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在找那个皇太女。”阿兰忽然说。
“什么皇太女!”易涟清一瞬间就知道他说的是谁,可是阿兰怎么会知道,又是谁告诉他那是皇太女的?!
阿兰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她自己说的,她来找过你,不过那时候你已经出发去京城了。”
那个女孩不是在易家的严密监控之下吗?为什么还能跑出来找她,甚至在很久之前就有心找到她?
她既然自称皇太女,便是有心参与皇位之争,不像是个软弱的性子。易涟清一边一头雾水地让人翻找章德太子留下的记录,一边催促连华帮助陆端寻找失踪的皇太女。
章德太子生在宫中,长在宫中,死在宫中。人生短暂的二十年中甚至鲜少走出宫城,更遑论像光诚帝那样四方巡查,冬狩春猎。
浩如烟海的卷佚组成了章德太子的一生,易涟清不断翻看着,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很温和的兄长逐渐结合在一起。
太子十六岁迎娶正妃,琴瑟和鸣,情投意合,太子妃出走宫禁,未尝没有伤心欲绝的因素在其中。
章德太子在她第一日入学时等在门外,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她的手,从连华手中拿过她在课堂上写的那篇策论,就站在弘文馆的门前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太子在学生们中间很有威望,因为曾经在弘文馆读书,又做过一段时间的先生,几个放了学的小皇子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却不敢出声打扰。
等到太子看完,对她的文章大加赞赏。太子人虽然和蔼,治学却很严谨,不少孩子都害怕在弘文馆中被他点到名字,这通常意味着要去背书或者改文章了。
听到太子赞赏,那些原本因为她是女孩而轻视的目光改变了,好奇、探究地看着她。太子便用她的策论,一字一句讲解。
时间过去太久,具体写了什么东西已经忘记了,不过绝不像太子口中所说的那样,结构精妙意蕴深长。
其实没有太子的帮助,易涟清在弘文馆中也不会过得很艰难,可是他就是那样一个人,因为钟阁老的孙女在弘文馆中上学是唯一的女孩,便要想法帮她。
章德太子清俊、消瘦,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文士袍,袖子里是淡淡的皂角味道和栀子花香气,因为太子妃名字中有个栀字。
如果生在平凡人家,他一定是个教书先生,带着乡村中的一群野猴子读书,不管他们怎么调皮都不生气,可是学问又管得很严格,只要稍微冷脸,野猴子们只好重新变成人,忍着眼泪抽抽嗒嗒地在他面前排队背书。
可惜生在帝王家,越是娇养,越是短命。
他有过一次中毒的记录,不过并非有人蓄意谋害,而是个巧合。太子妃亲自下厨做了些饭食给他,宫人没注意,晚上准备了相冲的食物,因此中毒。
粗心的宫人被赶出宫外,太子妃再也没有下过厨房,此事简单地结束了。
可是这两样食物并不是常见的相冲的东西,似乎章德太子刚刚显现症状时,太医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开了一副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子,吃过一次之后忽然变了方向。
难道是找到了相似的症状?事发时已经是半夜,就算到宫外去找郎中,也不可能正正好好找到一个处理过相似问题的郎中。
而且第一幅药才刚刚吃下去,没道理还没显现出效果就直接出宫。易涟清飞快地向前翻着,连翻过七八本,目光一凝。
二十年前的光诚帝,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症状。可是究竟如何发生的,又讲述得语焉不详。
没办法,只好又去找当天的起居注,妄图从中找到一点什么线索。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此事实在过于蹊跷,春秋笔法无法掩盖,易涟清从中只读出来微妙的一句话。光诚帝中毒是因为易则铮。
那一日伴驾的不是什么皇后或者贵妃,而是名不见经传的易家之子易则铮。膳房没有记录,因为让光诚帝中毒的那顿饭是易则铮做的。
光诚帝中毒醒来后,稍微康复一些,让易则铮觐见,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怒,将他打入天牢。进了天牢的人往往只有死路一条,可是过了没多久,光诚帝想开了似的,又把人放了出来。
一切都微妙得难以言喻。光诚帝不是那种因为下人无意间做了相冲的食物就大发雷霆要了下人性命的人。他既然将易则铮打入天牢,就是知道他是存心的。
这事本来就严重,加上弑君的罪名,是要诛九族的。本该诛九族的易则铮被光诚帝莫名其妙地消了气以后莫名其妙地放出来了。
难道是因为平城公主和易则铮关系好,所以向光诚帝求了情?那光诚帝未免太大方了些,面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竟然一点惩戒都没有。
正想得入神,忽然听见下人来传陆端回来了。夜已经深了,陆端往常若是在宫中待到深夜,便会回到兆王府,第二日清晨再来找她用早餐。
这个时候还来找她,怕不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易涟清连忙让人把他带进来,陆端走在前面,推开门,易涟清刚要开口问他究竟有什么事情,就见他默不作声地往旁边一让。
露出了背后一个娇小的人影。
这人带着兜帽,脸在阴影下看不清楚,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修长白皙。她走进门来,掀开了兜帽,露出里面一张熟悉的脸。
不用多说,只看那张酷似章德太子的脸,便知道来人的身份。
易涟清默默地站着,轻声说:“皇太女。”
她虽然这样说着,身体却一动不动,并不给她行礼。间接表明了她的态度:纵然你是章德太子正统血脉,如今皇位上坐着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子,我们无意也不想与你有任何纠葛。
“……玉常长公主。”皇太女说,“我名阳,皇姓陈。你若是不想结交易家找来翻天覆地的皇太女,那么我陈阳呢?”
她目光坚定,面带微笑,似乎笃定了易涟清会对自己有兴趣了解。
她猜的没错,一个等着登上高位坐享其成的傀儡皇帝不值得易涟清的目光,她甚至可以用乱臣贼子的名头将她的命留在这里。就算顾念旧情,也不过是找几个人将她远远带走京城,再也不会出现而已。
可是陈阳向易涟清展示了她充满野心、大胆、渴望进攻的一颗心。
“我知道你不认可,”陈阳说,“窃钩者贼,窃国者侯,何况这本来就是我父亲的天下,当初若不是我母亲以为女子做不了天子,带我远走他乡,否则大梁今日绝不会是这副样子。”
“说的很动听,”易涟清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可是如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就是陛下,你又能如何?”
她这话其实是在试探。陈阳绝不是等闲之辈,虽然没有见识过她的手段,可是看起来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他们没有完全的把握保护小皇帝,毕竟易家在京城盘踞已久,或许有些他们想不到的力量和帮助。为了以防万一,她得试探一下陈阳的态度。
陈阳倒是很坦荡:“平心而论,斩草除根才是上策,可是为人君为人姊妹,或许找块封地,或者将他封回原先的封地就是了。”
“皇太女倒是宅心仁厚。”易涟清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陈阳笑了笑:“你不必这样讽刺我。我没有长辈为我取字,你原意叫我什么都好,只是不要再叫我皇太女就是。”
“我势单力薄,他们扣住我母亲作人质,自然是旁人说了算的。”陈阳说,“我的确有心争一争皇位,可这不是为了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只是想要一个更清明的人间,不必有其他像我一样的可怜人,因为一家权势之盛就不得不压上全部身家。”
易涟清说:“说着当然好听,做起来就未必是这样。何况来日方长,日久见人心,或许等到我们真正看破你是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已经没命后悔了。”
“那我今晚就不必来见你,”陈阳微微一笑,“至于我到底说真话还是假话,我猜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便不多说了。”
陈阳重新穿好兜帽,将脸遮住,不等向两人告别就随便挥了挥手离开,身手居然很是不错,猛地一跳伸手扳上房瓦一弓身就跃上房顶,躲过射来的箭雨,转眼消失不见了。
“你怎么看?”易涟清转向角落里一直假装自己是片影子的陆端。陆端从阴影里走出来,微微皱着眉,似乎是一副很苦恼的样子。
“怎么了?但说无妨。”易涟清一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话要说,只是等着自己先开口。
“我看见她就遗憾,”陆端看着她,忽然笑开,“可惜你不姓陈,否则哪里有这么多的麻烦事情。”
易涟清原本以为他有什么高见,认认真真地等着分析,听见这么一句话,忍俊不禁:“那来日群臣进谏要我开枝散叶怎么办?你能受得了么?”
陆端上前一步抱住她,低下头和她咬耳朵:“我不管,反正本宫是皇后,谁也别想越过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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