……”林-默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感觉整个房间都在旋转，墙壁上的书架开始扭曲，变成了一排排狰狞的獠牙，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大口地喘着气，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又响起了继父那尖锐的咒骂声。
“咚咚咚。”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李锐哥，”门外传来陈浩焦急的声音，“林默他……他有低血糖，我怕他撑不住，给他倒了杯糖水。”
李锐看了看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林默，眉头微蹙，最终还是说了一声：“进来吧。”
门开了，陈浩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他不敢看李锐，径直走到林默身边，将水杯塞进他冰冷的手里，压低声音说：“默子，你撑住，别被他吓到，有什么就说什么……”
李锐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他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
陈浩的出现，像一剂短暂的镇定剂，让林默从幻觉的边缘挣脱出来。他感激地看了陈浩一眼，端起水杯的手却抖得厉害。
等陈浩离开，书房的门再次关上后，李锐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他靠回沙发上，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忽然问道：
“林默，你好像……很怕你的朋友？”
林默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僵。
李锐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的意思是，你似乎很怕让陈浩失望。所以，你在拼命地隐瞒一些事。比如，你昨晚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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