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陈天眷碰到穆纸人的两天前,穆纸人遇到了他师傅。
这位曾经待他如自己儿子般的师傅真的老了,他已经老地走不动路,全靠养子给他推着轮椅。
当时街上下着小雨,路上都是匆匆赶路的行人,周边的摊贩也都回家准备做晚饭,没有人留意到小巷角落里撑着破雨伞还在卖小纸人的穆老头。
他虽然很穷但最近格外穷,米缸马上要见底了,也想过搞点别的营生,但自己年纪太大,谁都嫌弃,迫于无奈,只能抱着侥幸心理在街上继续摆摊。
纷纷扬扬的微雨冰冷地吹打穆纸人的脸,纸怕雨水,他就用塑料纸去盖自己的作品,见有人过来,就把塑料摘下,没人了就把塑料又套上。
这不,远处朝自己又走来一两个人,他单手打着伞单手扯着袋子,一边在脸上挤着笑容一边叫卖:“纸人嘞!看看漂亮的纸人!公主王子!古龙金庸!应有尽有!”
他扯着嗓子笑眯眯地坐在凳子上看着慢慢过来的两人。其中一人坐在轮椅上,另一个年轻人则在后边推着。
雨水在这时突然下地大了,穆纸人在倾泻而下的大雨中见到了熟悉的面孔,脑海空白地一时间都忘了去遮盖摆出来的纸人,他见到轮椅上那人散发着将死暮气的脸,在与他对视之时显出了一丝惊讶。
“你说今天不会下雨吧?”穆纸人突然来这么一句,给陈天眷弄地莫名其妙:“天气这么好,怎么会下雨?你有被子没收吗?”
老人陷入了沉默,医院距离他店铺不算太远,但连日的发烧让他经不住困意,随着车里播放的轻音乐,慢慢睡了过去。
那是一个春日,镇上的柳树都发了新芽,燕子叽叽喳喳地划过天空,在沤水上留下一抹倒影。
“穆佑迁!你剪刀怎么用的!”年轻的师傅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用竹条啪地一下挥舞到穆佑迁的手上。
他觉得委屈,自己昨晚做了一晚的纸人作品今天非旦没有得到师傅的表扬,反而被骂了一顿,说他搞的这些东西是崇洋媚外,不正不经。
“哼,哪里不正不经了。”穆佑迁看着被放到树下的玛丽莲梦露纸人,嘟囔道:“师傅才不正经。”
“你说什么?”师傅躺在摇椅上,俨然已经听到了,坐起了身,脸上带着怒色:“我教你的是剪、撕、刻、折、拼、叠、揉的手艺,是让别人以后办喜事的时候想地起你!装裱房屋的时候也想起你,你倒好,自己跑去研究什么纸人,晦气。”
穆佑迁年轻气盛,眉宇间有少年人的骄横,他也不依不饶道:“都是靠手艺吃饭,没什么高低贵贱的,都是身上的皮,脸皮又比屁股上的皮高尚到哪里?”
师傅一听就气炸了,站起来拿起竹条就抽他小腿,把人抽地到处弹跳。
这时就听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跑过来,见状连忙把手中的茶水点心放下,过去拦在两人中间,着急道:“爸!你又打他干嘛啊!”
“小桃你让开,这小子被洋鬼子迷了眼,成天琢磨一些不着四六的歪路子!”说着,就把女孩扒开,照着少年的腿上又是狠狠一下,生气道:“我苦心教你手艺,想有朝一日你能接我的盘,把技术传承下去,不是让你走邪魔歪道!”
“我怎么邪魔歪道了!”穆佑迁疼地蹲在地上搓自己的小腿,语气也冲道:“师傅你看现在店里还有生意吗?都没人来了!再不创新就要倒闭了!”
“嘿!我今天揍死你!”
闹哄哄了一上午,下午穆佑迁坐在店铺后头的沤水边上,闷闷不乐地打水漂。
小桃从柳树后边探出半边身子,对他露出微笑,然后走到他身边坐下,在他手里塞了个包子。
“吃吧,我爸没给你中饭吃,饿了吧。”小桃脚尖勾起,笑道:“你俩也真是,总是动不动吵架,我爸其实蛮心疼你的,这包子都是他悄悄让我给你带的。”
穆佑迁昂着头,他很小就跟着师傅学手艺,他算是看着小桃长大的,几乎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为了维护作为哥哥的面子,他端着做派,把包子塞回去,表示自己就是饿死,死在外边,也不吃这包子。
对方见他这样,也没说什么,双手捧着包子放在手心,时间像是停止了,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小桃盯着落到水里的柳条,犹犹豫豫地说:“穆哥,我想学戏。”
穆佑迁震惊地扭头看她。
“你,你别激动。”小桃紧张地四下观望,生怕被别人听到。
“咱们这行已经够不成器了,你爹要知道了不把你抽死。”穆佑迁到现在都记着前段时间见到来村里唱戏的艺人在台上表演,他就是鼓了鼓掌,结果就被师傅打了一耳光,说他好的不学,净喜欢些下九流的东西,而小桃也一直被当成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在培养,要是师傅知道了她这个心思,真的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小桃鼓着脸把包子重新塞给他,自己则扯着衣袖,言辞坚决道:“你不答应我也开始学了。”
“过几天镇上有演出,我爸管的严,除了上学整天也不让我出门,我想让你帮个忙。”
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穆佑迁听完小桃的话,立刻站起来,严词拒绝,且不说他师傅打人下手真的很重,退一步说,周边的戏班子里鱼龙混杂,来听戏的也没几个行为端正的,万一哪天小桃被坏家伙欺负了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小桃着急地拽着他,急得要蹦起来:“穆哥,你帮帮我吧,这几天要排演,我第一次上台!。”
“不可能,你别想。”穆佑迁把包子塞给她,又回头警告道:“你最好别做出格的事,信不信我回头就告诉师傅。”
当天晚上,穆佑迁一直在想这件事,他想不明白小桃是从哪里认识了一个教她戏曲的老师,除了上学堂,他几乎天天跟她在一块,师傅除了让她去买点东西也不会让她出门,难不成跟戏文里说的一样,做个梦就拜上师了?
或许真的是让她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买出问题来了,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敢迷惑小桃去学这些东西,戏曲是好东西,但听曲的人就不一定了,他越想越来火,直到后半夜鬼都睡着了,他琢磨地都睡不着,干脆穿好衣服在后院散心。
他慢慢在院子里走着,心里想要不要去好好劝劝小桃,正想着,就听远处围墙那有动静。
“今天练习不会到很晚吧?先生,你接着我点。”小桃骑在墙上,对着底下的人轻声招呼:“我要跳了。”
穆佑迁一看,赶紧呵斥一声,立马拿钥匙打开后门去抓人。
那在围墙下蹲着的人和他差不多高,挣扎着想从他手里挣脱,但穆佑迁的手劲很大,扯着他后领子不撒手。
小桃着急地忍着哭声,她自己在墙头上下不来,就作势要往下跳。
扭打的俩男人都看到她这虎劲,赶紧冲过去接人,结果三人都摔在了地上,不过都没伤到根本。
夜里已经很晚了,路上也没有灯,就着月光他看清楚了对面那少青年的脸,白白净净,一看就干活不勤快。
“你们干什么去!”穆佑迁叉着腰,指着青年:“你胆子很大啊,不怕被人揍死啊!”
对方不做声,弱弱地往小桃身后一退。
这孬样,穆佑迁看着这人胆怯的模样就想揍他,这时小桃拦在前面,道:“哥,他是我老师!”
“什么?”
“教我青衣的老师!赵峰!”
如果真是那样,也能理解为什么长得如此细皮嫩肉了,面对穆佑迁狐疑都神色,小桃尴尬地说:“过几天不是你生日吗,我听赵先生说有种鱼肉特别细嫩,只有晚上钓得到。就想着去钓来给你吃。”
不对劲。
穆佑迁看看小桃,又看看旁边叫赵峰的白脸男人,下一刻就抓着小桃的手回了屋里,回头狠狠踹了赵峰两脚,关门前放了狠话,告诉这小子,如果他再敢来让小桃动唱戏的心思,一定废了他。
他的火气来的很快,因为他没想到不过是个戏子,居然还敢让妹妹胆大包天到晚上都翻墙出去练戏。
小桃因为这件事哭了一晚上,她和穆佑迁的房间就隔了一层木板,憋屈的哭声听得他也很难受,可是赵峰那人一看就很不靠谱,可能对小桃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心思。
后来的几天,小桃食不下咽,师傅以为她病了,就带她去大夫那看病,可看来看去身体也没问题,大夫就说这女孩心思太重,于是开了点补气血的药,也就罢了。
又过了快两周,小桃瘦地都快没人形了,穆佑迁看地心疼,觉得不至于吧,不会真的像戏文里那样因为得不到想要的就消香玉陨吧。
“小桃,师傅让我给你拿药来。”穆佑迁把药放在她房间的床头边:“你喝点,你看看你瘦地这个样子,之后还怎么上台。”
听他这么说,小桃面无表情的脸扭过来看他,像是没听懂。
“你好好吃饭,喝药,我答应你之前说的事好不好。”
这下小桃听懂了,小脸一下有了动态,连忙抓着他的手:“哥,真的?”
“真的。”
之后,两人商量了一晚上计策。
第二天,穆佑迁就撒谎给师傅说自己喜欢小桃,下来师傅就问小桃的意思,他表示女儿也确实到了年纪,父亲年纪大了,想看她穿婚服。
小桃按照先前和穆佑迁约定的说法,只说自己不喜欢穆佑迁,但是毕竟朝夕相处,不太好直接拒绝,就跟她爸商量,说午休的两个小时还有下午休息的一个小时里穆佑迁最喜欢缠着她,到时候她就躲出门去,过两个星期他肯定就对自己的感情淡了。
她爸听她这么说,觉得不妥。
“哎呀爸,这期间我也不闲着啊,虽然学校现在放假,但我有同班的姐妹在镇上,我这段时间正好请教一下习题,年末也好拿个好成绩回家嘛。”
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她爸从小就对她严加看管,生怕孩子出什么意外。
“爸,我都是白天行动,你不用担心。穆哥也是说风就是雨的性格,我晾他一段时间就好啦。”
之后,穆佑迁不管是在练习纸艺,还是在休息的时候,真的都没怎么和小桃打过照面,只是有时工作到半夜,会在房里见到小桃给自己买的包子,偶尔,还能看到小桃留给自己的画,画中画了两条龙,分别代表穆佑迁和她父亲,如果当天他们吵架了,小桃就会画两条龙打架,如果两人一起踢球,她就会画二龙戏珠,这代表小桃一直在关注着他们,并没有消失。
“哎呀,好像还真要下雨。”陈天眷看着天马上就黑下来,心想这穆老头是什么人体天气预报,他从后视镜看他,却见人已经睡着了。
那是一个雨夜,穆佑迁在自己房里吃着包子,发现包子底下又放了张纸条。
上面是小桃工工整整的字迹:穆哥,我明天上台,今晚抓紧练习就不回来了,你帮我拖着我爸,明天要来镇上看我演出哦,大概下午四点,最漂亮的那个青衣就是我。
刚看完,就见师傅过来敲小桃的房门,问她把家里的账本放哪了。这一敲,他和穆佑迁都发现小桃真的没有回家,师傅看到了穆佑迁桌上的纸,双眼大睁地质问他怎么回事。
简单把情况一说,师傅急得也没想着揍他,两人着急地到处找寻,走哪里都找不到小桃的人影,他们找了一晚上,找到了正在排戏的戏班子,班主有事没在,里头的成员也没有人在今晚见过小桃,而穆佑迁发现,赵峰也不在戏班子,有人就说赵峰生病了,今天没来。
着急忙慌地问到了赵峰的住处,他立马和师傅冒着瓢泼大雨赶到村里想找点线索。他本想着可能会扑个空,但踢开赵峰的房门,那人却一个人好端端地躺在单人塌上,被他们踹门的动静惊地坐了起来。
“小桃呢!”
对方一脸困惑。
“什么,什么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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