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那朵玫瑰在一个过路人眼里跟你们也一样。然而对于我来说,单单她这一朵,就比你们全体都重要得多。因为我给浇过水的是她,我给盖过罩子的是她,我给遮过风障的是她,我给除过毛虫的也是她。我听她抱怨和自诩,有时也和她默默相对。她,是我的玫瑰。’
…………
‘正是我为我的玫瑰花费的时光,才使得我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小王子说,他要记住这句话。
…………
‘我必须对我的玫瑰负责。’小王子重复一遍,他要记住这句话。”
陈慰夹好书签,合上书,玫瑰已经靠在他身边睡着了,露出半边恬静的睡颜和搭在脸上的毛毛躁躁的小辫子,偶尔会皱皱鼻子,短暂地用嘴呼吸。
陈慰躺下来,替她掖紧被子,在被窝里摸到玫瑰的手,握紧,与她面对面,细察她脸上的每一根绒毛:眉毛弯弯的,颜色比睫毛弯出的弧度要浅,眼皮薄薄的,下面藏了很亮的一双眼睛,很好看,很心动,很……
陈慰抿抿嘴角,藏住笑。
又去看她眼尾的青痣,听说越哭会越深,但陈慰觉得浅了些,和她眼底的青影一样,他不会再让她哭。
每次贴近,都是鼻子先碰到对方,轻轻错开,鼻尖贴着鼻尖,呼吸也缠到一起。
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形状对称,很软,像花瓣。
还有下巴,有点小圆,点头或是扬起来,线条漂亮。
这是玫瑰年轻的时候。
陈慰开始想,她如果老了,皮肤皱了,头发花白,眼珠会混浊,牙齿掉得精光,走路蹒跚……变成可爱的小老太太,那么他也会变成小老头,永远爱慕她赤诚善良的灵魂,爱她年轻时被人称赞的容颜,也爱她百年后备受摧残的皱纹,爱她偶尔的小脾气,也爱她全部的喜乐与悲伤……只增不减。
这是他的小玫瑰,陈慰想。
“我必须对我的玫瑰负责。”
那是他们在仙女山的最后一晚,玫瑰半夜醒来,探出没有相握的另一手的指尖,轻轻描摹陈慰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明明才几天,却好像过去很多年。
就这样过下去吧。
玫瑰微微笑着,亲了亲陈慰的耳边,用指尖。
“啊切!”
“咳——咳咳!”
“哧溜!”
陈慰感冒了。
在山上没感冒,下山反而染上感冒。
他头蒙在被子里,闷闷地对玫瑰说:“你别管我!”
水杯嗑在床头柜上,随后是玫瑰走出卧室,摔上门的声音。
陈慰委屈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到床头兑好的一杯褐色感冒药,难看又难闻……吸溜鼻子,自言自语说:“我不想回去。”
沈女士打电话催他回去过年。
陈慰拖了几天,后面他爸打来夺命连环call,call他:“陈慰吾儿,陈门失火,殃及池鱼,你妈已经开始跟我冷战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只能去楼下牵条流浪狗回来看门了,你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今天不是才小年吗?我除夕回。”
“除夕?我还是去超市买狗绳吧。”
“哎!帮我找个理由,就说我感冒了,感冒好了就回去。”
一语成谶,陈父打电话问陈慰:“陈慰吾儿,感冒好了吗?好了就把照顾你的小金花一起带回来过年吧,沈女士想见见未来儿媳妇,房间都布置好了。”
“她来不了。”
陈慰半坐起身,将擤鼻涕的卫生纸抛进垃圾篓里,瓮声瓮气地解释:“她要回去陪外公外婆过年,等我感冒好了就走。”
正说着,门把手从外面扭动,陈慰把电话挂了,又翁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雾煞煞的眼睛,说:“对不起。”
“嗯?”
玫瑰放下菜粥,陈慰偷偷瞄了一眼,菜粥颜色怪怪的。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玫瑰问,手拨开他脑门上的碎发,探他的额头,有点烫,把被子往下拉了点,怕他呼吸不畅。
“我刚才凶了你。”
见玫瑰发愣,陈慰主动半仰起身拿过她手里的温度计,自己甩了甩,含进嘴里,又躺回去,叼着温度计可怜巴巴地说:“你还是管管我吧,我难受。”
玫瑰回过神来,乐了。
平时都是陈慰照顾她,头一回陈慰生病了,需要人照顾,那么点张牙舞爪,玫瑰当然没放在心上,但他居然在认真道歉,莫名……很萌。
“我难受……”
有点在撒娇了。
而玫瑰反倒板起脸,拿出当家长的架势,唬小孩说:“难受就躺着,不要乱动,先测温度,看有没有发烧,没发烧就起来先吃饭,再喝药,喝完药捂着被子睡一觉,就好——”
“你凶我,”陈慰打断她的话,用眼睛示意玫瑰毛燥燥垂在脑后的辫子,“你的辫子还是我给你编的!”
“哦——”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五分钟左右,陈慰先笑了,叼着他的温度计摇啊摇,示意玫瑰可以了,玫瑰抽出来一看:37.4。
正常范围。
玫瑰心里松了口气,开始“伺候”陈慰吃饭。
“就没有别的菜吗?我平时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黄焖鸡啊、酸菜鱼啊、回锅肉啊、水煮肉片呐,都行啊,我不挑食。”
“……”
“不行炒个小白菜也行啊。”
“晚上炒,中午先吃这个。”
“我就说说,不敢真吃你炒的菜。”
玫瑰瞪他,陈慰实话实说:“这粥齁咸。”
“这本来就是加了调料的菜粥!”
“你还加了调料?”
“是啊!”
玫瑰理直气壮,抢过陈慰的碗,喝了一小口,确实,有一‘点’咸。
“皮蛋瘦肉粥也加很多调料啊!”
“傻子~”陈慰笑咳了,“那不一样。”
“明明都差不多……”
玫瑰越说越没底气,将菜粥和冷掉的冲剂一起,端去厨房,给陈慰重新冲了杯热冲剂。
陈慰喝完感冒冲剂,‘请’玫瑰帮他把电脑拿过来,他要提交毕业论文初稿。
“要不你教我怎么操作,我帮你提交?你今天需要躺着休息。”
“好啊。”陈慰依言把自己裹成一只棉茧,从善如流道:“那今天就拜托小玫瑰,让我依靠你一下啦。”
“没问题,我很乐意!”
让小黑洞们逐步收获成就感,也是引导她们康复的一个重要步骤。
提交好毕业论文,陈慰又‘请’玫瑰帮忙投了几份求职简历,还有一些零零杂杂的小活,玫瑰一样样做完了,发现陈慰还没有睡觉。
不睡觉捂出一身汗,感冒怎么好的快呢?
玫瑰于是找陈慰要《小王子》,要把他前两天补论文落下的结尾,念给他当睡前故事听。
“在我枕头底下面,你自己拿吧。”
陈慰抬高脑袋,让玫瑰拿出《小王子》,又躺了回去,往床的里侧挪,挪出一半的位置,让玫瑰靠在床头讲。
玫瑰跟陈慰盖同一床棉被,翻开书,书签掉下来——是一张相片,一张她仰面接雪的侧脸照,借书卡大小,背面有凹凸不平的纹路,玫瑰翻过来看,只见背面用红墨水蘸着,竖着写了一行钢笔字:
陈
慰
的
玫
瑰
玫瑰笑微微的,将相片夹进书腰,开始讲《小王子》:
“‘你好~’小王子说。
‘你好。’扳道工说。
…………
一个人要是被驯养过,恐怕难免要哭的……
…………
‘重要的东西是看不见的……’
‘可不是……’
‘这就好比花儿一样。要是你喜欢一朵花儿,而她在一颗星星上,那你夜里看着天空,就会觉得很美。所有的星星都像开满了花儿。’
(陈慰划有红线批注:我因爱你,而爱世人。)
…………
‘你是明白的。路太远了。我没法带走这副躯壳。它太沉了。’
(玫瑰微微叹息)
…………
请别让我再这么忧伤:赶快写信告诉我,他又回来了……”
陈慰醒时,香薰灯已逐渐黯淡。
他鼻腔有些堵塞,但他知道香薰灯是旖旎的玫瑰香调,跟窝在他怀里的人一样,玫瑰味儿的小猫咪~
他的膝盖抵着她的膝盖弯,她的脚心踩着他的脚背,多半是睡着睡着,她习惯性往他怀里拱,他也习惯性将玫瑰圈住,玫瑰的鼻息轻轻扑在他裸露的手腕处,一阵,一阵,有点痒。
陈慰亲吻玫瑰的发顶,又是最平常的一天呐~
平常到,他想就这样一辈子。
玫瑰送陈慰到航站楼。
陈慰往她脖子里挂卡套,是小学生挂在胸前的那种,里面还塞了张手写的硬卡纸,用圆珠笔写着一串地址,还往她手心里塞了个烫金的、印着“一路平安”字样的红包,告诉玫瑰:
“这是你乖乖打卡21天得到的精美大礼,上面是我家的地址,红包里面是给你买飞机票的钱,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我不在,你要是在江州待的不开心了、遇到事情了、想我了,可以随时买最快的飞机票,来地址上找我。”
“而且,是永远有效,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也会给你留地址,红包里的钱用掉了我会再补进去,永远够不管你在多远的地方,都能买最快的票,来到我身边。”
“只是有一点,路上要注意安全,知道了吗?”
“知道啦!”玫瑰把红包揣进兜里,推着陈慰,催他过安检,嘴角弯弯还要说:“可以不把我当小朋友吗?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快走!快走啦,我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行行行!”陈慰转过身来,不舍地朝玫瑰张开手,说:“那最后再抱抱,抱抱我家小朋友。”
玫瑰跳上去,盘住陈慰的腰,给了他一个大熊抱。
陈慰开心的,抱稳玫瑰,笑弯了腰。
回去扶欢镇之前,玫瑰去找了小织姐。
小织花店年味儿很浓,宋小织教霍步青剪了窗花,贴在玻璃上,又拉住玫瑰往她兜里揣年货:牛轧糖、核桃糖、玉米软糖、水果什锦糖、瓜子花生……
说起五月的婚期,宋小织眉梢眼角都漫出洋洋的喜气,拉住玫瑰念叨:“爸爸,姆妈过两天都来江州过年,日子都挑好了,翻过年就回老屋砍香樟树,霍步青说箱子他来打,给阿装嫁妆……”
“小织姐,那你跟霍老板的婚礼,想好要中式还是西式了吗?”
“中式呀,所以这些个月都忙,要去翻《礼记》那些书,还有团扇,本来想手作,但实在腾不开手——”
“小织姐,团扇就交给我吧,你结婚,我送你一柄团扇,当成新婚礼物好不好?”
“好呀,只怕麻烦乃……”
“不麻烦!姐姐要结婚了,这是妹妹应该的。”
“乃呀~早该这样想。”
伏城跟玫瑰约好在书店门口见面。
玫瑰去书店看桑桑的小金鱼,桑桑跟玫瑰聊了会天,说:“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感觉我还蛮适合书店的工作,只要舅舅不赶我,这里就是我理想的玻璃缸了。”
“那恭喜你呀,我也找到目标了,明年我们一起加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加油——”有气无力的桑桑。
哗——
伏城踩着滑板,停在书店门口,肩上还挎了个包,走进去跟玫瑰打招呼。
伏城陪玫瑰去医院,医生说病情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可以逐步减轻药量了。
玫瑰去药房取了药,简单跟伏城解释了两句她的病情,真的有在逐渐好转,让伏城不要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出了医院找了家炒菜馆吃中饭,伏城刨完四碗米饭,玫瑰还很高兴地给他夹菜,让他第一要吃饱,第二别浪费。
饭后送伏城去车站。
伏城要回家跟妈妈一起团年,严格来说,他跟学委初中在一个学校,学委家应该也在那一片。
“学委你不回去吗?要不要我等你一起?”
“不要,我今年不回去,我去我外婆家。”
“那你明年还会在古南街道吗?”
“在的,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参加小织姐的婚礼呢。”
“行!那明年见!”
“明年见!城城一路平安呀!”
“好。”
除夕。
扶欢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派预备过年的新气象。
玫瑰拉着小箱子,走到巷口,发现两辆私家车把路给挡住了,只容她侧身通行,玫瑰只好把箱子靠墙根放着,先侧身进去看外公外婆再说。
才到拐角,就听见院子里欢声笑语,有熟悉的,奶声奶气的撒娇:“外婆~宝文要那个!要小灯笼!”
“好好好,外婆叫外公给你扎,外公还会扎小蜻蜓呢。”
“我要!宝文都想要!谢谢外公外公~”
“妈,你别惯着她,我带宝文去街上买一个,免得爸还要砍竹子。”
是苏祠的声音。
“竹子有的是,外公虽然年纪大了,但竹子还是砍的动,宝儿想要一百个都嘚行。”
“那我还想要熊猫,外公熊猫也会扎吗?”
“哈哈哈,熊猫不会,不过外公可以给宝儿画在灯笼上。”
“哥哥可以画的,妈妈说哥哥画画超厉害!哥哥可以给宝文画只熊猫吗?”
“嗯。”
声音冷冰漠然,吩咐另外的人说:“阿娟,去把车上的颜料跟画笔拿来。”
“好。”
阿娟迈出院子,听见小巷里有人跑步的声音,她以为是邻里的小孩,没在意,又听见“骨碌碌”拉滚轮的声音,等她走到巷口,只望见有个穿红衣服的姑娘,拉着箱子往车站的方向疾走。
那姑娘回头一眼,望见了她。
“喂?阿婆——”
“玫宝呀,你到哪儿了?要不要阿婆来接你?”
“苏……我妈她们来了?”
“玫宝?你在哪儿?你到了吗?”
“我都听到了。”
“你听阿婆讲,阿祠她是——”
“没事儿阿婆,我今年不回来了,还有,你不要把我的事跟苏祠她们讲,不然——”
“阿婆晓得,阿公阿婆都晓得!一句话都没跟她们说,玫宝你回来过年好不好?宝儿她们下午就走。”
“不用了阿婆,我在哪儿过年都一样,就求你们一件事,不要把关于我的任何事,任何消息,告诉苏祠,宝文也不可以。等时间到了,我会去找苏祠,跟她说清楚……”
“妈,你在跟谁打电话呢?”苏祠的声音。
“好,阿婆答应你……是苏家湾那边,找你爸买酒。”
“阿婆,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外公也是。过年钱我转到你们卡里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哎——”
“嘟——”电话挂断的忙音。
“喂?你哪位?”
昆明,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市。
玫瑰站在某小区门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那头有球撞地的砰砰声,拧断瓶盖的声音,咕噜咕噜的灌水声,以及:
“慰哥!你整喃?球还打不打了?”
“斗是!快来!过会天都要黑啰!”
“来了!”
听筒夹在耳边,陈慰撩起衣摆抹了把汗,声音带点喘:“搞推销的吗?学生,不买房,不买保险,没娃,挂——”
“我不是……”
陈慰一怔,拿下手机,看了眼号码归属地:昆明。
不确定,又看了两眼。
“在哪儿?”
捡起卫衣就开始往身上套。
“小区——”
“等我。”
“哎!慰哥!你克哪点!球?打球!”
“不打了!回克了!”
穿红色卫衣的陈慰,抱着袋栗子,见玫瑰是用飞奔的。
飞奔而来,一把深拥。
陈慰的欢喜不仅在脸上,还故意将汗气往玫瑰身上蹭,蹭掉点她身上的风尘仆仆了,才肯放开,说:“好大一只惊喜~”
玫瑰笑,也学陈慰说:“好大一只男朋友~”
“学我呢?”
“学你呢~”
“你这坏习惯得改昂~不好。”
“改昂~不好~”
“怎么突然来了?是真想我了?还是让人给欺负了?”
玫瑰摇头,也想抱抱陈慰,但两手被礼品盒箍着,只好认真地望着陈慰说:“想你了。”
陈慰心软的一塌糊涂,又见玫瑰低下脑袋说:“对不起,这么快就把你的钱用了。”
“傻瓜~”
陈慰从纸袋里捏爆一颗栗子肉,逗玫瑰抬头,被玫瑰咬住吃了,还要捏捏她的脸,“你男朋友不缺钱,缺学分,回头给你补上。”
“嗯!好甜~我还想吃。”
“专门跑小学门口给你买的,能不甜吗?想吃就学点好听的话,我来提。”
从小区到陈慰家门口,板栗才吃到三两颗,吉利话却被教了一箩筐。
以至于沈女士听到门铃声,兴冲冲跑来开门,一开门就被穿得跟福娃似的小金花祝福了一串吉利话:
“叔叔阿姨新年好,祝叔叔阿姨恭喜发财,财源广进,万事如意,意气飞扬,岁岁平安,年年有余!日子越过越板扎!”
沈女士笑靥如花,连忙迎金花进门,拿糖给玫瑰吃。
扭头对陈慰说:“团团啊,我看你有点配不上人家。”
团团,是陈慰的小名。
陈慰点头“是是是”,笑容神似沈女士。
玫瑰听了很不好意思,想开口维护陈慰,又有人从厨房里闪出来,边说“我看看”,边走到跟前,笑呵呵地看看玫瑰,又打量陈慰。
“这是我爸。”陈慰说。
“叔叔好~阿姨好,新年快乐!”
“你好你好!这不很般配嘛~”陈父满意极了,对沈女士讲:“小金花跟我挺像啊。”
陈慰:“?”
玫瑰:“?”
“别在意,他是说他当年第一次上门,也是拎的特产,说话跟倒豆子似的,怪逗人喜欢。”
玫瑰脸一红,手里还拎着两地特产:
江州的火锅底料、陈麻花、桃片……
云南的鲜花饼、普洱茶、文山三七……
“别拎着了,重,来~放桌上!阿姨也好多年没吃江州火锅了,团团人就在江州读书,每回放假都忘记带,还是女儿好,本来想再生个女儿叫圆圆,今天好了,圆圆也齐了——”
沈女士拉着玫瑰坐下话家常,陈慰跟陈父进厨房,玫瑰想去帮忙,沈女士牵住她说:“不用,就弄一家四口的饭,汤我都炖好了,妈—哦不,阿姨炖的汤可好喝了,就让他们炒几个菜就好了。”
陈父是孤儿,陈家往常年夜饭是一桌五口,今年陈慰的外公、外婆被接去二姨家过年了,对于玫瑰的到来,沈女士是真高兴,拿出两本厚厚的相册,翻开略旧的那本,说是陈慰的成长相册,但——满页满页的双人照,陈慰往往只占了边角料,一家人笑得很开心。幸福的氛围漫出相片,让人好羡慕。
“团团小时候经逗,他爸说什么他都信,到该懂事的年纪了,他爸又撺掇我去教他大道理,给我戴高知识分子的帽子,有次圣诞节……”
“好可爱呀~”玫瑰认真听着,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骑大象的小陈慰。
“团团初中我们给他买了一台相机,纪念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叛逆,喏!就这张,是不是觉得这张以后的拍照技术就下降了?那天我们去洱海玩,拍纪念照,团团突然把手机一摔,说拍吐了,以后也不拍了……这本是他用相机拍的风景、建筑……”
玫瑰翻开靛蓝封皮的那本,里面的风景从凝滞呆板到流动自然,慢慢有自己的布局跟风格,说明陈慰的摄影技术也日益纯熟,还真的没有一张人物照。
沈女士瘫在膝上的旧相册,陈慰的镜头也慢慢多了起来,“这是他初二参加运动会拍的,长跑项目,他爸陪他练了一个月,最后团团跑了年级第一,还破了记录……初三文艺晚会,团团想报主持人,老师要他专心准备中考,他自己喜欢,就白天学习晚上回家练稿子,普通话比我还标准……他自己喜欢的,就一定会坚持到底,随了他爸……这是高中毕业,也是团团的成人礼,这会儿团团有些忧郁,我们问他,他说没事,我想有事也该到他自己解决的年纪了,就随他去了。”
“这天有好多女孩子来找团团拍照,这小子,全给拒绝了,我那会儿还担心他以后找不到对象来着,虽然长得好,性格也好,但对谁都是不温不火的,就跟——我学生说的:中央空调!高考志愿我本来想让他填云大,我在云大教书,估计也是因为这点,他最后全填的外省,录取到了江州。他爸说孩子大了,让他自己出去闯。
“我们家就团团一个,这也导致他自立能力打小就强,我不担心,但有时候还是不放心,毕竟你们江州夏热冬冷的,怕他在那边不习惯。以前一放假就给他订机票,催他回来。今年团团回来的晚,说在学校有事忙,可是哦——”
沈女士挨到玫瑰耳边,悄咪咪的,戳破陈慰的小秘密:“他暑假带回来本新相册,有次我看见他往里面放照片,是个女孩儿,我让他拿出给我们看看,他还藏着,不肯。阿姨那时候就想见见真人了,今天一看,哪里来的小金花?又漂亮又喜庆。”
玫瑰被夸得不好意思,而沈女士絮絮叨叨的小性子跟亲人的笑语,让她完全不觉得拘谨。沈女士起身带她去看早就布置好的房间,淡淡的粉色,是小女生的情调。
“待会儿吃过年夜饭了,就让团团帮你把行李扛到家里来,哪里有过年住酒店的道理……”
年夜饭满满一桌。
有藕圆子、粉蒸肉、小酥肉、凉鸡、土豆烧鸡、凉米线、酸辣鱼、八宝饭、凉拌折耳根、饵块炒腊肉……
以及沈女士炖的两锅高汤长菜和酸萝卜老鸭汤。
陈慰由此见识到了父母养女儿心切。
玫瑰碗里的菜都堆尖儿了,他只是想夹个鸡腿,被陈父用沈女士的碗半道顺走,转而丢给他鸡翅膀,祝他“展翅高飞”。
换作以前的陈慰就笑笑,反正都习惯了。
但他有了玫瑰,玫瑰象征性咬了一小口碗里的大鸡腿,然后埋进菜里,等陈慰去厨房添饭的时候,她也端着碗跟过来,把大鸡腿翻出来夹到陈慰碗里。
“我吃不来鸡腿。”
玫瑰眨巴眨巴眼,“肉太多了,里面没味道。”
她说的是实话,陈慰却叹息了一声,将玫瑰碗里的米饭拨过来一大半,开玩笑说:“委屈我们了,以后我们组个小家,搬出去住,爱喝汤就天天炖汤喝,爱吃鸡腿就一顿四个。”
“好~”
陈慰给玫瑰推行李箱回来,两人又在楼下跟小朋友玩了一回焰火,那小朋友就不要他们一起玩了,说玫瑰白蹭他的。
进屋陈父跟沈女士摆好一茶几零食,招呼他们过去看春晚,春晚正演到小品,沈女士乐不可支地倒向陈父,扶着陈父的肩膀一起笑。
陈慰说要去楼下玩炮仗。
陈父随在朝陈慰挥挥手,陈慰于是牵着玫瑰,到楼下把炮仗、仙女棒、恐龙蛋这些买了一大抱。
玫瑰跑到说她白蹭的那个小朋友面前,还了小朋友一把冲天炮,还“哼”了声,说:“我也有!我才不白蹭你的!”
“不稀得。”陈慰在旁边补充。
“就是!”玫瑰有气势极了,“不稀得!”
那小朋友白了她一眼,跑边上玩去了。
其他小朋友们都羡慕极了,围过来要跟他们一起玩。
陈慰先把恐龙蛋点燃了丢在空地上,五光十色的乱窜,小朋友的笑闹声也随炮仗一蓬蓬炸开。再给玫瑰点燃了两根火树银花的仙女棒拿在手里玩,“噗嗤嗤”像点燃了星星一样……
近零点陈慰蹲在地上点燃一只大花筒,引线烧起来就跑,跟玫瑰撞在一起,两脸的笑容,玫瑰脸都笑红扑了,“砰”一声,一束银光倏地蹿起两层楼高,小朋友的欢呼,四方的爆竹,都杂在一起,庆贺新年的降临。
零点刚过。
守岁的两个小辈跑到天台看了烟花下来,陈父给他们开的门,塞给玫瑰跟陈慰,一人两个大红包。
玫瑰局促,不敢收,陈父笑呵呵地想再听一遍玫瑰的吉利话。
“叔叔新年好,祝叔叔恭喜发财,财源广进,万事如意,意气飞扬,岁岁平安,年年有余——”
“好好!新年快乐!也祝你跟我们家陈慰,日子越过越板扎!红包这就收了哈,不许退!”
玫瑰脸红了红,陈慰也叫她收着,玫瑰捏着红包,满心热意地又说了遍:“祝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玫瑰上床睡觉前,沈女士敲开她的房门,递给她一只灌得鼓鼓的、用毛绒套着的暖水袋,叮嘱玫瑰:“女孩子脚心不能着凉,脚心暖了身上才暖,热水袋就放在床尾捂脚,别熬夜,明天早上起来吃汤圆。”
“阿姨……”
怀里是沉甸甸的热水袋,玫瑰抬起头,心里却很酸,还很忐忑,她红了眼圈,艰涩发问:“你们会不会觉得,我配不上陈慰?”
沈女士笑容亲切,反问玫瑰:“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又穷,又没学历,爸爸死的早,妈妈又不喜欢我……”
说着说着,玫瑰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但她咬着声儿,不肯在人前示弱。
直到沈女士暖心地给了玫瑰一个抱抱,一个来自母亲的抱抱,不仅用行动接纳了她,还安慰玫瑰:“爱人是自己选的,互相爱慕,互相磨合,那才是最般配的。团团他爸还是个孤儿呢,我爸妈都能支持我选一个孤儿,陈慰怎么就不能心疼一个吃过苦的姑娘呢?你也要自信起来呢,我们都很喜欢你,没有觉得你不好,阿姨跟叔叔都能看出来,玫瑰也是个乖孩子呢。”
“阿姨……”
“乖,不哭了,再哭明天眼睛肿了,就没精神了。”
“嗯~”
“早点睡昂~别熬夜。”
都说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
玫瑰笑中带泪地想:但团团家好像特别幸福呢。
幸福到,她也想组建这样一个家庭。
跟陈慰一起。
大年初一。
陈父铺开红纸,用毛笔蘸饱墨写好两幅对联,让陈慰拿去门口贴上。
玫瑰边搓汤圆边往门外走,陈慰低眼见她扬起小脑袋,脑后是圆溜溜的花苞低盘发,还系了两转小红绳,这会儿一晃一晃的,说:“歪了,得往左边一点。”
陈慰听话将横幅往左边挪,玫瑰又说:“停!停停!多了,再往右边点,一点点就够了……好,就是这样,快贴!”
陈慰从塑料凳上跳下来,扯玫瑰的小揪揪,笑她:“谁派你来的?在我家混吃混住,还敢指挥起我来了?嗯?”
“阿姨让的!阿姨怕你贴坏了有辱门风,所以叫我来监督你,你松手!不要把阿姨给我扎的头发弄散了!”
“弄散了我帮你编呗,我编的不比我妈编的好?”
“阿姨——团团他欺负我!”
“……”
“不肖子!谁准你欺负圆圆了!”
白圆圆,是沈女士清晨见玫瑰棉衣雪白,皮肤也白,像滚雪的汤圆,兴之所至,给玫瑰取的爱称。
陈父也偏袒白圆圆,甚至对陈慰摇了摇头。
“陈慰吾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圆圆是我们家的小女生,要让着。”
很好。
陈慰想:已经学会告状了,没把自己当外人。
真挺好。
陈慰跟玫瑰也没在昆明待上几天,一边是陈慰的实习单位落在了江州一中,带高二语文,元宵节过后就得返校,另一边玫瑰的“行万里路症”又犯了,她想趁此机会,把云南逛个遍。
两人在年初五收拾好行李,沿着陈父和沈女士当年度蜜月的那条线,从昆明到大理,大理到丽江,丽江再到香格里拉,最后从香格里拉返回昆明,陪沈女士和陈父过完元宵节,订了第二天的机票,飞回江州。
江州一中离两人的租房太远,陈慰来回跑了一周后,玫瑰主动跟陈慰商量,让陈慰周一到周五就住学校安排的宿舍,周末再回家,然后两人互相汇报这周的学习成果。
她近来不要太上进,一直往书店跑,啃她的备考教材,不会的就在书店请教桑桑,再不会的就等陈慰晚上回来请教他,双相治疗也进入了巩固期,除了失眠依旧有点严重,但玫瑰告诉陈慰:不用担心,阿慰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要做,好的爱情应该是相互成就,而不是我一味地依靠你。况且有你在我身边,我总是不能专心。
“这可不兴栽赃,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慰最好了,最明事理了,我们就短暂分开这么一下下,让我有时间逆袭。等你实习完了,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我保证~”
玫瑰撒娇越来越纯熟了,陈慰招架不住,只能举手投降。
那年江州一中高二年级的某个班,在周五最后一堂作文课的下课铃刚一响起,就总能看到新来的语文老师迈着比他们还轻快的大步,第一个“走”出了教室。
从不拖堂的好老师!
宝文是三月份的生日。
满九岁。
玫瑰在日历上画了个红圈,决定等宝文生日过后,回一趟周家,见苏祠。
解决掉荒唐的历史遗留问题,挥别已成往事的过去,再回到古南街道,彻底开始她的新生活。
她一定可以做到。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命运打来电话。
小织姐说:今天阿拣屋子,在乃房间的柜子里拣到一幅画,是乃的嚒?还要嚒?不要阿就丢掉了,画还裱得怪好的。
“要,小织姐你帮我收着吧,我下午来拿。”
“好哩。”
惊蛰。
陈慰正在教室里上课,天边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浓得能滴墨的云层经狂风一拧,砸下瓢泼大雨,欲将天地倒置。
陈慰一恍神,想起初见玫瑰,他去关窗那会儿,隐约也响起了春天的第一声惊雷。
风雨如晦,雷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小陈老师!”
陈慰挟着课本,走在操场上,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
他转身,梯子的最高处突然出现他的小玫瑰,笑容灿烂地冲他喊:“小陈老师——”
陈慰也笑了,他的笑容能化雪。
再俗点儿,他笑起来能驱散尽她所有的黑暗。
“在呢。”
如云开雨霁。
“我打算回去找苏祠,就这两天。”
“你乖乖在江州等我。”
“地址嘛?地址不能说,反正我以后也不去她家了。”
“这次顺便把户口本带出来,你还想加学分吗?”
“呐!说好了,两个学分,回来就帮你加,不许反悔!”
“求婚?你不求婚我也愿意嫁给你啦~还是求一个叭~”
“不许再问我地址!不许不等我!”
“我会回来的。”
“你要等我。”
陈慰笑笑,说:“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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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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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等待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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