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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江南道18

云初见那句掷地有声的诘问,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人群中被压抑的怒火与不甘。

然而,蒋同那番悲悯伪善的福田论,却又像一盆粘稠冰冷的泥浆,兜头浇了下来,让那刚燃起的火星瞬间变得窒息而迷茫。

短暂的死寂中,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气氛笼罩着灯火通明的庙会广场。

就在这时。

“你……你胡说!”

一声夹杂着恐惧,绝望和崩溃的嘶哑哭嚎猛地响起。

人堆里,那个不久前才被云初见指出来、枯瘦得如同冬日残柳的老汉,此刻像被逼到悬崖边的老兽。

他浑浊的老眼泪水涟涟,稀疏花白的胡子剧烈颤抖,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因激烈的情绪而扭曲。

他竟然踉踉跄跄地冲出几步,伸出一双枯枝般、布满冻疮和泥垢的手,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抓住了云初见的手臂。

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溺水者攥住最后一根稻草。

“你……你懂啥啊!” 老汉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恐惧。

“俺…俺家老大去当了兵!说是报效朝廷,结果……结果人没回来,就……就剩下一把骨头啊!”

他大口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浑浊的泪水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云初见的衣袖上。

“俺们爷仨……不,就剩俺带着个哑巴儿媳和小孙孙了!田里的粮……交了税,再去掉口粮……一年到头连个……连个给孙儿扯块新布的闲钱都没啊!”

他死死攥着云初见的手臂,如同攥着自己的命,干枯的手指关节泛白。

“三两银子!那是天老爷要命的钱!俺也知道!”

“可……可佛祖是俺们唯一的念想了啊!去年发大水……隔壁村子都泡成了龙王爷的水晶宫!”

“就俺们村……就俺们村……磕了头捐了家里最后一只下蛋的老母鸡供了菩萨的……逃过了劫啊!”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云初见模糊的面容,声音拔高,充满了惊恐的控诉。

“就因为你!就因为你刚刚冲撞了菩萨!冲撞了蒋大人!”

“以后……以后再闹灾……谁……谁还管俺们啊?!你给俺们粮食?!你给俺们挡洪水?!你能让俺孙儿不病死吗?!”

他也不知道哪里涌上来的绝望蛮力,猛地用力一推搡。

“快走吧!求你别挡着菩萨的路!别挡俺们活路哇!” 这带着哭腔的、绝望的、同时也是最沉重的反戈一击,让云初见猝不及防地被推得一个趔趄。

老汉本就站立不稳,用力过猛之下自己也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这一推,如同推倒了一座无形的壁垒。

“对!老人家说得对啊!”

“敬佛的事哪能让你这种人来搅和!”

“快走快走!求菩萨要紧!”

“灾祸来了就怪你!”

“把他轰走啊!别坏了俺们福田!”

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漂浮物就当成救生船,周围那些原本畏缩挣扎的可怜人,那些刚还在为三两银子愁苦的面孔,此刻在生存本能的驱使和对灾祸重现的强烈恐惧下,仿佛被老汉的恐惧同化了。

他们也躁动起来,几双沾满泥巴、带着同样生活印记的粗糙的手,带着一种麻木而焦躁的齐心协力,七手八脚地推搡着那个身姿挺拔却突然变得有些碍事的青衣人。

力道不大,更多是驱赶的混乱和一种群体宣泄的怪异认同感。

但那瞬间涌来的、带着土腥气、汗臭味和同样深重苦难烙印的敌意与排斥,却像冰冷的毒虫,骤然扑在云初见身上。

几个原本畏畏缩缩、面有菜色的百姓,在绝望和对灾祸的恐惧驱使下,仿佛找到了一个共同宣泄恐惧和怨恨的对象,竟也涌了上来。

那份瞬间涌来的、带着土腥汗臭和被生活碾压到扭曲的敌意,却像冰冷的潮水,猝不及防地拍打在云初见身上。

他微微低头,隔着朦胧的白纱看着那些推搡在他衣衫上,手臂上的手,看着那些在灯火下显得麻木又焦躁的面孔。

心中,确实微微一懵。

不是惊愕于这些手的力量,而是那刹那间的错位。

就在片刻之前,正是这些人因那三两银子而面露菜色,低声咒骂,敢怒不敢言。

而此刻,他却成了他们眼中那个挡了佛祖庇佑、破坏他们最后一点虚幻福田的人,何其荒谬。

但这荒谬感只存留了一瞬。

随即,一种意料之中,甚至带着点苦涩的理解缓缓弥漫开来。

是啊,他本就知道的。

蒋同那样的人,正是扎根于这样的土壤,以神佛为名,以恐惧为饵,豢养着自己的贪婪与权势。

民众的苦难越深,信仰就越盲从、越狂热、越脆弱,也越容易被操控成为排斥异类的暴戾之众。

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被剥光了伪装的庙会上,在自己刚刚试图剖开那层黑幕之后,如此直接地面对这份由绝望发酵而出,倒戈相向的推搡。

他什么也没说。

手臂微抬,巧妙地卸开了那几双胡乱推搡的手的力道,动作快得周围的人根本没看清。

随即,他抬手,不是攻击,也非斥责,而是极其从容、甚至带着点自若地,扶了扶头顶那顶因为推搡而微微歪斜的白纱帽。

轻纱垂落,重新遮掩住所有可能流露出的真实情绪。他的身姿重新挺直如孤峰。

然后,在蒋同隐含得意却竭力维持悲悯的目光里,在那一片混杂着愤怒,焦躁,恐惧和茫然的目光追随下,他平静地转身,衣袂在氤氲的香火烟雾和跳跃的灯火中划过一道玄色的弧线。

如同来时一样,身影分开涌动的人潮,不疾不徐,径直离开了这片由信仰、恐惧和谎言共同构筑的喧嚣庙会。

秦卿许护着初霁,几乎是以一种本能般的护卫姿态紧紧跟了上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杂着震惊、愤怒和对刚才那一幕深深的寒意。

那个在月下大笑的纯粹身影,那个在高台上掷地有声质问官员的孤傲身躯,此刻却被这群刚刚还在哭诉三两银子逼死人的百姓推搡。

这荒谬绝伦的冰冷现实,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回到那间略显简陋的客栈小院,刚踏入初霁的房间,气氛便骤然降到了冰点。

初霁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背对着门。听到脚步声,小小的身子明显紧绷了一下,没有回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倔强的排斥。

云初见对此似乎毫无所觉,又或许是根本不在意。

他径直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粗茶,慢慢饮着,摘下了那顶白纱帽放在一旁。

秦卿许看着他那沉默疲惫的侧影,胸腔里的种种情绪翻涌激荡。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给初霁掖了掖被角,又默默将刚才顺手在庙会街边买回的一小包芝麻糖放在她床头小几上。

初霁依旧毫无反应,像一尊僵硬的木偶。

秦卿许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对着云初见坐了下来。

他的姿态依然毕恭毕敬,带着仿佛御前侍从的本分,但那双明亮的眸子却紧紧盯着云初见的脸,里面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疑惑,甚至有一丝不赞同。

“陛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草民…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初见放下茶杯,凉茶入喉带着苦涩,他摩挲着粗糙的杯沿,并未看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秦卿许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又像是憋闷已久,直接问了出来。

“陛下今夜只身前往庙会,面对江南道转运使及一众官员……如此凶险之事,为何不事先告知草民?”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哪怕告知一二,草民也好护陛下左右,不至……不至……” 他想起方才那混乱的推搡,语气有些艰涩。

“不至让陛下置身那等荒谬境遇之中。”

云初见依旧是沉默,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杯壁,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灯影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深刻的倦意。

秦卿许等不到回应,心中的困惑和某种被忽视的不满逐渐积聚。

他看着云初见那波澜不惊的侧脸,咬了咬牙,将心底最尖锐,最刺痛他的一幕化作疑问抛了出来。

“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问道,声音微微发紧。

“早就知道那里的人,那些在那些官员的盘剥下瑟瑟发抖的百姓,其实……其实骨子里就是那样的?”

他终于抬眼看向云初见,带着一种探究真相的迫切。

“只敢对着上位者唯唯诺诺、俯首贴命,只敢对着为自己出声的同命人叫嚣推搡?”

“您是不是早就看透了……他们一边被压迫得连喘息都困难,一边又固执地维护着那压榨他们的神明化身,将这盲目的信仰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秦卿许的声音带着某种年轻气盛的锐利与不解:“这就是陛下所谓的民心吗?这样怯懦、昏聩、自相矛盾的民心……值得陛下您这样……值得陛下您刚才那般孤身犯险,甚至……”

他甚至有些说不下去,为云初见刚才遭遇的反噬感到不值。

空气凝滞了片刻。

云初见终于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没有秦卿许预想中的怒意,也没有解释的**,只是一片看透了沧海桑田的、极其沉重的无奈。

他的目光落在秦卿许充满稚子般不解和愤懑的脸上,仿佛看到了一面映照着自己曾经天真幻想的镜子,唇边极轻微地牵扯了一下,竟勾起了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苦笑。

那笑容,是阅尽人间荒谬后的疲惫,是对天真本身最深沉的嘲讽与包容。

“我自然知道。” 云初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世事后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遭受压迫愈深,对神佛信念愈笃,所求不过一点渺茫的念想。”

“人啊……”

他顿了顿,那叹息仿佛从心底最深处发出,“总该有个寄托。”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浇灭秦卿许心中那股不忿之火,反而让那火苗烧得更旺。

他年轻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政治观念碰撞下的费解和不甘:“既然都已这般,明知他们是如此……甚至会将为他们说话的您推出去!”

“那陛下……那陛下您今夜为何还要开口?为何还要替他们说话?”

这个疑问憋在他心里,如同一根尖刺。

他无法理解,一个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帝王,既然看透了这些愚民的本质,为何还要为了这样不知感恩、甚至倒戈相向的民心,去孤身犯险?

难道那份帝王威仪、那份权力带来的绝对掌控,还不够吗。

云初见再次端起那杯凉茶,却没有立刻喝。他低垂的目光似乎在茶水的微澜里凝注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了头。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那种沉重的无奈,也没有那丝嘲讽的苦笑,而是变得异常平静。

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力量。

他看着秦卿许那双充满困惑和质疑的眼睛,隔着灯火的昏黄,缓缓地说出了那句在秦卿许耳中如同惊雷、却又简单朴直到震人心魄的话。

“为什么?”

云初见的声音轻如叹息,却又重若千钧,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小房间里。

“因为这里的人,也是朕的子民。”

他微微停顿,将那杯凉茶轻轻放下,杯底接触桌面的轻响此刻竟格外清晰。

“他们信奉佛祖,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亦是这苦寒世道的无奈。”

他的目光掠过秦卿许,似乎投向窗外那依旧喧嚣隐约的灯海方向,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责任。

“无论他们如何选择寄托,如何因恐惧而颠倒,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血肉相连,生息于斯。”

那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慢,字字清晰,如同烙印在每一个倾听者的心上。

“朕为天子,是这江山之主,亦是……这万民之子。”

“既为君父,庇护孱弱,责无旁贷,他们可以不知晓我的名姓,忘却我的面孔。”

“但朕,必须存在于此。”

灯光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庞大如沉默的山岳。

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静静地泛着微光。

空气中,唯有方才那几句话的余音袅袅,混着城外庙会隐约的喧嚣,沉重地回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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