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请各位先等等吧,”陆端说,“若是想见陛下,等到陛下醒了自然能见到。”
他挥挥手,两边家将如同铁壁一样走到他身后,将殿门牢牢守住。他这样不留情面,几人都有些悻悻,不敢同他正面冲突,想发火的也把怒火暂且咽下。
几个内侍笑容可掬地将他们请进偏殿之中坐着。就算小皇帝醒来了也不会通知他们,就看他们有多少耐性,想坐多久。
反正是绝对不会在小皇帝苏醒之前让任何人见到他。陆端在京城运营多年,这点掌控力还是有的。
不过若是小皇帝一直不苏醒,恐怕局势就没有那么好控制了。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使许多事情陆端能代替小皇帝处理,他到底不如小皇帝名正言顺。
至于他们口中的遗孤,则是另外一桩麻烦事。
章德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可惜太子体弱,早年生下来一个先天不足的男胎,还没周岁就夭折了,太子妃元气大伤,后来许多年都没有缓过来。
等到章德太子登基,后宫渐渐充盈,终于等来一个孩子,可惜生母难产而亡,这个孩子便在太子妃膝下长大。
太子妃出身书香世家,性格恬淡,很少出现在人前,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深宫内院中管理后宫事宜和教导女儿,从未听说过有谁说过她的不好。
几年后章德太子去世,众人忙着纠缠新帝人选,没人顾得上太子妃,毕竟一个母家并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弱女子,谁会在意她?只在意她丈夫的皇位最终会传到谁手中。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陆端带回小皇帝,这位前朝遗女自请离宫,带着女儿回到娘家去。太子妃秀外慧中,早已经看透了这位新帝即使登基也有着处理不完的事端。
原本此事于礼不合,再怎么说,她也是曾经的国母,断没有回到娘家的道理。若是留下来作太后,对小皇帝对陆端或者对谁都没有影响。
归根到底,她只是皇权上镶的一颗珠子,放在何处都无伤大雅。
彼时陆端正忙着弹压四方和说服小皇帝下旨召回易涟清,根本无心也无意去管这样的小事,匆匆看过一眼就同意,派了些人护送太子妃回了家,后续如何,竟然谁也不知道。
“但是……章德太子的遗孤是个女儿啊。”惠美人茫然地说。
陆端冷笑起来:“所以他们才急着要陛下的命。”
小皇帝死后无人继承大统,这时候把遗孤推到皇位上,“虽然是女子但到底是皇室血脉章德太子的亲生女儿”;等到宗亲之中有人诞下男婴或是女帝有了儿子,“原先因为人丁凋零才让女帝登基,如今有了太子,女帝就该退位让贤”。
到时候他们掌控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就远离了母亲的婴儿,自然就能说一不二,等到幼帝长大,自己的势力早已经遍布朝中,比现在在陆端的一言堂中委曲求全来得痛快。
何况太子遗孤避世多年,谁也不知道她性情如何,倘若和太子妃一样懦弱谦和,易家的从龙之功自然名正言顺地变为监国首辅。
“不论如何,我们得先找到他们藏起来的遗孤,至少知道她是什么人,”易涟清一锤定音。
陆端补充说:“若是能想办法将她控制在我们手中,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一切都在不言中。
陆端带人离开,前去寻找遗孤的踪迹。殿内只剩下易涟清和惠美人,惠美人从内侍手中接过外套,披在肩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就如同一朵风中飘零的浮萍草。
“你对我也很失望吧。”易涟清忽然开口说。
惠美人一脸慌张地抬起头:“说这种话做什么!我怎么会这么想。”
易涟清轻轻笑了笑:“我不知道我从前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大约是很美好的。我曾听你向别人说起过少年时的我,你的溢美之词我实在受之有愧。”
“其实我一直不是个什么品行高尚的人,不像我祖父那样一心为国,什么猜忌怀疑都没有。我对光诚帝、对章德太子、对现在这位小陛下,心中都有着诸多思考,只是从不对外人说而已。”
“我也会软弱、会畏惧、会算计,也会有一些很不光彩的手段去达到目的。可能这就是我的本性吧,阁老教导我那么多年,我还是有这些不安于室的想法。”
“我知道。”惠美人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我的想法,对你其实是很不公平的,明明你就是你,却因为我心中的那个易涟清的假象而受到我的苛责和挑剔。”
不会不失望的,可是更多的是庆幸。如果她们没有交集,那她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解易涟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也好、假也好,至少都能让她有活在世上的实感。
“你这些话没有对兆王殿下说过吧。”惠美人玩笑道。
易涟清说:“我不必对他说这些的,他都明白。”
“你的病最近如何,”易涟清看她似乎有些畏寒,“最近没有再吃了吧?”
惠美人这次真正笑开:“放心吧,没在吃了,现在好了许多,自己觉着也比从前舒服了。”
“这话我不该问,”惠美人低声说,“可是对陛下……你是怎么想的。”
“陛下宅心仁厚,虽然年纪小了些,行为幼稚了些,终究不是什么大错。”易涟清说,“我想什么都没法,只看陛下自己的造化了。”
并不只是陛下的造化,更是那位流落在外的神秘的太子遗孤的造化。
内侍等着两人说完话,进来传信说是有两个老宗亲年纪大了等不了了,先回去了。易涟清嘱咐他们礼数周全地送出宫去,实在不行用两个轿辇抬出去也行。
他打了个岔,两人便没有顺着先前的话题说下去,转而聊了些轻松些的:“说起来,我先前看陛下对你似乎很是中意,你如今又是怎么想的?”
“……陛下待我很好,”惠美人说,“可是他同皇后才是真心扶持,更何况我也实在无意。他在这鬼门关中走一遭,若是能想开,找个由头送我出宫就再好不过。”
“你也要学太子妃吗?”易涟清问她,“出宫你回不了易家,不如去江南,我在那边还有些关系。”
“怎么不去燕北?”
一道声音突兀出现,将两个人都下了一跳,侍卫们闻声赶来,手中刀剑出鞘,齐刷刷对准了房顶出声的位置。
一道身影从房梁之间一闪而过,众人忌惮着殿中的小皇帝,没有敢用箭射。好在梁上君子并无恶意,先是把自己手中的刀扔在地上,随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侍卫们包围圈的中间,易涟清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易涟清定睛一看,又惊又喜。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长相俊秀,皮肤白皙,可惜脸上顶着一道长长的伤疤,分明是梁人的样子,可是看着总有些古怪。
这人是呼顿可汗的干兄弟之一,和呼顿的妹妹一个名字,都叫阿兰,从前在西突厥闹出过不少笑话。
呼顿可汗出征时他就随行身旁,因为去催促粮草躲过一劫。等他回到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时,只剩下一地残骸。
他想也不想地带着弯刀闯进敌营,为兄弟报了仇,自己被一刀砍在头上。可是他似乎从降生起便与众不同,那一刀都将他的头劈开,却没伤到内里。
易涟清后来派去打探情况的人捡到了他,将他带回部落,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竟然捡回一条命,除了脸上的疤痕,竟然没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他冷哼一声:“我要是不来,你恐怕就彻底忘了我们了。”
易涟清抱歉地笑笑,让众人各司其职散开,自己带着他到了偏殿。惠美人似乎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一直警惕地盯着,一定随行。
“京城中杂务太多,一时没抽出空闲去看你们,”易涟清说,“我先前收到信说你们一切都好,后来如何了?”
寄信给她的是小孩子,或许看不懂两族之间的暗潮汹涌,不过既然能说好,至少说明衣食无忧,得病的族人也得到了医治。
“没有如何,”阿兰淡淡地说,“梁人给了我们吃穿,派了郎中去看病,让我们到山中去放牧。”
山中放牧名头听着好,实则是将他们赶到深山老林中去自生自灭。可是梁和突厥之间的隔阂确实存在,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
“放牧也好,”阿兰哼了一声,“我也懒得同梁人打交道,实在太麻烦,先前说放牧的场地都来来回回变过许多次,还要请示许多人。太罗嗦。”
易涟清沉默片刻:“等我将京城中的事情解决掉,一定帮你们想想办法。”
“不必,”阿兰说,“你顾好自己就是,我听人说京城中勾心斗角,你可千万保住命,不然等我死后可汗问我,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是怎么死的。”
“口无遮拦!”惠美人训斥一声。阿兰不在乎地耸耸肩,反正他也一向没什么规矩。
易涟清勉强笑了笑,想起从前在突厥的时光,她确实对他们亏欠良多,本该早早为他们安排好的,偏偏被钟阁老和后面的事情缠住了手脚,竟然忘了。
看来确实要尽快解决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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