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桶。
凌府西跨院所有的恭桶。
林小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刨了阎王爷家的祖坟，这辈子才要遭这种报应。当她被李婆子像拎小鸡崽似的扔进那个散发着浓郁“人间烟火气”的小院角落时，胃里那点仅存的酸水都差点贡献出来。
那味道…怎么说呢？像是馊了三个月的泔水桶里泡着烂咸鱼，再扔进去几只死耗子发酵了半个月，最后被三伏天的日头狠狠暴晒过。浓烈、霸道、无孔不入，熏得人眼泪鼻涕齐飞，脑仁子嗡嗡作响。
十几个造型各异、但同样“饱经风霜”的木桶、陶罐、甚至还有个别锃亮的铜家伙什，排着队，咧着口，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悲惨命运。旁边堆着小山似的草木灰和几块粗糙的丝瓜瓤。
李婆子叉着腰，三角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快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香如故脸上：“给老娘刷！刷得能照出人影儿来！一片黄渍都不许留！刷不完，今晚你就抱着它们睡！” 撂下狠话，她扭着肥硕的腰身，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留下林小竹独自面对这片“芬芳”的战场。
“呕…” 香如故扶着冰冷的墙壁干呕了几声，胃里空空如也，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胆汁。她绝望地看了一眼那堆散发着“生化武器”威力的容器，又摸了摸自己瘪得像块破布的肚子，悲从中来。早饭飞了，午饭也成了泡影，晚饭更是遥不可及…她现在感觉自己能生啃了旁边那半块干硬的丝瓜瓤！
怀里的东西适时地发烫，提醒着她刚才惊心动魄的遭遇。那张要命的火符纸，像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薄薄的衣料烫着她的皮肤。她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按了按，那灼痛感让她一个激灵。凌落尘的秘密…青蘅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这支插在发髻里、散发着清凉木香、试图中和周遭恶臭的木灵簪…这一切都搅和在一起，让她本就饿得发昏的脑袋更是一团浆糊。
“活着…活着才有机会…” 她喃喃自语，给自己打着气，眼神里重新燃起一股混不吝的狠劲儿。不就是刷桶吗？比陪葬坑里啃馊馒头强多了！她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浓郁的味道呛得猛烈咳嗽起来，眼泪都飙出来了。
认命地撸起袖子，抓起一把草木灰，抄起一块丝瓜瓤，香如故开始了她凌府生涯的第一次重大挑战——与恭桶的殊死搏斗。
草木灰粗糙的颗粒摩擦着桶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她屏住呼吸，闭紧嘴巴，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用力地擦，疯狂地蹭！仿佛要把所有的憋屈、愤怒、恐惧都发泄在这无辜的木桶上。汗水混着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被熏出来的水汽，顺着她脏兮兮的脸颊往下淌。她觉得自己快被腌入味了。
就在她刷到第四个桶，一个口小肚大的陶罐，内部结构极其刁钻，整个人都快被熏得灵魂出窍的时候，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压抑的交谈声，从前院方向传来，似乎正朝着西跨院这边靠近。
林小竹耳朵一动，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她像只警惕的兔子，竖起耳朵仔细分辨。
“……太惨了…全家老小，一个活口都没留…”
“…心脏…全都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烤熟了…”
“…蛇鳞…又是那个标记…”
“…二公子震怒…亲自去现场了…”
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林小竹的耳朵里，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她被恶臭和饥饿麻痹的神经。心脏焦黑？蛇鳞标记？二公子震怒？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背！她猛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丝瓜瓤“啪嗒”一声掉进了草木灰堆里。她想起了那张符纸！那灼热的气息！还有…还有她记忆深处，那片挥之不去的、带着诡异蛇鳞的血色阴影！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恭桶了！像只受惊的鹿，猛地扑到院墙根下，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用来排水的狗洞。她不顾一切地把脸贴上去，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砖石，拼命捕捉着墙外回廊上传来的声音。
脚步声和交谈声更清晰了，似乎有几个人正停在离狗洞不远的地方。
“王管事，钱庄的卷宗，二公子吩咐立刻送到他书房。” 一个年轻护卫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是是是，都在这儿了。” 另一个声音谄媚地应着，是张管事那油腻的腔调，“唉，造孽啊，赵掌柜一家十几口，还有他那刚满月的小孙子…太惨了…听说现场那味儿…啧啧…”
“行了，别废话了，赶紧送过去！二公子等着呢。” 年轻护卫催促道。
“哎，好好好！我这就去！” 张管事忙不迭地应着。
接着，一阵脚步声朝着与西跨院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去。
卷宗！钱庄灭门案的卷宗！就在张管事手里！而且现在要送去凌落尘的书房！
林小竹的心狂跳起来，像有一面破鼓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机会！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看到那个卷宗！必须知道那个“蛇鳞标记”到底是什么！
凌落尘不在府里！他亲自去了现场！张管事送卷宗去书房，肯定很快就会离开！书房…书房！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饿得发绿的脑子里成型。她像一道旋风，猛地从狗洞边弹起来，也顾不上手上还沾着草木灰和难以言喻的污渍，更顾不上角落里那一排排等待临幸的恭桶。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通往内院书房的路径狂奔而去！
饥饿？恶臭？李婆子的威胁？此刻统统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一定要在张管事离开书房后、凌落尘回来前，溜进去看一眼！
凌府的回廊九曲十八弯，像一座巨大的迷宫。香如故凭着刚才偷窥祭典时记下的模糊方向感，跌跌撞撞地在其中穿梭。好几次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丫鬟婆子，她都凭借着在柳府练就的、如同泥鳅般的身法险险避开，引起几声低低的惊呼和怒骂。她充耳不闻，只顾埋头狂奔，单薄的身影在重重叠叠的院落间掠过，像一道灰色的闪电。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空荡荡的胃袋，带来一阵阵绞痛和眩晕。喉咙里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她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但脚步却丝毫不敢停歇。
终于，当她气喘吁吁、眼冒金星地摸到一处相对僻静、门口挂着“静思斋”牌匾的院落时，正好看到张管事那肥胖的身影，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从里面匆匆走出来，手里已经空了。
卷宗送进去了！
香如故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强忍着眩晕，等张管事肥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立刻像只狸猫一样，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溜到了静思斋的窗根下。
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显然没人。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了点唾沫，轻轻捅破了窗户纸上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凑上一只眼睛，紧张地朝里窥视。
书房很大，布置得简洁雅致，却透着一股属于主人的冷硬气息。靠墙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卷轴。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摆在正中，上面文房四宝俱全，还摊着一本翻开的书。
而在书案的一角，赫然放着一叠崭新的、厚厚的卷宗！封皮上写着几个遒劲的大字——“永盛钱庄灭门案”！
就是它！
林小竹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她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书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吓得她头皮一麻，赶紧闪身进去，反手轻轻把门掩上。
书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清冽的、如同冬日松针般的冷冽气息，与她身上沾染的恭桶“芬芳”格格不入。她顾不上欣赏这雅致的环境，目标明确，直扑书案！
几步冲到案前，她几乎是扑上去的，一把抓起那叠沉重的卷宗。冰凉的纸张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她迫不及待地翻开封皮。
里面是详细的案情记录，现场勘查图，还有…还有几张用特殊手法拓印下来的、死者身上的印记图！
林小竹的手指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着，她飞快地翻动着纸张。突然，她的动作僵住了！
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一张拓印图上！
那是一个极其诡异的印记。位于一具成年男性尸体的胸口位置。印记的形状扭曲而狰狞，像是一条盘踞的毒蛇，蛇头昂起，蛇身缠绕，鳞片清晰可见！而在那蛇形印记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焦黑的孔洞！旁边有小字标注：“致命伤，心脏被不明力量焚毁，呈焦炭状。”
蛇鳞！焦黑的心脏！
和她记忆深处那个血腥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
嗡——！
林小竹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奔流的轰鸣！
她颤抖着，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继续疯狂地往后翻！她要找！她要找那个！那个她永远无法忘记的标记！
哗啦…哗啦…纸张在她手中发出急促的声响。
终于！在卷宗记录“被害人关系及背景调查”的某一页角落，一张不起眼的附件纸条飘落下来。她眼疾手快地抓住。
纸条上，是几行潦草的小字，像是匆忙记录下的备注：
“…经查，十年前，城西柳叶巷曾发生类似悬案。死者为一独居妇人，名云氏。尸体呈木毒侵蚀状，但胸口处亦有类似蛇鳞残缺印记，心脏位置有灼痕…案发后不久，其夫香珩失踪，其女下落不明…此案因线索稀少，已封存…”
云氏…香珩…其女下落不明…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香如故浑身剧震，如遭电击！手里的卷宗“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云氏…云璃？！
那个在她模糊又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温柔地哼着歌、最后却倒在血泊中的女人？那个胸口有着狰狞蛇鳞印记的女人？！
她的…母亲？！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痛、愤怒和彻骨冰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堤坝！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条，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撕裂般的剧痛！
“娘…” 一声破碎的、带着泣音的呼唤，不受控制地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就在这时——
“你在看什么？”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冰锥般，猝不及防地在寂静的书房门口响起！
林小竹猛地抬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书房那扇被她掩上的雕花木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门缝外，站着一个人。
月白色的锦袍纤尘不染，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墨发玉簪，身姿挺拔如松。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那双总是温润含笑的眼眸，此刻却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冰冷地、锐利地穿透模糊的泪光，直直地钉在她身上，钉在她手里那张紧攥的、写着云氏案件的纸条上！
凌落尘！
他回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