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明,乾清宫外天色阴沉,紫禁城内风云骤变,黑云压城城欲摧。
嘉靖皇帝朱厚熜坐在龙椅上。
司礼监掌印太监孙盛悯捧着拂尘,立于殿檐下,尖声唱道:
“陛下升朝——百官入觐——”
鼓乐声中,两班文武分列而入,绯袍玉带的大臣们踏着青石台阶,靴底在殿砖上发出细微的脚步声。
嘉靖帝朱厚熜端坐于龙椅之上,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赭黄龙袍,面色沉冷如铁。他手指轻叩香几,目光扫过阶下群臣。
兵部尚书张瓒出班,双手高举塘报,声音微颤:
“臣有紧急军情上奏!”
嘉靖眼皮微抬,淡淡道:“讲。”
张瓒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昨夜急报,俺答部三万铁骑突破古北口,焚掠密云、怀柔,前锋已至顺义,距京师不足百里!”
殿内骤然一静,随即哗然。
“什么?!”
“鞑子竟敢如此猖狂!”
“顺义若失,京师震动啊!”
嘉靖帝眼中寒光一闪,声如洪钟,群臣立刻噤声。
“宣府总兵周尚文何在?”皇帝声音低沉,却透着渗人的威压。
张瓒额头渗汗,叩首道:
“回陛下,周总兵旧伤复发,卧床不起,暂不能领兵……”
嘉靖冷笑一声,指尖在香几轻敲,每一下都似敲在群臣心头。
“好,好得很。”他缓缓站起,龙袍下摆微动,目光如刀般锋利。
“传旨——!”
“命三边总督刘天和率延绥精兵两万,即刻北上,五日之内务必抵达昌平!”
“再调蓟州副总兵梁震,率三千铁骑驰援顺义,务必阻敌于潮白河外!”
“若有延误——”皇帝声音陡然一厉,“军法从事!”
殿内肃然,兵部官员飞速记录旨意,内阁首辅李时上前一步,沉声道:
“陛下,是否增派京营禁军协防?”
嘉靖冷冷看他一眼,道:
“京营不可轻动,先看刘天和能否阻敌。若鞑子再进——”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朕自有安排。”
通政司呈疏,孙盛悯朗读丰坊奏本:
“臣闻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宜尊皇考献皇帝庙号曰‘睿宗’,并入太庙,与列圣同享万世之祀。”
礼科给事中顾存仁当即出班驳斥:
“荒谬!献皇帝未尝一日履天子位,岂可僭越宗庙?此议若行,礼法何存!”
兵部尚书张瓒冷笑附和:
“丰坊之父丰熙昔年因大礼议戍边,今其子复以谄谀进言,莫非欲以邪说赎罪乎?”
殿中窃窃私语,众臣面色凝重。
世宗目光扫视群臣,缓缓开口:
“诸卿以为丰坊之议如何?”
礼部尚书严嵩持笏出列,肃然回应:
“陛下,太庙之制,太祖所定。‘天子七庙’,三昭三穆,加太祖为七。今太庙已满,若献皇帝入庙,则需祧迁仁宗或宣宗神主。此乃动摇国本之举,臣等不敢轻议。”
大学士夏言紧随奏道:
“严尚书所言极是!且古礼‘子不爵父’,陛下以孝心追尊王考为帝,已是旷典。若再称宗入庙,恐天下讥朝廷以私情乱公法!”
世宗面色渐沉,手指轻叩香几。
世宗突然站起,厉声质问:
“朕读《尚书》‘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后稷非天子,何以配天?尔等日日言法古,今古礼在此,何以不遵!”
群臣伏地,无人敢应。
徐阶一声不吭。
旁人站,他便站,旁人跪,他便跪。
世宗抓起香几上亲撰的《明堂或问》,摔于殿中:
“朕著此文,尔等且看!——朕问尔等:父为子纲,孝为德本。朕尊生父为宗,何违天理?尔等阻挠,是欲朕背人伦乎?”
刑部尚书唐胄硬着头皮奏对:
“陛下,后稷乃周始祖,功在万世;献皇帝虽为陛下至亲,然于国无治统之实……”
世宗用手指指他,怒极打断:
“住口!朕之父竟不及一田穑之官?唐胄,尔敢辱先帝?!”
唐胄惶然脱冠叩首,当廷被锦衣卫陆炳及属下拖出,罢官下狱。
世宗重新坐回龙椅,不容置喙道:“宣读诏书!”
皇帝鸿声如钟,响彻大殿。
孙盛悯当庭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帝王继统,孝治为先;尊亲崇本,礼之大者。昔我皇考兴献王,温恭仁厚,德配乾坤,育朕躬于藩邸,启圣明于潜龙。虽未登大宝,然恩德配天,功垂社稷。朕嗣承大统,夙夜兢惕,每念皇考慈训,未尝不潸然涕下。
今稽古制,考礼经,追尊皇考兴献王为“睿宗献皇帝”,庙号睿宗,谥曰献皇帝,以彰圣德,以隆孝思。其神主祔享太庙,位次武宗之上,永享烝尝,与天无极。
礼部速拟仪注,工部敬造神主,钦天监择吉日,祔庙大典,务在精虔。内外臣工,其各恪恭将事,以副朕尊亲报本之至意。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诏书毕,嘉靖欲将其生父兴献王朱祐杬追尊为“睿宗献皇帝”,并祔入太庙,圣旨已下!
时,朝堂之上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连成一片,如天河倾泻,哗啦啦地冲刷着世间万物。奉天殿檐下的雨帘密不透风,水珠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宛如千万颗玉珠滚落。
礼科给事中顾存仁率先出列,跪伏于地,声音颤抖却字字铿锵:
“陛下!太庙乃供奉历代先帝之所,非宗法正统不得入!兴献王虽为陛下生父,然终非先帝,若强行祔庙,则礼制崩坏,国本动摇!”
话音未落,翰林院学士华察已大步上前,须发皆张,怒目而视:
“陛下此举,是欲以私情乱国法!若人人皆可追尊父祖为帝,则太祖高皇帝所定宗法何存?天下礼制何存?!”
嘉靖帝面色阴沉,手指紧紧扣住龙椅扶手,指节泛白。
李时时任首辅,不似他们以死明志,委婉劝谏。
“还望皇上三思。”
礼部尚书严嵩、大学士夏言亦站出来附议。
文武百官皆跪下,求皇帝三思。
徐阶眼观四方,耳听八方,随众大臣一同跪下。
“朕已决定,无须再议!”
“皇上三思!”群臣众口一声。
嘉靖心中暗骂:这群老东西,整天在礼法上反对朕,一听到俺答来犯,一声不吭!
“退朝!”
孙盛悯高喊一声,群臣的痛哭声声不息。嘉靖帝已转身离去,龙袍翻卷间带起一阵冷风。
雨停了。
殿外的青砖上还泛着水光,檐角滴落的残雨砸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几名内侍垂首立于廊下,大气不敢出。
刚刚大殿之上,嘉靖皇帝的怒火,他们在殿外都能感受到,吓得双腿发颤,心也发抖。
华察站在阶前,官袍微湿,眉间紧锁。他望着远处阴云未散的天空,长叹一声:“礼制崩坏,国本动摇啊……”
给事中顾存仁快步走来,脸色铁青,低声道:“子潜兄,今日朝议,陛下竟执意要将兴献王尊为‘睿宗’,还要祔入太庙!这……这成何体统!”
徐阶正准备去司经局上任。
他的官职属于双重任职,既在詹事府下属的司经局担任洗马(从五品),又在翰林院兼任侍读(正六品)。
司经局洗马的主要职责是管理东宫典籍,而翰林侍读则负责为皇帝或太子讲读经史。
他一边出大殿,一边于心中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大礼议还没结束呢?
经过华察和顾存仁时,他刻意放缓脚步。
华察苦笑:“陛下心意已决,杨阁老当年力争‘大礼议’,如今却……”
话音未落,首辅李时从殿内走出,神色疲惫,袖袍微颤。他年事已高,步履已不如从前稳健,但此刻眼中却满是愤懑。见二人仍在,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二位还未离宫?”
眼角瞥见徐阶也在一旁。
“这位想必是新晋升的翰林侍读,侍读一职关乎国典文脉,阁下学养深厚,此番晋升可谓适才适所。期待共襄盛治,同谱新篇。”
徐阶受宠若惊,忙拱手作谦:“翔本疏庸,过蒙拔擢。今得备员经幄,皆出相公卵翼。异日铅椠之暇,倘得承颜色而受教,幸甚!”
李时点了点头。
顾存仁和华察见状,朝徐阶行拱手礼。
徐阶回礼,仍是刻意放慢脚步,缓慢离开。
顾存仁咬牙道:“李公,此事难道再无转圜余地?兴献王虽为陛下生父,但终究未登大宝,若强行追尊,置武宗于何地?置太庙礼法于何地?”
李时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悲凉:“陛下心意已决,老夫年事已高……已无力再争。”
华察沉默片刻,忽道:“李公,若连您都退让,天下士人岂不寒心?当年杨阁老拼死力争,如今……”
李时苦笑:“杨公当年被贬,夏言如今亦受猜忌,老夫这把年纪,还能如何?”他抬头望向太庙方向,喃喃道:“只是……太庙之中,岂能容二帝并尊?后世史笔,又当如何评说?”
顾存仁愤然道:“陛下此举,分明是要以私情乱国法!若真如此,礼崩乐坏,纲常何在?”
华察闭目,深吸一口气,雨水的气息混着宫墙内的檀香,竟让他胸口发闷。良久,他缓缓道:“罢了,我等今日之言,已是僭越。但求无愧于心吧。”
李时叹息一声,拍了拍华察的肩:“子潜,你还年轻,莫要学老夫这般……畏首畏尾。”
华察摇头:“李公为国操劳多年,何谈畏首畏尾?只是……”他顿了顿,终究没再说下去。
远处钟声响起,晨钟敲响。
三人相视一眼,皆是无言。
雨虽停了,可这天,却愈发阴沉了。
退朝后,严嵩左思右想,决定支持世宗,匆匆进宫觐见皇帝。
严嵩跪奏:
“臣日思夜想,陛下圣孝通天,非臣等愚见可测。今有一策:可不祧迁先祖,而以太祖居中,太宗居左,献皇帝居右,共受大享。如此,既不违七庙之数,又可彰陛下孝治。”
世宗神色稍霁:
“严卿细说。”
严嵩捧出详案:
“其一,称献皇帝为‘睿宗’,位次武宗之上;其二,南郊祀天时,以睿宗配享;其三,世庙改称‘献皇帝庙’,四时祭如太庙仪……”
世宗颔首微笑:
“善!卿真解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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