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
那声音清冽得像初春刚化的冰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冻僵骨髓的穿透力,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书房里死寂的空气。
香如故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泪水还糊在眼眶里,视线一片模糊的氤氲。但门缝外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却像一道冰冷的月光,清晰地烙印在她惊骇的瞳孔中。
凌落尘!
他回来了!他不是去了现场吗?怎么会这么快?!
他站在门边,身形依旧挺拔如松,月白色的锦袍纤尘不染,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流淌着拒人千里的温润光泽。可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上,此刻却没有半分往日的平和。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凝结了万载寒冰的深潭,正冷冷地、锐利地穿透她模糊的泪光,精准地钉在她手上——钉在那张被她攥得几乎要碎裂的、写着“云氏悬案”的纸条上!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香如故!比在陪葬坑里等待泥土掩埋时更甚!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心脏被无形的冰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完了!彻底完了!
偷入书房!窥探家族机密!还是这种血腥的灭门案卷宗!更可怕的是,她手里这张纸条,牵扯着凌落尘刚刚亲自接手的案子,甚至还关联着她自己那不能见光的身世秘密!
凌落尘会怎么处置她?是像柳老爷一样直接下令填坑?还是交给那些据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刑堂?李婆子的克扣饭食简直成了天大的恩赐!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得知母亲惨死而翻涌的悲痛和愤怒。求生的本能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里发出疯狂的嘶吼!
不能认命!绝对不能!
就在凌落尘修长的手指搭上书房门框,即将推门而入的瞬间——
香如故动了!
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不是逃跑,也不是求饶,而是猛地蹲下身!
她沾满草木灰和污渍、散发着难以言喻气味的手,闪电般探入怀中——那个最贴身、最滚烫的位置!
指尖触碰到那团依旧散发着灼热气息的纸团!那感觉,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钻心地疼,却也像一剂强心针,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孤勇!
就在凌落尘的靴尖即将踏入书房的刹那,香如故猛地直起身,同时右脚狠狠向前踏出一步!
“啪!”
那只沾满污秽、鞋底还带着草木灰和可疑水渍的破旧布鞋,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门槛内侧、凌落尘即将落脚的位置之前!
更重要的是,她的脚,精准无比地踏在了她刚刚从怀里掏出、并迅速扔在地上的那团皱巴巴的黄色符纸上!
符纸被她用力踩在鞋底,紧贴着冰冷光滑的地板。朱砂绘制的、那扭曲而充满狂暴力量的火焰符文,透过她鞋底的缝隙,顽强地透出一丝灼热的红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凌落尘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他推门的姿势僵在半空,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终于从香如故泪痕狼藉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门槛内,落在了那只肮脏不堪、正死死踩踏着某样东西的布鞋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抹透过鞋底缝隙泄露出来的、熟悉的、刺目的朱砂红芒时——
香如故清晰地看到,凌落尘那如同完美玉雕般、从未有过一丝裂缝的温润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被戳穿最隐秘核心的、难以掩饰的锐利杀意!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香如故这个饿了一整天的人还要苍白!
他周身那股清冽如同松针的冷香,似乎也凝滞了一瞬,随即,一股极其隐晦、却无比危险的灼热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骤然在他身周弥漫开来!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滚烫!
书房内外,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香如故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
她强忍着指尖和脚底传来的双重灼痛(符纸的烫和对方威压的灼),抬起那张沾满泪痕、泥土和草木灰、狼狈到极点却写满了豁出去般狠厉的脸,迎上凌落尘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刚才的哭泣而沙哑不堪,甚至带着破音,却异常清晰、一字一顿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二、二公子…” 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子,“…您袖子里掉的这小玩意儿…看着挺、挺别致啊?火、火苗画得真旺…跟永盛钱庄那些倒霉蛋心口烤焦的窟窿…像、像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手艺?”
她清晰地感觉到,当“火苗”、“心口烤焦的窟窿”这几个字出口时,凌落尘身周那股无形的灼热威压猛地一涨!空气似乎都扭曲了一下!
香如故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腿肚子都在打颤,但她踩在符纸上的那只脚,却像生了根,纹丝不动!反而更加用力地碾了碾!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把后面那句最关键的话,嘶吼了出来:
“教我五行术!特别是验尸查案的本事!否则——” 她猛地抬手指向外面,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利得有些变调,“我现在就扯开嗓子喊!让整个凌府的人都来看看,他们温润如玉、天生金灵的二公子,袖子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火’!”
最后一个“火”字,她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吼完,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却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瞪着凌落尘,像一只走投无路、亮出最后獠牙的幼兽。汗水混着泪水和污渍,在她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沟壑,头发里那支青蘅给的木灵簪和柳小姐的梅花银簪,也因为她剧烈的动作歪斜到了一边。
胃里的馒头早已消化殆尽,饥饿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脚下踩着的符纸依旧滚烫,而对面凌落尘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威压,更是如同实质的火焰,烤得她口干舌燥,几欲昏厥。
她能赌赢吗?用这张捡来的、要命的符纸,赌这位深不可测的二公子,会受她这个刚刷完恭桶、一身恶臭的小丫鬟的威胁?
书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墨香与隐晦的灼热气息交织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凌落尘依旧站在门边,维持着那个推门而入的姿势,一动不动。月白色的衣袂在无形的气流中微微拂动。他脸上那瞬间的震惊和杀意已经消失不见,重新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深沉所取代。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重新锁定了她,审视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她脚下那只死死踩着符纸的脏鞋,以及她眼中那混合着恐惧、绝望和疯狂孤勇的光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香如故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威压碾碎、或者直接饿晕过去的时候——
凌落尘搭在门框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推门的手。
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最终,轻轻落在了他自己那宽大的、月白色的袖口上。
然后,在香如故惊骇的目光中,他慢慢地、极其优雅地,将那只差点踏入书房的脚,收了回去。
他站在门槛之外,月白的衣袍纤尘不染,与她门内的狼狈肮脏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已经恢复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有暗流在汹涌。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清冽如泉的调子,却比之前更低沉,更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清晰而冰冷:
“…名字。”
香如故一愣,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回答:“林…林小竹!”
凌落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眼底。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再次落在了她那只死死踩着符纸的脚上。
“…戌时三刻。”他薄唇轻启,吐出一个时间,声音平淡无波,“后园,废井旁。”
说完,他不再看香如故一眼,仿佛门口站着的只是一团肮脏的空气。他优雅地转过身,月白色的袍角在空中划过一个冷冽的弧度,抬步便走,竟是直接离开了!
留下香如故一个人,僵在书房门口,脚还死死地踩着那张滚烫的符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抹月白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他…他答应了?
戌时三刻…废井旁…他这是…同意教她了?就这么…走了?
巨大的、不真实的恍惚感瞬间淹没了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虚脱感。双腿一软,她“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板上,冰凉的地面激得她一个哆嗦。
脚下那张要命的符纸,失去了压力,软软地摊开在地上,朱砂的火焰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狰狞地扭曲着,散发着余温。
香如故看着那张符纸,又看看自己沾满污渍、还残留着灼痛感的手,再想想刚才凌落尘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睛…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后怕,还有对即将到来的“戌时三刻”的未知恐惧,如同冰火交织的洪流,瞬间将她淹没。
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胃里那点早已不存在的馒头渣子,此刻正疯狂地提醒着她——她快饿死了。
“咕噜噜——咕噜噜噜——”
这一次,肠鸣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响亮、格外悠长。
香如故低头看着自己瘪瘪的肚子,又抬头望了望凌落尘消失的方向,脸上那点劫后余生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只剩下一片生无可恋的绝望。
“造孽啊…” 她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哀嚎,“教不教术法另说…能不能…先管顿饭啊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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