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涟清拿他没办法:“好好好,你做西宫娘娘,没人能跟你抢。”
陆端忍俊不禁,低头断断续续地笑起来。
“说正事,”易涟清说,“这位皇太女来找我们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想不出其他理由,可是她又不是一副可信的样子。”
陆端说:“皇太女野心勃勃,要先稳住我们,口头自然一切都好。”
当然平心而论,皇太女比小皇帝更适合做皇帝,杀伐果决还有胆识。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更适合做皇帝的不一定对他们更有利。
小皇帝眼下虽然离心离德,但至少还有些情分在,就算将来还政,不至于赶尽杀绝。
皇太女可就不好说了。她不会容忍一个异姓王爬到自己头上,也不会容忍陆端像现在这样把持朝政。
两人商议片刻,让人盯紧了易家和皇太女,一时双方僵持,竟然呈现出一副和谐场景,吓得小皇帝吃药时总是胆战心惊,觉得这群人随时都会要了自己的命。
打破僵局的是皇太女送来的一份东西。
管家听到是易家养女送来的礼物,就察觉出不对。皇太女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易涟清早有吩咐,凡是易家送来的东西都要小心对待,因此才没错过那至关重要的账本。
皇太女将易家多年经营的罪证,全都送到了易涟清的手上。这一举动几乎是毫无掩饰地告诉她,皇太女与易家并不是同一艘船上的盟友。
甚至她急于寻求一个契机,摆脱易家。易涟清对易家行事风格有所了解,知道他们一向喜欢把所有东西都牢牢抓在手中,而皇太女既然不能容忍陆端插手,自然也不会容忍易家插手。
只是……
“你真的决定要让她取代陛下吗?”陆端问。
易涟清给窗子下面的几盆花浇了水,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似乎也很是犹豫,毕竟关乎一朝一代命脉,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成为千古罪人。
“我不知道,”易涟清说,“平心而论,她是太子哥哥的女儿,谈吐之间见其修养。可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到底不必。”
小皇帝还在皇位上一日,他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一日,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太女去动摇小皇帝的地位。
易涟清正在与陆端商量,连华从房梁上跳下来,在外面敲了敲窗户。两人止住话音,陆端过去打开窗子,连华见到是他,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还是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
连华同陆端之间的过节纯粹是因为陆端太招摇,每次跟在易涟清身边的神情都好像是在对她炫耀。
连华从窗户翻进来,懒得理会此人洋洋得意的嘴脸,向易涟清说:“陛下昨夜发了阵急症,幸亏太医一直候在旁边,稳住了状况,今日看着已经好多了,据说是再温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难得一个好消息。”易涟清说。
“还有一件事,”连华说,“章德太子那个女儿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现在都知道有个正统的天命之女,易家又说是什么火凰降世,现在都议论纷纷呢。”
小皇帝的病刚好一点,就有人迫不及待地传出这种消息,就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最好小皇帝惊惧之下一命呜呼,皇太女便能够顺理成章地上位。
“流言我们管不住了,就算要管易家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易涟清说,“我先前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陆端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连华行走江湖多年,脸还是忍不住红了红,带着点埋怨说:“叫我去偷这种东西,知不知道接口有多难找,大内总管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易涟清充满歉意地笑了笑,从连华手中接过起居注。她有些疑心,尚未被证实,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翻开封面,书中的字一个也读不进脑中。
陈阳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婢女正站在身后替她梳头,挽着复杂高耸的发髻,在其中插上华丽的发簪与装饰。
“不用这么麻烦,”陈阳冷冷地说,“我又不是花瓶,又不好看。”
婢女手上的动作一刻没停:“今日有不少人想要一睹殿下风姿,自然是要盛装打扮一番的。老爷吩咐我们,务必要精心伺候殿下。”
“别叫什么殿下,名不正言不顺的。”陈阳说完之后,转过头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树。她幼时跟在母亲身边,母亲在梳妆打扮齐整之后,就坐在那里,一日复一日地望着窗户外面。
她曾经疑惑过,凑到母亲身边去,想知道母亲到底在看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一棵树、一树花、一只鸟。她不知道那些有什么好看的,直到她坐在这里,穿金带银,衣着华丽。
她甚至比不上母亲的处境。她身边还有太子,下了朝,太子会短暂地陪伴她一段时间。每到这时,母亲像是画中人从纸上走出来,忽然鲜活,可是等到太子离开,又重新变回纸人。
太子妃是个毫无错处的大家闺秀,出身高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太子门当户对,婚后打理内宅事务从未出过差错。唯一一次叛逆,就是带着她离开京城。
陈阳没有问过她,当初带着她离开,究竟是因为觉得她是女子,还是想要带着她远离这些争端。她不敢问,害怕听见母亲对自己的评判。
但是当易家的人找上门来,母亲将那些人关在门外,问她愿不愿意去京城。她似乎觉得她还不明白去京城究竟意味着什么,张口想要对她说明,可是看见那双坚定清澈的眼睛的时候,母亲就没有再说话了。
“你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大,”母亲说,“明明一点都不想认我做母亲,可是他们要你叫,你就乖乖地叫了。”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不一样,”母亲摸了摸她的头,母亲从来都是母亲的样子,温柔慈爱,可是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陈阳始终没有看清。母亲说,“你比我有出息得多。”
可是在易家,作易家的牌匾、易家的旗帜、易家绑架来用以谋权篡位的幌子,她迷茫。母亲说她有出息,可是她作易家的傀儡,将来作大梁的傀儡。
她不甘心。她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她看见易家人的面孔和神情,就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她没有被他们信任,但他们也没有重视她没有防备她,易家人眼中,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想到她宁可鱼死网破,也要把账本和罪证送到陆端手上去。
“殿下,”有人在门外敲了敲,弯着腰,很是谦恭,“众人都到齐了,等着陛下赏脸。”
镜子里的人面无表情,口脂鲜艳,红得像血,她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擦掉了那一抹红色。
她在婢女的指引下走进大厅,丝竹一刻也没有停歇,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安静一瞬。她知道他们的安静是给她肖似生母的那张脸。
她不知道母亲姓甚名谁,至少听人说有一张相当美丽的面孔,才会被父亲收入宫中。
他们惊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的容貌美丽,甚至不是为了她与父亲相似的眉眼。遗孤、皇太女、未来的新帝,都只是他们手中的玩意而已。
陈阳没有表现出不悦,她的表情甚至纹丝不动,对着众人微微一笑。目光扫到的人,都已经在灭亡的边缘,还浑然不觉地吃喝着。
他们窃窃私语:“这就是皇太女?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一个歌伶舞姬样的人物。”
他们用狎昵的眼神在易大人和她的身上来回流转,她不用猜都知道他们会想些什么。但是无所谓了。
陆端的刀已经高悬在他们头上,等到他们死尽,这把刀再回到陆端的头上。
她不确定要不要杀了陆端,她曾经和母亲讨论过这个人,母亲轻轻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借着缝补她磨破的护膝:“是个难得的情种,只是可惜易涟清到西突厥去了。”
易涟清。
她听着这个名字长大。她母亲是易涟清的大嫂,而不是谁的太子妃谁的皇后,易涟清在弘文馆同太子论政时,母亲带着糕点去送给她。
那时母亲一直在盼望着自己的孩子,无处安放的母爱就寄托在易涟清身上。她搂着那个小女孩说希望自己将来也能生出一个这样聪明这样可爱的孩子。
易涟清说一定会的,阿姐人这样好,老天爷一定不舍派个混世魔王来闹你。
母亲回忆易涟清的时候,目光悠远,她知道母亲不仅仅是在回忆易涟清,更是回忆父亲和她最好的那段时光。
可是她仍然有些失落,母亲似乎看出了她的失落,于是很少提及过去的那段时光。其实不必的,她想对母亲说,易涟清是个遥远的幻影,当你为了我避而不谈的时候,我已经不会失落了。可是她最终没说,有那么多人都在回忆易涟清。
临走前,她终于鼓起勇气问母亲:如今的我,能让你觉得堪做你的女儿吗?
母亲看着她微笑:我早就知道你们是一样的人,也早就知道这一天。不要再想着她了,京城将来是你的天地。
她辞别了母亲,走到这个污糟的朝堂中来,用利剑对准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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