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立即挂了电话，他听不明白那个小孩说的地名，于是赶紧给天明的学校打电话，找他当时的导员询问天明到底是去了哪个村子。
那一天他本是约好了导师谈毕业工作的事情，结果一声招呼也没打，自己冲去了高铁站回省。
等他导师都等不耐烦打电话给他的时候，黎?已经在赶往县城的火车上了。
他十分敬重自己的老师，崔老也很意外黎?竟然会放自己鸽子，就问他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崔老表示他是黎?的导师，也算他半个父亲，得知道孩子安不安全。
“老师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黎?声音尽可能保持柔和：“我去看看天明，回来的时间不确定。”
崔老又逼问了一下，黎?没有办法，就把以前的一些事情挑了些给他讲了，大概表达的就是，天明对他很重要，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眼下天明联系不上，身体好像也出了问题，他身为哥哥怎么能放任他在大山里，医疗条件这么差的大山里自生自灭，他亲自去看看，然后判断一下天明的情况，再决定什么时候回学校。
“行，你到了地方给我来个电话。”崔老想了想，又道：“把自己打扮地蓬头垢面一点，别露财。”
他给黎?讲了自己早年去乡里吃席，结果差点被人家抢走手机，吃一堑长一智，崔老不知道黎?要去的地方大家素质是否有所提高，但防患于未然。
“谢谢老师，我现在就已经很蓬头垢面了。”黎?看着车窗上自己的投影，苦笑了一下，他攥紧纸杯，祈祷天明一切安好。
可是人一安静下来是会胡思乱想的，黎?不关心身边的乘客在吃什么味道很重的食物，他心里思忖，那小孩给他打电话，说天明身上很烫起不来，可能是发烧了，眼睛看不见是怎么回事。
但愿只是因为发烧引起的头晕，毕竟那小孩听着年纪也不大，可能不会措辞。
一路颠簸，从县城赶往镇上的大巴车班次很少，他很不幸地错过了一班，听一同等车的人说，估计还要再等一两个小时。
黎?在附近买了瓶水坐在了花坛上，等车来了，他就冲上去，此时天色已经泛起了橙黄色，抬手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六点半了。
大巴车年岁久远，叮铃哐啷地行了一路，到达镇上的时候，黎?彻底没了主意，当地人告诉他，这个点已经没有巴士通往他想去的那个村子，除非他给钱，去哪家包一辆车。
这钱是必须出的，他大清早赶路，不可能在镇上歇一晚，于是到处打听，终于有个叼着牙签在门外打牌的黑皮大叔愿意送他。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皮大叔坐上面包车，让副驾驶的黎?带好安全带。
黑皮大叔叼着烟醒神，扭头看了黎?几眼，语气不明地嘿了一声，黎?转头看他。
“城里来的吧？”大叔把车窗打开，让烟气散到外头：“怎么想着去那个村子，我给你提个醒啊，村里有几个刺头，早年在城里被骗了钱，最看不惯你们城里人。”
“等到了村里，给我说送你到哪，晚上别穿这身到处溜达。”大叔吐了口烟，就不再说话，安心开车。
黎?不知道对方怎么看出自己是城里人，但是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就追问：“您对村里很熟吗？”
正巧车开进一个坑塘，车子上下剧烈晃动这车年纪大了，保养也有问题，直接就陷在了里面，大叔骂了一句，然后叫黎?下去和自己推车。
等车推上来，两个人都累的不行，还好旁边有个厚铁板子不然今晚够呛。
俩人坐在车里缓了会，大叔就趁着档口又抽了根烟，黎?闻不得烟味儿，就劝他少抽，说抽烟短命。
大叔摆摆手，做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烟想害我那肯定是我有问题，它又有什么错呢？而且我还没死不是吗？”
黎?：“……”他又重复了一次上车前的问题。面包车缓缓开动，大叔眯着眼说：“我堂姐嫁到了那村里，我偶尔会过去看望一下。”
“那你有听说过天明吗？”
“什么天明？明天？”
“天明，村里的小学老师，吴天明。”
对方想了想，说好像是堂姐说过来了个新的年轻老师，还是城里过来的高材生，于是点了点头，就问黎?要干什么。
“他是我弟弟，我现在联系不上他，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能麻烦问下你堂姐知不知道他的位置？”
大叔一听，好奇道：“你姓黎他姓吴，你是他哥……你家庭不幸福吧。”
黎?没心思跟他扯东扯西，拿出手机就问大叔堂姐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而后终于等到一声慵懒的乡音：“喂？”
面包车继续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行驶，黎?把自己的意图说到一半，就被对方挂了电话。
他接着又打过去，又被挂断。
接着打，接着挂断，直到对方将手机关机。
这时大叔突然想起什么，单手一拍大腿，焕然大悟道：“我说天明这个人名字这么耳熟，今天打牌的时候听说他招惹上村里的刺头了。”
“为什么。”
大叔哎呀了一声，拍拍后脑勺，表示他也不想惹麻烦，但年轻小伙子来村里当老师也不容易，算是做了好事，就让黎?别往外说，也别跟人家说是自己把他送到吴老师家去的。
“到底怎么了。”黎?心头的焦虑已经燃起了大火，马上就要燎原。
“我听说，我只是听说啊……”
据黑皮大叔的说法，吴老师刚来村里的时候受到了村领导的极大重视，当时在村里可威风了，名牌大学生，还说愿意在这当一辈子的乡村老师，说实话没几个人相信，但礼节和尊重还是要给到知识分子。
结果天明兴致勃勃地拿着教案去村里学校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发现所谓的教室，是一间漏雨的破烂木房子。
当时天明气极了，所有领导到自己家里来说的重视教育的那个样子，他还当有多好的教学环境，而且坐在这安静等他上课的学生，也只有两个！
后来，这个大叔就没再过问，只是听堂姐说，这个吴老师还挺厉害，自己出钱找了几个老师傅去修房子，有空还到村里到处宣传教育的重要性，呼吁家里有小孩的送到他的学堂去。
有些稍微开明点的父母，听了天明的话，也咬咬牙，就把孩子送过去了，但更多的是觉得他是来骗钱的，有一次甚至有人动了手，后来还是村书记下来协调的。
在然后就很少听到天明的消息，不过最近，大叔在喝酒打牌的时候总是无意间听到别人讨论他，说刺头家媳妇听了天明的建议，就把小孩送到学堂，结果刺头酒醒了，发现小孩没在地上干活，就大发雷霆地到学校里找人。
那时天明正好被学生围着走出教室，刺头二话没说，把自己小孩拎出来就是几个大耳刮子，孩子都被扇地脸上流血，天明上前阻止，结果这人力气极大，甩开他就要继续揍孩子。
天明拼命护住小孩，被打伤了肋骨，脊椎也疼得厉害，不知道伤到了哪里，刺头觉得不解气，天明还要和他理论，对方就又是一脚，他早就看不惯这个出风头的城里人，今天非得给他点教训。
于是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弟兄，让他们带家伙到学校来，造谣天明是个猥琐男，他冲到学校里就看到他对孩子们做那种事情。
孩子们都吓坏了，这件事把派出所的人都惊动，最后学校停课，天明被控制在家接受调查，而每个小孩都受到了家访进行谈话，有些孩子害怕，就说刺头说的是真的，有些孩子老实，就说吴老师是好人。
最后因为确实家长们没在孩子身上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村书记听闻，就提着水果去天明住处看望他。
老书记年纪大了，他走进天明住的地方，就觉得这年轻人还是蛮能吃苦，整个屋子打眼一看，就是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台灯和几本教材课本。
“天明啊。”书记坐下来，看着在床上躺着的天明：“你被打伤了那啊，医生过来看了没有？”
对方躺在床上，他行动不是很方便，被打了之后他就发了高烧，嗓子是哑的，于是对着书记点点头。
书记看着心疼，就好言相劝：“孩子，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招惹上不敢招惹的人，我给你打个报告上去，你回城里吧？”
天明躺着，他听到了对方的话，摇了摇头，后来书记无奈地拍了拍他，唉声叹气地走了，天明红肿的双眼盯着天花板，眼泪顺着太阳穴流入了头发里。
没有人来照顾他，天明几乎是自己强撑着保持行动，他醒了之后就让村里发通知让学生复学，村里也确实发通知了，可到了教室里，居然只有一个学生。
那个学生是班级里年纪最小的，因为家里情况不好，所以骨瘦如柴，天明时常偷偷给他塞面包糖果，让他拿回去吃。
再然后，村里很多人都有记忆，吴老师和村里的一些领导每天都下来给每家每户做思想工作，有些嗯嗯嗯地应了，有些则神色古怪地看着天明，而更有甚者，说绝不把孩子送到猥琐男的课堂里，这不是害孩子吗。
意识到问题的源头出在哪，天明拒绝了领导们的陪同，独自一人提着好酒去敲刺头的家门。
而对方似乎早在等他，大门一开，斜斜一笑：“来道歉还是送礼啊？下个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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