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的后角门,远没有正门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气派,透着一股子实用主义的糙劲儿。香如故,现在该叫林小竹了,裹紧身上那套刚从管事妈妈手里领来的、散发着淡淡皂角味和霉味的粗布青衣,缩着脖子站在一群新入府的下人堆里。
天刚蒙蒙亮,寒气像是浸透了骨头缝。她偷偷抬眼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除妖世家府邸。高墙深院,青灰色的砖石透着一股森严冷硬的气息,屋檐下挂着一些风干的、形态狰狞的兽骨和不知名的干草结,随着寒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呜咽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味道,像是常年焚烧的香灰,又混合着淡淡的草药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强大力量沉淀下来的威压感。
领他们进来的张管事,是个胖得几乎看不见脖子的中年男人,油光满面的脸上堆着笑,小眼睛里却闪着精明的算计。他正唾沫横飞地训话,声音洪亮得能震掉屋檐上的霜:
“……进了凌家,就是凌家的人!手脚要勤快,眼睛要放亮!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主子们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伺候好了,是你们的造化!伺候不好…”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像冰冷的秤砣一样扫过这群噤若寒蝉的新人,“…城外乱葬岗可不缺埋人的坑!”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每个人身上。香如故(林小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藏在头发深处的梅花银簪,指尖冰凉。乱葬岗…她可太熟了。
训话结束,众人被分派去处。林小竹被分到了最外围的洒扫院子,归一个姓李的粗使婆子管。李婆子一张脸拉得老长,活像谁欠了她八百吊钱,三角眼挑剔地扫过林小竹单薄的身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细胳膊细腿的,能扛得动扫帚?先去把西跨院前头那条青石路扫干净!一片叶子都不许留!扫不干净,早饭就别想了!”
早饭!
这两个字像带着钩子,瞬间勾起了林小竹胃里一阵激烈的轰鸣。从昨晚爬出死人坑到现在,她就啃了半块馊馒头,此刻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前都有点发飘。她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应了一声,抓起旁边一把比她人还高出一大截的破旧大扫帚,跌跌撞撞地跟着指示往西跨院跑。
凌府是真大。七拐八绕的回廊,重重叠叠的院落,看得人眼花缭乱。等她好不容易摸到西跨院前那条所谓的青石路时,天光已经大亮。寒风依旧凛冽,吹得光秃秃的树枝呜呜作响。青石路倒是宽阔气派,可问题是——这深冬腊月的,树上早没叶子了!地上除了些被风卷过来的尘土和零星几片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吹来的枯草屑,干净得能当镜子照!
林小竹握着那把沉甸甸的大扫帚,站在空旷冷清的路中间,一时有点傻眼。这…扫什么?扫空气吗?李婆子这是存心刁难她这个新来的吧?就为了省下她那份早饭?
一股邪火蹭地就窜了上来。她捏紧了扫帚柄,指节发白。饿,真的好饿。胃里像是有只小手在使劲抓挠,一阵阵发虚,眼前都开始冒金星。她真想把这破扫帚摔在地上!
可理智死死地按住了这股冲动。这里是凌家,不是她能撒野的地方。想想那个陪葬坑,想想自己是怎么爬出来的!一顿早饭算什么?忍!必须忍!
她咬着牙,认命地挥动起那把沉重的大扫帚,对着光洁的青石板,一下,一下,极其认真地、用力地扫着那些几乎看不见的浮尘。动作幅度很大,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跟无形的敌人搏斗。扫帚刮过石面,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哗啦…哗啦…”声,在寂静寒冷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她饿得头昏眼花,机械地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动作时,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从前院方向隐隐传来。锣鼓声、号角声、还有许多人整齐的呼喝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肃穆而宏大的气势。
林小竹下意识地停下动作,好奇地踮起脚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可惜,层层叠叠的院墙和高大的树木挡住了视线,只能看到前院上空似乎有淡淡的、五色流转的光晕在聚集。
“看什么看!活干完了吗!”一声尖利的呵斥在身后炸响。李婆子不知何时幽灵般出现在她身后,叉着腰,三角眼里满是刻薄,“那是二公子主持的除妖祭典!也是你这等下贱胚子能窥探的?赶紧干活!扫不完,午饭也别想了!”
午饭?!林小竹眼前一黑。早饭还没着落,午饭又悬了?这老婆子简直是周扒皮转世!
她心里骂翻了天,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能憋屈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恶狠狠地扫着那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仿佛那石板就是李婆子那张令人憎恶的脸。
然而,那祭典的声音和氛围实在太吸引人了。尤其当一阵悠扬清越的诵念声穿透寒风传来时,仿佛带着某种洗涤人心的力量,连周身的寒意都似乎被驱散了几分。林小竹终究没忍住,趁着李婆子转去旁边训斥另一个偷懒小丫头的空档,像只灵巧的狸猫,抱着扫帚哧溜一下蹿到了西跨院连接前院的一道月洞门旁边。
这里位置隐蔽,有一丛半枯的迎春花藤蔓遮挡。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缩在藤蔓的阴影里,透过枝叶的缝隙,屏住呼吸,终于窥见了前院那宏大场面的冰山一角。
前院宽阔的广场上,此刻已是人山人海。凌家的主子、有头有脸的管事、护卫,还有许多穿着统一服饰的子弟,按着特定的方位站得整整齐齐,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广场中央那座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
高台之上,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的方向,长身玉立。
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身形挺拔如修竹,宽肩窄腰,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发丝被寒风吹拂,轻轻掠过线条流畅的下颌。月白色的锦袍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衣袂随风轻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飘逸出尘。
他正手持一柄古朴的青铜长剑,剑尖斜指苍穹,口中诵念着玄奥的咒文。声音清朗温润,不高亢,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奇异韵律。随着他的诵念,高台周围悬浮着的几面绘制着繁复金色符文的阵旗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广场上空,那五色流转的光晕更加明亮,隐隐形成一道巨大的、半透明的光罩,将整个凌府笼罩其中。空气中弥漫的香灰和草药味似乎也变得更加浓郁,带着一种神圣而威严的气息。
这就是凌家二公子,凌落尘?
林小竹看得有些呆住了。她想象中的除妖世家继承人,要么是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要么是阴沉冷厉的老怪物,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单看这背影,这气度,这掌控全局的从容,难怪能被称为京城第一公子。
就在这时,祭典似乎进行到了某个关键环节。凌落尘手腕一翻,青铜长剑挽出一个凌厉而优美的剑花,剑尖骤然指向高台中央熊熊燃烧的巨大青铜鼎炉。鼎炉内烈焰升腾,映照着他半边侧脸,轮廓清晰俊逸,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神情专注而肃穆。
“焚妖邪,镇四方!” 他清喝一声,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雷霆之力。
随着他的喝声,台下所有凌家子弟齐声应和:“焚妖邪,镇四方!!” 声浪滚滚,气势冲天。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敬畏。
就在这万众瞩目、庄严肃穆到极点的时刻——
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动作幅度过大,也许是那宽大的袍袖在寒风中翻飞的幅度超出了掌控,又或许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神激荡…只见凌落尘在完成那个利落的收剑动作时,他那只握着剑柄的左手,宽大的袖口内侧,似乎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被甩了出来!
那东西只有巴掌大小,色泽暗黄,薄如蝉翼,在凛冽的寒风中打着旋儿,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轻飘飘地脱离了主人的衣袖,朝着高台下方,不偏不倚,正朝着林小竹藏身的这个月洞门方向飘落下来!
林小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片打着旋儿、越来越近的黄色纸片。距离近了,她看得更清楚些。那纸片上似乎用朱砂画着一些极其复杂、扭曲的红色线条,隐隐透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和她刚才远远感受到的那种神圣、庄严、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凌家祭典气息,完全不同!
那东西,绝不是凌家祭典该有的玩意儿!而且,是从那位完美无瑕、如同神祇临凡的二公子袖子里掉出来的!
黄色符纸晃晃悠悠,在寒风中划出一道不规则的轨迹,最终,“啪嗒”一声,轻飘飘地落在了离月洞门不远处的、靠近林小竹藏身花藤的冰冷青石板上。
林小竹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让她耳边嗡嗡作响。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张静静躺着的、毫不起眼的黄色符纸。
高台上,凌落尘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从容地指挥着仪式的收尾。台下的众人依旧沉浸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无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意外。
只有藏身在阴影里的林小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浑身僵硬,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捡?还是不捡?
这东西一看就有问题!万一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儿呢?她可不想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不捡?可它就这么躺在这里,万一被其他人发现,特别是被那个眼尖刻薄的李婆子发现…她会不会被当成偷窥祭典、还捡拾不明物品的贼?李婆子正愁没借口克扣她饭食呢!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冷汗涔涔的时候,一阵寒风打着旋儿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粒小石子,不轻不重地撞在了那张黄色的符纸上。
符纸被风带着,又往前滑了一小段距离。
好巧不巧,正好滑到了林小竹的脚边,几乎贴着她那双破旧的、沾满泥灰的布鞋鞋尖。
更要命的是,符纸落地时似乎是背面朝上,此刻被风这么一吹,竟然…翻了个面!
朱砂绘制的、那复杂而灼热的红色符文,在青石板的映衬下,瞬间暴露在林小竹的眼前!
那根本不是什么庄严神圣的符文!那扭曲、跳脱、充满了狂暴力量的线条,像是一簇被强行束缚住的、跃动不安的火焰!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灼热感,透过冰冷的空气,隐隐传递过来。
林小竹的瞳孔猛地收缩!
火!
这符咒上画的,是火!是火焰的符文!
凌家二公子,名满京城、温润如玉的凌落尘,凌家引以为傲的、天生纯净金属性的继承人…他的袖子里,为什么会藏着火属性的符咒?!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令人心惊肉跳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混乱饥饿的脑海里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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