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的意识从那片破碎的乡村夜色中抽离,还未从那份纯真被践踏的悲恸中完全恢复,周围的景象便再次如同被打翻的颜料盘般旋转、混合,最终稳定下来。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奢华,却冰冷得如同博物馆展厅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的客厅,挑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璀璨的水晶吊灯,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昂贵的欧式家具和看似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切都很完美,却毫无生活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消毒水般的、刻意的整洁和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里就是曾家的宅邸,一个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华丽的牢笼。
莱纳的“视线”很快锁定了客厅一角,坐在沙发上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是庄妍和年幼的庄岚。
庄妍比记忆中的乡下时期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即使穿着质地精良的衣裙,也掩盖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和惊惶。她紧紧搂着身边的儿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受惊的鸟儿。
小庄岚也沉默了许多,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曾经的快乐和纯粹被一种早熟的、小心翼翼的观察所取代。他依偎在母亲身边,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曾宇就站在他们面前,他换了一身家居服,但那份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气场丝毫未减。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那种令人不适的、程式化的“微笑”。
“手续都办妥了。”曾宇将文件随手扔在昂贵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让庄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庄妍,从现在起,你是我法律上名正言顺的妻子。不必再有任何……不必要的顾虑。”
莱纳不知为什么突然明白了——曾宇用强制手段,在与前妻离婚后,逼迫庄妍与他结了婚。他以为这样就能绑住庄妍,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
这种建立在威胁和掌控之上的关系,彻底点燃了莱纳的怒火。
这个混蛋,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尊重!他仅仅是将庄妍视为一件必须打上他标签的所有物!
庄妍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憎恶与绝望:“曾宇,你让我觉得恶心!你以为一纸证书能改变什么?能改变你是个骗子、是个绑架犯的事实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曾宇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冷了下来:“原谅?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我只需要你认清自己的位置,履行你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职责’。” 他特意加重了“职责”二字,带着令人齿冷的意味。
他的目光转向小庄岚,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那更像是猎手在审视自己的猎物:“还有你,庄岚。曾家才是你的根。从今天起,你改姓曾,叫曾岚。你会接受最好的教育,成为曾家未来的继承人。”
“我不要!”小庄岚几乎是立刻喊了出来,声音虽然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却异常坚定。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勇敢地直视着曾宇,“我姓庄!是妈妈和外公外婆的庄!你不是我爸爸!你是坏人!”
这直接的反抗再次触怒了曾宇。莱纳能清晰地感觉到,曾宇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翻涌着何等阴暗的怒火。他那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危险的寒光。
“很好。”曾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看来,你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新的‘规则’。”
他没有立刻发作,但那句“适应规则”如同一个不祥的预言,笼罩了下来。
记忆的景象开始加速、跳跃,如同快速翻动的晦暗书页,向莱纳展示着这个家庭在曾宇掌控下,日复一日的扭曲生活。
莱纳看到,曾宇开始系统地“教导”庄岚。他将他带进书房,那里有堆积如山的书籍,涉及政治、历史、经济学、心理学、商业博弈论……一个成年人都难以消化的庞大知识体系。曾宇用他那种冰冷、逻辑至上的方式讲解,不容置疑,不容反驳。
而令人心惊的是,庄岚学得极快。他那继承自曾宇的高智商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再复杂的概念,他往往一点就通,甚至能举一反三。他在分析和策略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在权力的棋盘上博弈而生。
曾宇对此似乎很“满意”,但这种满意更像是一个工匠对于一件完美工具的欣赏。然而,每当曾宇试图让庄岚改口叫“父亲”,或者提出改姓“曾”时,庄岚总是沉默以对,用那双清澈而倔强的眼睛看着他,无声地表达着抗拒。
同样坚决的,还有庄妍。无论曾宇用物质诱惑,还是用言语施压,她都死死守住儿子姓氏这最后一道防线,这似乎成了她在这绝望牢笼中,仅存的、能证明自我和反抗的象征。
母子二人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里,紧紧依靠在一起。音乐,成了他们唯一的避难所和情感纽带。曾宇为了“配得上”庄岚的音乐天赋,购置了一架比乡下那台不知道昂贵多少倍的斯坦威三角钢琴,放在一间专门的、隔音极好的琴房里。
只有在那个琴房里,当庄妍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当庄岚的歌声响起时,莱纳才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一丝短暂的光彩和生气。那歌声依旧空灵动人,但仔细听,里面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郁和压抑。那是他们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盼头。
然而,曾宇的耐心是有限的,他的偏执和掌控欲不允许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存在。当温和的手段无效后,更黑暗的风暴降临了。
记忆的场景切换到一个夜晚。莱纳的“视线”被强行拉入那间华丽的餐厅。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但气氛却冰冷如铁。曾宇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庄妍和庄岚坐在另一边,几乎食不下咽。
“考虑得怎么样了?”曾宇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话语却如同毒蛇,“庄岚,或者……我该叫你曾岚?这个名字更适合你未来的身份。”
庄岚低着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一言不发。
庄妍抬起苍白的脸,声音虚弱却坚定:“曾宇,你死了这条心吧。岚岚不会改姓的。”
曾宇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没有看庄妍,而是将目光牢牢锁在庄岚身上。
“看来,是之前的‘规则’太过温和了。”他站起身,走到庄妍身边。
莱纳突然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他想冲过去,想拦住曾宇,想把这个恶魔从庄妍身边拉开,但他只是一个虚无的旁观者,他的怒吼,他的行动,在这个记忆的回廊里,激不起丝毫涟漪。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曾宇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庄妍的头发,在她惊恐的尖叫声中,粗暴地将她的头按向了冰冷的桌面!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庄妍痛苦的呜咽。
“妈妈!”小庄岚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想冲过去,却被曾宇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跪下。”曾宇对庄岚命令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庄岚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母亲痛苦挣扎的样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动。
“不跪?”曾宇冷笑一声,手上再次用力,庄妍发出更加痛苦的呻吟,她的额头已经被桌面硌出了红印。
“我跪!我跪!”庄岚崩溃地哭喊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大理石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清晰可闻的声响。莱纳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被这一下重重撞击了,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很好。”曾宇似乎满意了,但他并没有放开庄妍,而是对庄岚下达了更残忍的指令,“现在,过来,打她。”
什么?!莱纳的思维几乎停滞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畜生!他怎么能……他怎么敢让一个孩子对自己的母亲动手?!
庄岚也惊呆了,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曾宇,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不……我不要……”他拼命摇头,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抗拒。
“不打?”曾宇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我只好用我的方式,来让你妈妈‘长长记性’了。你知道的,我的方式,会比你现在动手,痛苦一百倍。”
他话语里的暗示让庄岚如坠冰窟。他见过曾宇所谓的“方式”,那不仅仅是□□上的疼痛,更是精神上无尽的羞辱和折磨。
庄妍被按在桌上,艰难地侧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面临残酷抉择的儿子,泪水混合着屈辱和心痛滑落,她嘶哑地喊道:“岚岚……不要……不要听他的……”
庄岚看着母亲痛苦的眼神,又看了看曾宇那毫无温度、如同深渊般的凝视。极致的恐惧和想要保护母亲的本能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疯狂撕扯。
最终,保护母亲的念头压倒了一切。
他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挪到庄妍身边。他抬起小小的、不住颤抖的手,看着母亲苍白流泪的脸,这一巴掌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动手!”曾宇厉声喝道,如同催命的符咒。
庄岚闭上眼,泪水决堤而出,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地、象征性地在母亲的手臂上碰了一下。
“没吃饭吗?!”曾宇显然不满意,他另一只手猛地抓住庄岚的手腕,强迫他用了更大的力气。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餐厅里回荡。
庄岚感觉自己的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他猛地缩回手,看着母亲手臂上迅速浮现的红痕,巨大的负罪感和自我厌恶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哇”地一声痛哭起来,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我让你走了吗?”曾宇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跪下,看着。记住,这就是反抗我的代价。如果你不改姓,如果你不听话,你妈妈就会因为你,承受更多这样的‘代价’。”
庄岚被定在了原地,他被迫跪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曾宇用各种方式折辱、恐吓他的母亲,而他,这个所谓的“儿子”,不仅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甚至在刚才,还成了施暴的帮凶……
莱纳在一旁看着,目眦欲裂,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全身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发抖。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用他巨人之力的拳头将曾宇那张令人作呕的俊脸砸得稀烂!
他想把那个跪在地上、心灵正在被凌迟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
“混蛋!畜生!放开他们!有本事冲我来!”莱纳发出无声的咆哮,猛地向前冲去,试图抓住曾宇的胳膊。
然而,他的手臂如同幻影般穿过了曾宇的身体,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他什么也碰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中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没用的,莱纳。”
莱纳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旁边。是少年时期的庄岚,或者说,是这段记忆的守护者意识。
他穿着初中的校服,身形单薄,脸色苍白,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同蒙尘的宝石,黯淡无光地看着眼前这残酷的一幕。他的眼神里,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这只是记忆。”少年庄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是已经发生、无法改变的过去。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
“可是……德利特……”莱纳看着眼前这个与他在训练兵团爱上的、那个热情开朗的少年截然不同的身影,心痛得无以复加,“你……你当时……”
“习惯了就好。”少年庄岚打断了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自嘲的弧度,“这只是开始。”
记忆的流速再次加快,如同失控的幻灯片,向莱纳展示着更为黑暗的图景。
莱纳看到,类似的“惩罚”一次又一次地上演。曾宇乐此不疲地用折磨庄妍的方式,来逼迫庄岚屈服。有时是让庄岚亲手做一些羞辱性的事情,有时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庄妍被关进黑暗的储藏室,或者被剥夺食物和水……
庄妍的精神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系统性的摧残下,逐渐崩溃了。
莱纳看到她开始变得神志不清。有时她会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砸毁触手可及的一切,包括那架她曾视若生命的斯坦威钢琴。她美丽的容颜因为疯狂而扭曲,她会指着庄岚,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说他是“恶魔的儿子”,说他的存在毁了她的一切。甚至,在情绪失控时,她会动手打庄岚。
而小小的庄岚,每次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他知道,妈妈只是病了,是被那个男人逼病的。他从不还手,也不逃跑,只是等母亲力竭或者稍微清醒之后,再小心翼翼地靠近,用那双和他母亲一样温柔的眼睛看着她,轻声说:“妈妈,没关系,岚岚不疼。”
每一次,庄妍在清醒后,看到儿子身上被打出的青紫,或者脸上清晰的指印,都会崩溃地抱住他,泪流满面,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岚岚,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控制不住……”
母子二人就在这无尽的痛苦循环中,相互折磨,又相互依存,如同在暴风雨中两只伤痕累累、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
与此同时,庄岚进入了曾宇安排的那所贵族小学。
在这里,他依旧是异类。他坚持使用“庄”这个姓氏,穿着与周围锦衣华服的同学们格格不入的、曾宇“特意”准备的廉价衣物,用的文具也是最普通的。同学们自然而然地将他归为“靠关系进来的穷小子”。
而他过于清秀漂亮的长相,因为长期压抑而显得细腻柔软的嗓音,这在他变声期前尤为明显,以及那远远将第二名甩在身后的、碾压式的优异成绩,都成了他被欺凌和孤立的理由。
他被堵在厕所里泼冷水,书包被扔进垃圾桶,课桌上被写满侮辱性的词语,体育课上被故意撞倒……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从不反抗,也从不告诉母亲。他不想让已经濒临崩溃的母亲,再为他担心。
然而,曾宇知道了。他并非出于关心,而是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将庄岚在学校被欺凌的事情,“不经意”地透露给了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庄妍。
果然,庄妍得知后,心如刀绞。作为一个母亲,保护孩子是她的本能,即使她自身早已千疮百孔。她不得不放下所有的尊严和恨意,去乞求曾宇,求他出面制止那些欺负庄岚的孩子。
曾宇坐在书房宽大的扶手椅里,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个被他折磨得形销骨立、精神恍惚的女人,如同欣赏自己的杰作。
“要我管?”他轻轻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殷红的液体如同鲜血,“可以。很简单,让庄岚改姓。他成了名正言顺的曾家少爷,自然没人敢再动他分毫。”
这个条件,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庄妍心中残存的侥幸。她看着曾宇那副掌控一切的冷漠嘴脸,终于彻底明白,这个男人从未将他们母子视为亲人,他们只是他满足控制欲和实现家族野心的工具和玩物。
她和庄岚再次坚决地拒绝了。
而曾宇的报复,也随之升级。他不再仅仅折磨庄妍,也开始将黑手伸向庄岚本身。更加隐蔽,却同样恶毒的精神打压和偶尔的、不会留下明显痕迹的□□惩罚,开始落在庄岚身上。他甚至故意在庄岚面前,更加变本加厉地、用各种突破底线的方式折磨庄妍,让庄岚在无尽的负罪感和无能为力的痛苦中煎熬。
生活的每一寸空间,都变成了刑场。
唯有音乐,那间琴房,是他们母子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短暂喘息的孤岛。即使庄妍疯了,她偶尔清醒时,仍然会坐在钢琴前,弹奏那些熟悉的旋律,而庄岚则会站在她身边,用他那依旧动听、却承载了太多沉重的歌声,与母亲进行着灵魂的交流。这是他们对抗这个黑暗世界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武器。
这种令人窒息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庄岚升入初一。
记忆的景象停留在庄岚初中开学后不久的一个下午。庄妍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她的眼神时而浑浊,时而闪过一丝诡异的清明。这几年,即使在疯癫中,她似乎也凭借着母亲和妻子的某种直觉,暗中动用了一些极其隐蔽的渠道,试图打听父母的消息。
这一天,她似乎收到了一些模糊的信息碎片。她颤抖着手,将它们拼凑起来,最终得出了一个让她如遭雷击、几乎瞬间魂飞魄散的结论——
她的母亲,林暖,因为长年累月对女儿和外孙的思念,以及被曾宇势力暗中打压、孤立无援的处境,早已忧思成疾,在他们被带回曾家后不久便病重去世了。
而她的父亲,庄守仁,这位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在妻子去世后,将所有的悲痛和愤怒都指向了曾宇。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雄狮,疯了一样想要找到曾宇,为妻子讨个说法,为女儿和外孙讨回公道。然而,他甚至无法靠近曾家的核心势力范围。在一次试图冲击曾宇某个下属公司,被保安粗暴驱赶的过程中,这位老人被推搡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遭遇了严重的车祸,最终不治身亡。
而曾宇,因为庄守仁和林暖在庄岚改姓这件事上没有,也无法出力“劝说”,对此冷眼旁观。
他甚至懒得处理后续,只是随意派人将两位老人的尸体扔到了一个偏远的公共墓园草草安葬,并且将这个消息彻底封锁,瞒了庄妍和庄岚整整四年。
四年!她的父母,她在这世上除了岚岚之外最亲的人,早已含冤离世四年之久!而她,作为女儿,却一无所知,甚至没能为他们送终!
庄妍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念想——期盼父母安好,期盼有朝一日或许还能重逢的渺茫希望——被曾宇用最残酷的方式碾得粉碎。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在书房找到了正在处理文件的曾宇。
“曾宇……我爸妈……我爸妈他们……”庄妍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她死死盯着曾宇,眼中是滔天的恨意和绝望,“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了他们?!”
曾宇从文件中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令人发指。他甚至没有否认,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她,淡淡地反问道:“是,又怎么样?”
是,又怎么样?
轻飘飘的五个字,如同五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庄妍的心脏。
“他们死了,对你,对庄岚,不是更好吗?”曾宇继续用他那冰冷的逻辑说道,仿佛在分析一个商业案例,“从此以后,你们在这个世界上,就只能依靠我了。再也没有任何牵挂,可以安心待在曾家了。”
“啊啊啊啊啊——!!!”庄妍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她像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疯狂地扑向曾宇,用指甲抓,用牙齿咬,想要将这个恶魔撕成碎片!
但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是曾宇的对手?曾宇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像扔破布一样将她甩倒在地。
庄妍趴在地上,痛哭失声,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绝望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当晚,庄岚从学校回来,感觉到家里弥漫着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可怕的死寂。他心中不安,快步走向母亲的房间。
推开房门,他看到庄妍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眼神涣散,口中念念有词。当他走近时,庄妍突然抬起头,那双曾经温柔美丽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疯狂的赤红和浓烈的杀意。
她猛地扑了上来,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庄岚的脖子!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庄妍疯狂地嘶吼着,力气大得惊人,“我们就不会来这里……爸妈就不会死……你去死!一起去死!”
莱纳在一旁看得心脏骤停。
他看到庄岚因为窒息而脸色发紫,双手徒劳地试图掰开母亲的手,小小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剧烈挣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不见底的悲伤。他没有喊叫,没有求救,只是用那种悲伤到极致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完全被疯狂吞噬的母亲。
就在庄岚的意识即将模糊之际,庄妍似乎猛地清醒了过来。她看清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她正在亲手杀死自己用生命去爱护的儿子!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看着儿子脖子上清晰的、紫红色的掐痕,以及他瘫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的样子。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瞬间将她淹没。
“岚岚……岚岚!”庄妍爬过去,颤抖着抱住儿子,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妈妈差点……杀了你……”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充满了自我厌弃和彻底的绝望。
庄岚剧烈地咳嗽着,呼吸逐渐平稳,他伸出小手,轻轻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声音因为喉咙受伤而沙哑:“妈妈……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这句懂事到令人心碎的话,成了压垮庄妍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看着儿子脖子上触目惊的伤痕,想起自己刚才那疯狂的举动,想起父母惨死的真相,想起这暗无天日、毫无希望的未来……她终于明白,她不能再活下去了。
她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对儿子最大的伤害。她每一次的疯狂,都可能夺走儿子的生命。而曾宇,那个恶魔,会利用她,永无止境地折磨、控制岚岚。
死亡,成了她唯一能想到的,保护儿子、获得解脱、同时……也是对曾宇最后的、最决绝的反抗的方式。
那天晚上,庄妍似乎异常平静。她仔细地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她年轻时最喜欢的、素雅的连衣裙。她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微弱的光,流着泪,写下了一封长长的遗书。
在遗书中,她告诉庄岚,她不能再活着成为他的负担和伤害源了。她告诉了庄岚外公外婆惨死的真相,叮嘱他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向曾宇屈服。她写道,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着他长大,没能听到他站在更大的舞台上歌唱。最后,她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对不起”,说她真的太累了,撑不下去了,恳求庄岚不要放弃音乐,那是他灵魂里最纯净的光……
写完遗书,她将它仔细地折叠好,藏在了庄岚常看的一本乐谱的夹页里。
然后,她走进了那间承载了她和儿子最多短暂欢乐与慰藉的琴房。
她抚摸着那架冰冷的斯坦威钢琴,仿佛在抚摸儿子柔软的脸颊。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华丽而冰冷的地狱,眼中没有任何留恋,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然。
她将一条早已准备好的丝巾,抛上了房顶那装饰性的、坚固的吊灯支架。
第二天清晨,庄岚像往常一样,想去琴房看看母亲是否在那里。他推开沉重的房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悬在半空中,随着晨风微微晃动的、母亲穿着熟悉连衣裙的身体。她的脸朝着门口,眼睛紧闭着,表情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终于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庄岚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世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从他感知中抽离。他呆呆地看着,大脑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或许是本能,他猛地冲上前,他不是先去哭喊,而是迅速搬过椅子,踩上去,颤抖着从他经常查看的乐谱里(他记得母亲藏东西的习惯),摸出了那封遗书。他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将那些泣血的文字瞬间刻入了灵魂深处。
然后,他将遗书小心翼翼地塞进自己的内衣口袋,紧紧贴在心口。
做完这一切,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仿佛抽走了他灵魂中最后一点温度。
他这才从椅子上下来,退后几步,看着母亲悬空的、早已冰冷的身体,仿佛终于确认了某个残酷的现实。
他没有立刻放声大哭,只是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种如同幼兽濒死般的、破碎的咯咯声。然后,两行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泪水,才迟滞地从他空洞无比的眼睛里滑落。
他缓缓地、缓缓地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将脸埋进膝盖里。
起初只是无声的颤抖,继而,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来自灵魂被撕裂的呜咽,终于冲破了那冰封的喉咙,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绝望到极致的嚎啕大哭。
“妈……妈…………”
那哭声在空旷华丽的琴房里回荡,凄厉而绝望,如同失去了一切希望的、幼小孤狼的哀嚎。
他的世界,他生命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随着母亲的离去,被彻底冰封,陷入了永恒的、黑暗的寒冬。
莱纳站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他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多想冲过去,抱住那个颤抖的、破碎的身影,告诉他“我在这里”,告诉他“你还有我”。
但他知道,他做不到。
这只是记忆。他只能作为一个无力的旁观者,目睹着爱人灵魂中最沉重、最黑暗的一部分,被血淋淋地剖开,展示在他面前。
并且,这远非结束。
庄岚的苦难,在失去母亲之后,才真正进入了更为残酷的阶段。曾宇的阴影,将如同跗骨之蛆,彻底笼罩这个少年未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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