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木恶狠狠警告道:“下次再这样,我就把你肉咬下来。”
“好啊,我等着小凌凌把我吞吃入腹。”黄箬俯身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儿。
凌云木撇了撇嘴,一脸嫌弃:“我才不要,一把年纪了,骨头难啃,肉又老。”
黄箬顺毛的手即刻顿住,他猛地攥紧她的秀发。
凌云木觉得头皮有些细小的疼。
“你弄疼我了。”凌云木皱眉。
“徒儿觉得师父老了?”他眼底的思绪叫人瞧不真切。若说是带着笑,可又是那样的阴冷。
凌云木仔细地思索片刻,然后道:“不年轻了。”
“呵。”恍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师父是不是该提前享享清福去?”
“嗯?”凌云木直觉有坑在等着她跳,她一言不发,等待着下文。
“譬如说……”黄箬有意拉长语调,端详着凌云木面上的表情变化,“师父年纪大了,不能过于操劳,所以也不能日日守着你凌家的大门了。”
“这怎么行。”凌云木立马道,“师父结实着呢。”
“只是结实吗?”黄箬唇角微勾,透着点狡黠的笑,如同一只狐狸。
那双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眼尾处一颗红痣因着这份灵气平添了一丝妩媚:“师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身材结实朗阔,模样俊朗,气质不凡。”
黄箬故作懊恼地摩挲着下巴:“方才记得有谁说我一把年纪了……”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凌云木连连讨饶。
假面楼的美妙时光,她还想多过几天呢。
黄箬不动声色道:“承认自己错误了?”
他捻了捻手指,这是他给人下套时下意识的动作。
凌云木点头,她的思绪早已蹁跹飞舞,不知落到哪儿去了。
然而倘若她此时细细观察一番,没准能看穿黄箬狡诈的机敏,好让自己逃过一劫。
“既然知道错了,是不是该罚?”黄箬垂眸看向她。
“可我不是已经被你绑着了吗。”凌云木往前努了努手,不乐意道。
黄箬缓缓摇了摇头:“这是你在路边随意搭讪野男人的惩罚。”
“是他勾引我。”凌云木一口咬定。
黄箬则直接撂开这个话题,他在凌云木面前来回踱步,将她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口中喃喃道:“让我想想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凌云木:“……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忽然间,黄箬停下脚步,偏头看她:“不如你来给为师试药如何?”
凌云木眼底浮现出些许疑惑:“试药?”
黄箬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柔缓,带着些蛊惑的意味:“就像小时候那样……相信我,如何?”
凌云木有点头大,当下便想拒绝:“那岂不是要每天花两个时辰和你待在一起?”
黄箬:“说的不错。”
他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而且要随叫随到。”
凌云木不满地看着他:“凭什么?”
黄箬脸色微沉,声音仍是诱蛊:“那为师只好和你师妹一起回暗阁去了。”
“更何况,惩罚若是舒坦,便算不得惩罚了,不是吗。”
饶是凌云木多么不情不愿,如今也奈何不得了。
“不过有件事我可得说到前面,白天我有事,不可能随叫随到。”说完,她又补上一句,“毕竟我公务繁忙嘛。”
此举正中黄箬下怀。
他假意思索,懊恼地皱起眉头,仿若很不情愿似的:“只能晚上吗,为师还想着白天…”
话未说完,凌云木大手一摆:“没得商量。”
“也罢。”黄箬幽幽叹了口气,“听你的便是。”
-
夏月之下,只见凌宅门前栽种着两棵凤凰木,树干硕大,两只小儿尚且不能怀抱。其枝繁叶茂,童童如车盖,树冠上妖红的六瓣凤凰花与翠绿的狭长叶子互相交叠,仿若山头上撩起的一场熊熊烈火。
夏夜的清风拂过,打下一朵开得正艳却摇摇欲坠的花朵,过往的行人的脚,将这朵花碾得粉碎,流出红色的汁液,沾染到他们的鞋底。
鲜花的血液,顺着杨花街,来到司晨街,继而路过鲜耻与寡廉两条街道,七拐八绕,来到正人街,终是流淌到了钱家。
钱家看守见来者是丁家主,连忙将他请进屋内,带入正堂。
钱家主已然等候多时。
一见到丁家主,钱家主先是令左右尽数退下,紧闭房门,接着便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气得胡子都在抖擞。
他大声骂道:“凌云木真是他娘的混账东西,王八蛋,若是知道这样,当年我就该把她的羽翼折断,让他掀不起风浪来!”
“亏你当年还收留她,人家对你可是不留一点儿情面。”丁家主一进门便冷讥道,“更何况,事已至此,还是说说正事吧。”
钱家主那双混浊狭小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落座。
方一落座,钱家主便又不满道:“这位陆大人仗着有凌云木的庇护,竟当真胆敢在我们两位爷头上动土,活得真是腻歪了。”
丁家主坐着,那张椭圆形的脸阴沉沉的,他皮肤白皙,大眼睛,却仍旧给不了人愉悦的观感。哪怕去掉他左眼的疤痕,也不过是一头养得白白胖胖又不能变卖的猪而已。
“不能再任由他们二人这样下去,否则迟早老窝要被他们抖搂出来,咱们这么多年做的买卖,可都付之流水了。”
钱家主焦急道:“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你不是说有法子吗?”
“法子自然是有的。”他似乎笑了一声,一丝微妙的奸滑杂糅在他的话语中。
“怎么说?”钱家主忙问道。
丁家主沉吟片刻,方才道:“若我记得不错,咱们崖州的这位知府大人,便出自于咱们韶县的至公书院。”
暗示意味已然十分明显,钱家主了然,他握起拳头,肉乎乎的皮肉紧绷着:“那便就这么办,是该给那个姓陆的一点下马威了。”
“还有。”丁家主眼底闪过一道阴险的影子,“咱们在插在她身边的暗桩,也该派上用场了。”
-
次日,凌云木起了个大早,简直是世之罕见。
无关其他,只因着色字头上一把刀,她被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男人勾了心魂。
昨个傍晚离开之际,不经意间的一次偏头,她正好对上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眸,眼睛的线条锋锐而不失柔和,迅速吸引了她的注意。
奈何走得匆忙,并未上前搭讪。
念想了一个晚上,蠢蠢欲动的心思到底是按捺不住。
她正要出门,就在这时,忽觉腰带被人从后扯住,紧接着一道柔柔而又森森的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伴着细微的热气与茉莉的花香:“一大早,去哪儿啊?”
凌云木歪头看向她,眨眨眼睛,像是高悬的太阳般明媚一笑:“浮光,你怎么来了?”
不仅如此,她微微往后靠了靠,那模样仿若要栽在浮光她怀里似的。
树影朦胧,蝉鸣清脆,亮得发白的日光笼罩在苍穹之上,洒下一片令人眩晕的白。
“你觉得呢?”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光森寒如月,牵着她的腰肢,带着她走到凉荫下。
“我怎么知道?”凌云木站定脚步,接着耸耸肩膀,一脸无辜。
浮光停了片刻,卡在她腰带缝隙间的手指用力将她往自己身边儿勾着,凌云木险些一个踉跄。
“徐大夫今个儿怎么格外霸道。”凌云木笑言道。
带着些命令的语调,浮光道:“今天你不许去假面楼。”
凌云木柔柔地笑了几声,语气蛊惑低沉,像是一把勾魂的钩子:“不让我去假面楼,难不成徐大夫想陪我消遣一下寂寞?”
“不要插诨打科。”浮光抿紧了唇,手却是缓缓从她腰间放了下来,“有一件要紧事我得告诉你。”
“行。”凌云木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徐大夫说什么,我便仔细听着。”
“不过……”凌云木话音一转,几声细脆的笑调从她唇角溢出,她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一大早就那么就那么严肃,容易长皱纹。”
浮光捉住她乱动的手:“我说什么你就听着。”
凌云木配合着点点头。
“假面楼人烟稠密,云集四海,不见得全都是干净的。”浮光一本正经道,“倘若有人得了花柳病……”
剩下的未再多言,然而意思不言而喻。
“啊呀,徐大夫这么关心我,我该怎么报答才好呢。”凌云木眨眨眼睛,有模有样地思索一会儿,而后全部否决一般摇了摇头。
她笑眯眯道:“浮光对我那么好,我合该以身相许才是。”
浮光瞪了她一眼:“少打岔,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细看之下,她脸颊带上一层极薄极薄如云雾般的粉痕。
她的脸上带着些婴儿肥,尤其是唇角那一块儿,肉乎乎的,衬得嘴唇微微嘟起。
凌云木本想肆无忌惮揉捏她的脸,可一种莫名的情愫如毒蔓般悄然爬上心头。
她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唇角,指腹下的微凉的温热莫名让她觉得有些烫手。
她凝望着她的眉眼,她的目光逐渐与她汇聚,交融。
“乱动什么?”浮光推开她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
凌云木则随着她往前近了一步,仿若二人默契地在舞蹈一般,你来我往,你进我退。
浮光仿若逃避似地,背过身去,斑驳的树影在她脊梁上寻得栖身之地,间隙的明黄随着细微的风声缓缓低吟浅唱。
凌云木恬不知耻道:“摸摸怎么了?”
浮光懒得再听她的插诨打科,转过身道:“今天你不可以去假面楼。”
凌云木歪了歪头:“若是其他日子,我或许还能答应你。可今天,不行喔。”
浮光不悦道:“今个儿假面楼莫非来了个男神仙不成,让你这样惦记?”
凌云木:“来了个合眼缘的而已。”
浮光面无表情:“合你眼缘的一个月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个,不许去。”
凌云木双臂环胸,好整以暇看着她:“那你说一会儿干嘛去?”
浮光:“陆大人上了钱丁两家的刺杀名单,这件事你知道不?”
凌云木点头,不以为意地挠了挠耳朵:“倒是听底下人提起过,怎么了?”
浮光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而后转念一想,或许是她不晓得个中利害。
她试探着问道:“木兰将人手不足的事情,你知道吗?”
凌云木又一次点头:“知道。”
浮光停顿片刻,接着问:“所以……你不打算做点儿什么吗?”
凌云木瞅了她一眼,好像在疑惑她怎么能问出这种话:“不做点儿什么怎么成?”
“你想好应对策略了?”浮光眼神一亮。
凌云木摇摇脑袋:“没有。”
浮光有些恨铁不成钢:“那你还那么淡定。”
“是非祸福天注定,非人力所能改变。”凌云木拍拍衣袖,慢条斯理道,“就看这位陆大人命硬不硬了。”
浮光:“……”
-
话说凌云木上了街,打算去自己最爱吃的包子铺买点儿肉包子。
经过县衙那条街道时,远远便瞧见县衙四周人群熙攘,里三层外三层将它围得水泄不通,想来堂上诉讼已然开始。
凌云木慢慢悠悠走了过去,隔着老远,她看见陆舒客身着官服,冷峻着眼眉坐镇公堂的模样。
凌云木心想,倒是有模有样的……
耳边又听着身边百姓的闲谈。
其中不少赞颂陆舒客为官清正,是难得的好官。当说起近些时日木兰将的所作所为时,凌云木发现他们对自个儿的态度有了颇多改观。
呵。
凌云木驻足聆听片刻,虽说前些天她提出一道参与案件调查,可她迄今为止还未主动去了解过一桩案子。
这却也不是因着她生性懒惰或者言而无信,恰恰相反,几乎每天夜晚木兰将都会前来书房,朝她汇报陆舒客每日的行踪。
她等着他对木兰将下手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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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凌云木出门,浮光便有些闷闷不乐。
每隔一段时间,凌云木总要来这么几遭,似乎沉沦堕落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或许是身为大夫的本能,又或者因为朋友的缘故,她觉得她有必要拉她一把。
又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原来的她是什么样子。
更何况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江湖风烟欲起,朝堂暗流涌动,而她已然处于漩涡中心,逃脱不得,稍有不慎,便要化为齑粉。
犹记得二人初遇当年,她是初涉江湖的少年侠客,胸中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天下的抱负,一把朝暮剑更是不知除却多少恶人,一时之间惊煞旁人无数,天下之人无不知晓。
而如今朝暮剑已成一把破铜烂铁,锁在冰冷的剑匣中,锁在那一口狭窄的棺材中,与世长眠。
不仅如此,她的主人也早自认为自己已然配不上它!
毕竟她自以为她连剑都使不出来了,又如何能与那把有着天下第一剑美名之称的长剑相配?
故而她索性便自暴自弃起来,任由铮铮寒刃变作废铜烂铁。而当她想到昔日那样受人追崇的宝剑到头来也不过一块儿生了锈的破烂铁片儿,和千千万万个废铁一样,她或许会联想到自身的处境,从而发问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任由脑海中的念头鞭笞她的神经,拷打她的灵魂,将她的昔日一切宝贵的东西尽数烧个光净。她苦思冥想一日有一日,最终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因着身心俱疲的折磨,所以她迫不及待要寻找一种能使她开心,使她逃离种种痛苦的法子,最好是快活,能让她忘记一切的快活!
所以她与荀鹤那样的人交往。
可她绝不是因为喜欢他的性格,或者钟情于他身上的某一种特质……哪怕是因为他的脸,这些通通不是。
而仅仅是因为他的一根陽物!
可怜的荀鹤!
他用心去学着爱的人,喜欢的却只是他身上一块儿丑陋的肉,仿若那便是他的全部。
多么荒谬!
她戏弄别人,将旁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以此来自得其乐,甚至煞有介事的说出些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听起来颇是洒脱豁达的话,好慰藉她那颗碎成渣滓的可怜的心。
为了不直面自己的痛苦,她可以欺骗自己任何事,就如同她穴居的这崖州韶县这弹丸之地,她难道不想离开吗?
她自然想,可是偏偏又硬要说什么太子殿下,兵器之类的东西,什么守信重诺呀,什么利润丰沛呀……她只是不想重出江湖,面对过往罢了!
浮光越想越是气恼。
她认为凌云木不应该再这样下去。
她气愤难当,灼热的日光也比不上她心头难灭的烈火。
一番斟酌过后,她回屋拿了一瓶药粉揣进怀里,决定去假面楼走一遭,并且有意换了一身打扮,比平日本就低调的打扮更加内敛,极力不让人注意到她,降低她的存在感。
在从凌宅去往假面楼的几条街道中,有一条名为鲜耻街的道路极为静谧,那里全部住着女人,她们缝缝补补,操持家务,照料家中长辈与孩童;她们对丈夫说话轻风细雨,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她们将家中收拾的一丝不苟,所有的东西皆归于原处,她们勤劳而能干。
这些人大都是从外地“买”来的,并且对自己的“主人”,或者更舒坦一点的称呼叫做“丈夫”。
这里的男人们都想娶到这样的女人,据他们所言,得到这样的女人会大大提升作为一个人的幸福感。
然而浮光每次路过这条街道时,总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仿佛有几万双眼睛在盯着她似的,可是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不消片刻,她来到假面楼,拿了面具,混入人群。
接着又悄无声息摸到后厨,正好此刻四周无人,她从怀中掏出药瓶,将令男人不举的药粉洒入水缸之中。
剂量明显大大超出正常范围。
正打算溜之大吉时,耳边忽然听得一道极其熟悉的语调。
浮光脊背紧跟着骤然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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