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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臣伺深2

秦卿许冲入风雨的瞬间,狂暴的雨幕如同冰冷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下来,几乎让他窒息。

狂风怒吼着,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天地间一片混沌,视线所及只有咆哮着的黑暗。

远处,那沉闷如巨兽咆哮般的轰隆声越来越近,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仿佛整个姑苏城都在洪水的威慑下瑟瑟发抖。

他死死攥着掌心那枚玄铁狴犴令,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皮肉,带来的刺痛感却让他混乱的大脑保持着一丝清醒。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衣衫,冰冷刺骨,但他胸腔里却有一股灼热的火焰在疯狂燃烧。

陛下倒下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反复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

那个在庙会上直面伪善,在客栈黑暗中精准索敌,在破屋里静静坐着的帝王,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回春堂那冰冷的木榻上,生死未卜。

而洪水,足以吞噬一切的洪水,已经来了。

“驾!让开!统统让开!”秦卿许嘶哑的吼声淹没在风雨的咆哮中。

他辨认着方向,朝着记忆中姑苏府衙和守备军营的方向发足狂奔。

街道上早已乱成一团,惊慌失措的百姓哭喊着四处奔逃,抱着孩子的妇人,搀扶着老人的青年,背着简陋行囊的汉子……

人人脸上都写着极致的恐惧,积水已经没过脚踝,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水面上漂浮着杂物、烂菜叶,甚至还有死鸡死狗,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官府的人呢?官兵呢?!”有人绝望地哭喊。

“堤坝垮了!全完了!快往高处跑啊!”更多的人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

混乱,彻底的混乱,绝望如同瘟疫般在雨中迅速蔓延。

秦卿许逆着人流,艰难地前行。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脚下湿滑泥泞,好几次差点摔倒。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能主事的人,拿出令牌,必须立刻组织起来。

疏散百姓,加固城内防御,否则姑苏城顷刻间就会变成一片汪洋地狱。

终于,姑苏府衙那熟悉的飞檐在雨幕中隐约可见。

然而,府衙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只有两只石狮子在暴雨中沉默地伫立,仿佛早已被遗弃。

秦卿许心头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他猛地上前,用力捶打着厚重的府门。

“开门!快开门!钦差在此!有紧急军情!”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拳头砸在包铁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很快被风雨声吞没。

门内毫无动静。

“里面的人死了吗?!开门!”秦卿许几乎是在咆哮,内心的焦灼和愤怒几乎要将他点燃。

就在这时,旁边一条小巷里踉踉跄跄跑出一个浑身湿透,帽歪衣斜的衙役,看到秦卿许在捶门,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别敲了!别敲了!大人!里面没人了!”

“什么?!”秦卿许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衙役。

那衙役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蒋、蒋大人天没亮就、就带着家眷和亲信从西门走了!说是、说是去巡视下游堤防……其他几位大人也、也找不着了……府库里值钱的东西早、早搬空了……”

轰隆!

又一声惊雷炸响,仿佛就在头顶。

秦卿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

蒋同跑了,不仅他跑了,整个姑苏府衙的上层官员,竟在这滔天洪水来临之际,卷着贪墨的财物,弃满城百姓于不顾,逃之夭夭!

前所未有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这群蛀虫!这群国之硕鼠!

“守备军营呢?!王守备何在?!”秦卿许一把抓住那衙役的衣领,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衙役被他眼中的杀气吓得魂飞魄散,哭丧着脸:“王、王守备昨夜就被蒋大人调去、调去加固燕子矶那边的堤坝了……到现在没、没回来……怕是……”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秦卿许已经明白了。

调虎离山。蒋同不仅自己逃了,还把唯一可能组织起有效抵抗的守备军调离了城区,甚至可能……已经凶多吉少。

绝望,如同冰冷的洪水,瞬间淹没了秦卿许。

官府瘫痪,军队失联,群龙无首,洪水压境……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一个蒋同及其党羽精心布置的、要将整个姑苏城连同所有罪证一起埋葬的死局!

他松开了衙役,那衙役连滚爬爬地消失在雨幕中。

秦卿许独自站在紧闭的府衙大门前,暴雨无情地冲刷着他,冰冷彻骨。掌心的令牌变得无比沉重,在这片被遗弃的混乱之地,它似乎失去了所有的魔力。

该怎么办?

陛下昏迷不醒,江南道最高官员临阵脱逃,军队不知所踪……他一个毫无实权的秦家子弟,空有一枚令牌,又能指挥得了谁?又能做得了什么?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山岳般压下来,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看着眼前混乱奔逃的人群,听着那淹没在风雨中的绝望哭喊,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可笑。

就在他心神摇曳,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际——

“哥!这边!快跟我来!”一个略显稚嫩却异常镇定的声音穿透雨幕。

秦卿许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浑身湿透,脸上混杂着雨水和泥浆,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他正奋力搀扶着一个崴了脚的老妇人,朝着不远处一座地势较高的石桥方向移动。

那少年看到秦卿许站在原地,焦急地喊道:“那位大哥!别愣着了!快往高处跑!桥那边暂时安全!”

紧接着,旁边又冲过来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看打扮像是码头力夫或者商铺伙计,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大声呼喊着:“乡亲们别乱!别往低洼地方去!跟我来!去城隍庙!去文昌阁!那里地势高!”

“会水的!有力气的!跟我去堵西街口的豁子!水快灌进来了!”另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立刻有几个青壮年响应着跟了上去。

没有官员,没有兵卒,但这些最普通的百姓,在这灭顶之灾面前,却爆发出了最原始、最顽强的生命力。他们或许恐惧,或许绝望,但却没有放弃互救,没有放弃求生的本能!

秦卿许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胸腔里那团几乎要熄灭的火焰,仿佛被这微弱的薪火重新点燃。

是啊,陛下拼上性命要守护的,不正是这些人吗?

官府可以逃跑,军队可以失联,但只要这些人还在,只要这份求生的意志还在,就不能放弃!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雨水呛入气管,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让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不能乱!他必须站出来!

秦卿许目光扫过混乱的街道,猛地跃上府衙门前那尊石狮子的基座,高高举起手中那枚玄铁狴犴令!

雨水冲刷着令牌上狰狞的狴犴纹饰,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钦差令牌在此!”他运足内力,竟暂时压过了风雨的咆哮,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混乱的人群耳中。

“我乃陛下亲授钦差秦卿许!蒋同弃城潜逃,其罪当诛!然洪水无情,当下首要乃是抗洪救灾,护我姑苏百姓!”

混乱的人群瞬间一静,无数道目光,惊恐的、茫然的、绝望的、希冀的,齐刷刷地聚焦到那枚高高举起的令牌和那个站在石狮上、浑身湿透却目光如炬的年轻人身上。

“凡我大雍子民,青壮者,有力气者,随我前往各处险要,堵塞豁口,疏散老弱!”

“熟知水情地理者,前头带路,指明高处及避险之所!”

“有船者,出船!有材者,出材!有力者,出力!”

“陛下尚在城中!朝廷绝不会抛弃我等!此刻唯有自救,方能求生!”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决绝,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劈开了沉重的绝望。

人群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声浪。

“钦差大人!是钦差大人!”

“陛下还在城里!”

“对!自救!我们不能等死!”

“我会水!我跟你去堵豁口!”

“我知道哪条路最近!”

“我家有船!我去划过来!”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废墟上重新点燃,人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从极致的混乱中恢复一丝秩序。

秦卿许跳下基座,立刻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围了上来。

“大人!西街口豁子最大,水快淹进来了!”

“大人!城南地势低,好多老弱还没撤出来!”

“大人,我知道粮仓在哪!虽然被搬空了大半,但或许还能找出些能用的麻袋木料!”

秦卿许快速听着汇报,大脑飞速运转。

“你,带一队人去西街口,尽可能堵住豁口,能挡一刻是一刻!”

“你,组织人手,优先疏散城南老弱妇孺,往城隍庙和文昌阁方向撤!”

“你,带人去粮仓,把所有能用来堵水、能漂浮的东西都弄出来!”

“你,去找锣鼓,沿街呼喊,告知百姓避险方向和钦差在此的消息,稳定人心!”

他一条条指令发出,虽然仓促,却条理清晰,尽可能利用起眼前一切可利用的人力物力。

人们大声应和着,迅速分散开来,投入到紧张的救灾之中。

秦卿许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逐渐被组织起来的人群,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面对滔天洪水,这些努力或许只是杯水车薪。

但他必须去做。

他看了一眼回春堂的方向,目光沉重。

陛下,草民……尽力而为。

随即,他握紧令牌,身影再次投入狂风暴雨之中,朝着水情最危急的西街口方向冲去。

风雨更急,洪水的咆哮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战鼓。

姑苏城的命运,系于一线。

而在回春堂那昏黄的灯光下,林大夫熬好了吊命的参汤,小心翼翼地撬开云初见的牙关,一点点喂了进去。

初霁搬了个小凳子,守在榻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云初见苍白的面容,小手紧紧握着他一根冰冷的手指,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窗外,是末日般的景象。

窗内,是微弱的生命烛火,在风雨中顽强地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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