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般,从冰冷黑暗的海底艰难地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是三笠。还有艾伦和阿明小声说话的声音,带着担忧和恐惧。更远一些,似乎有成年男人低沉而激动的辩驳声…好像是格里沙医生?
“…现场情况一目了然!那些人是穷凶极恶的绑匪!他们杀了人!孩子们是为了自保,是为了救人!难道要指望他们束手就擒吗?!那个被…被斧头砍成那样的,必然是经历了激烈的搏斗!难道追究受害者反抗过当吗?!这是什么道理!”格里沙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愤怒和不容置疑。
“…可是,耶格尔医生,那个现场…未免也太…尤其是其中一具尸体…”另一个陌生的、带着犹豫和些许畏惧的男声响起,似乎是驻扎兵团的人。
“那是我的孩子!艾伦也在里面!还有阿克曼家收养的孩子!他们差点都没命了!你们驻扎兵团平时懈怠,出了事反而要来质疑拼死反抗、保护家人的孩子吗?!”格里沙的语气更加激烈。
“…唉,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按照规定需要询问…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们会按遭遇强盗袭击、受害者自卫反击上报的…”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达成了某种妥协。
德利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腹部的剧痛立刻清晰传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原本属于阿克曼夫妇的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仔细清洗、包扎好。格里沙医生站在门口,正送走几个穿着驻扎兵团制服、面色尴尬的士兵。
“德利特哥哥!你醒了!”一直守在一旁的三笠第一个发现他醒来,哭得红肿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喜,小手紧紧抓住了他没有受伤的手。艾伦和阿明也立刻围了过来,小脸上满是关切。
格里沙医生送走士兵,关上门,快步走到床边,脸上带着疲惫和担忧:“别乱动,德利特。你腹部被铅弹贯穿,失血不少,需要静养。”他看了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今晚你们就先留在这里,明天我再想办法带你们下山。”
德利特的目光越过格里沙医生,看向客厅方向。那里已经被简单清理过,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死寂的空旷。他的心猛地一缩,疼痛甚至超过了腹部的伤口。
“那些…人…”德利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格里沙医生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死了三个。两个被…利器所杀,还有一个…”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被斧头…伤势很重,几乎…面目全非。驻扎兵团的人刚才就是来询问这个…”
德利特闭上了眼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自己疯狂挥斧的画面,以及那飞溅的鲜血和脑浆。他没有后悔,只有一种冰冷的、大仇得报后的空虚和更深的悲恸。
“是我做的。”他睁开眼,直视着格里沙医生,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片深沉的痛苦和决绝,“他用枪打伤我,还要掐死艾伦…我没办法…我只能…”
格里沙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苍白的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迹,眼神却倔强得像一头受伤的幼狼。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我知道…情况危急…只是…手段太过…”
“太过什么?!”德利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想坐起身,却牵扯到伤口,痛得冷汗直冒,但他依旧死死盯着格里沙,“格里沙医生!你知道叔叔和阿姨是什么样的人吗?!他们明明那么善良!明明与世无争!只是住在山林里靠打猎为生!他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遇这些?!”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我…我是个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的孤儿!是他们收留了我!给了我名字!给了我一个家!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他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积压了一年的情感和此刻的悲痛彻底爆发,“那些渣滓!他们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的父母!抓走了我的妹妹!我只是…我只是想保护剩下的人!我只是想报仇!我凭什么不能报仇?!凭什么好人就要任人宰割?!凭什么——!!!”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伤口处的纱布再次渗出血迹。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德利特粗重的喘息声和三笠压抑的哭声。
格里沙医生被这番泣血的控诉震撼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或道理在这样**裸的悲剧和愤怒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看着这个孩子眼中近乎绝望的悲痛和愤怒,最终,所有的话语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德利特没有受伤的肩膀上,低声道:“…我明白了。你没有做错。好好休息吧。”
这近乎默认的态度,让德利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悲伤。
三笠扑到床边,紧紧抱住德利特,小脸埋在他没受伤的胳膊旁,放声大哭:“哥哥…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们没有家了…”她的哭声里充满了被全世界抛弃的茫然和恐惧。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再次刺中了所有人的心。
艾伦看着哭泣的三笠,又看看虚弱的德利特和悲伤的父亲,他忽然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走上前,笨拙地、有些脸红地解下了自己脖子上那条鲜红的围巾——那是他母亲卡尔菈为他织的,他最珍视的物品之一。
“给、给你。” 艾伦的声音结结巴巴,眼神飘向旁边的树干,不敢看三笠的眼睛,“我妈织的,很暖和…… 你戴着,就不冷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还带着体温的围巾,一圈圈地、认真地围在了三笠的脖子上,遮住了她脸上的泪痕和冰冷。
“这样就、就好了。” 艾伦后退一步,看着三笠。红色的围巾衬得她的脸颊格外白,泪痕还没干,却像是被这抹红暖化了,不再那么刺眼。他挠了挠头,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却更坚定:“走吧,三笠…… 回我们的家。”
风又吹来了,卷起围巾的一角,像蝴蝶的翅膀轻轻颤动。三笠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围巾 —— 毛线软软的,还带着艾伦的体温,顺着指尖一直暖到心里。她看着艾伦泛红的耳朵,看着他眼底映着的光芒,突然觉得眼眶又热了,却不是因为悲伤。
“嗯。” 她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柔软,“回家。”
篝火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红围巾的颜色融在橙红色的光里,像一道小小的、不会熄灭的暖焰,把失去家的茫然,都悄悄裹进了这圈柔软的毛线里。他看向德利特和阿明,语气坚定,“回我们的家吧!爸爸!”他又看向格里沙医生,“让德利特哥哥和三笠来我们家住吧!我们家就是他们的家!”
这一刻,红色围巾的赠予,家的承诺,如同寒冬里燃起的一簇篝火,微弱却无比温暖。这经典的一幕即便命运轨迹因德利特的到来而发生了细微的偏折,依旧以其独特的方式上演了。
格里沙医生看着儿子,眼中流露出欣慰和柔和的光芒。他点了点头,郑重地对德利特和三笠说:“艾伦说得对。如果你们不嫌弃,从今天起,耶格尔家就是你们的家。我会把你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
新的归宿,在这片惨淡的悲伤中,悄然建立。
当晚,德利特和三笠便住进了耶格尔家。卡尔菈夫人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女性,她对孩子们的遭遇感到无比心痛,细心地为德利特换了药,安排好了床铺,对三笠更是呵护备至,试图用温暖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夜深人静,耶格尔家的人都已睡下。德利特躺在陌生的床上,腹部的疼痛和白天发生的一切让他毫无睡意。
他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的惨剧,以及…更多的东西。
一些被封锁的记忆碎片,如同解开了某种禁制,开始清晰地浮现出来。
《进击的巨人》…阿克曼夫妇的遇害…人贩子…三笠的觉醒…艾伦赠予围巾…格里沙的收养…
这一切…这一切不都是原本就应该发生的剧情吗?!
即使有他的介入,即使他拼命打猎改善家境,即使他拥有了光之力…阿克曼夫妇依旧死了,死在了原本的命运线上!三笠依旧觉醒,艾伦依旧赠予围巾,格里沙依旧收养了他们!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德利特的全身!
世界意识…它不仅仅是在压制他的力量和记忆…它更是在顽固地、近乎冷酷地修正着因他而产生的微小偏差,将一切拉回“正轨”!
他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结果却发现自己所谓的“参与”,或许本身就被计算在了“剧情”之内?他需要“亲身经历”这些关键节点,那些被封锁的对应记忆才会解锁?那他之前的努力算什么?一场徒劳的玩笑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困在无形蛛网上的飞蛾,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那既定的命运丝线。
他太弱小了…不仅仅是力量上被世界压制,更是在对命运的理解和干涉能力上,渺小得可笑!
就在这时,他贴身存放的进化信赖者,似乎感受到了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和那份不甘的意志,突然散发出一阵温热,红绿色的光芒透过衣物,在黑暗中稳定地、坚定地闪烁着,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心绪,又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他。
德利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尝试将意识沉入体内,沉入那片与奈克瑟斯之光共鸣的深层领域。
以往这里总是被淡淡的迷雾笼罩,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记忆的解锁和情绪的剧烈冲击,他能“看”得更远了。
这里像是一片广袤而无形的空间,中央矗立着的,不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一座…他异常熟悉的遗迹。
正是奈克瑟斯奥特曼剧中出现的、那个神秘的适能者夕阳遗迹。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过,但那些看过的特摄剧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映射在他的意识里。
遗迹被橙色的夕阳照耀着,显得宁静而古老。
德利特站在遗迹前,他能感觉到进化信赖者在手中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他尝试着举起进化信赖者,将光能导向那些迷雾。
光芒所及之处,迷雾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向后退散,露出了一条通往遗迹深处的小径。
他沿着小径前行,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遗迹内部的结构与他“记忆”中的画面逐渐重合。终于,他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圆形广场。
广场中央,原本应该停放着一架石之翼的地方…
此刻却空无一物。
不,并非完全空旷。在那原本停放石之翼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巨大、古朴、紧闭的巨石之门。门上没有任何花哨的纹饰,只在中心位置,雕刻着一个清晰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飞鸟状核心符号——与奈克瑟斯胸口的能量核心一模一样。
“这是…”德利特走上前,心中充满了疑惑和震撼。石之翼明明还在外界,为什么这里的象征物消失了?这扇门又是什么?
他伸出手,试图推开那扇石门。
然而,即使用尽全身力气,那扇门也纹丝不动,仿佛与整个遗迹乃至整个空间都融为一体。
就在他感到沮丧之时,白天那些刚刚恢复的、关于《进击的巨人》剧情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掠过脑海。
轰…
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那扇紧闭的巨石之门,竟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来自远古的轰鸣。
门…松动了一丝!虽然依旧无法推开,但确实产生了反应!
德利特猛地明白了。
这扇门…与他被封锁的记忆有关!与他对此方世界“剧情”和“真相”的认知程度有关!每当他找回一部分关键记忆,对这个世界本质的理解更深一层,这扇门就会开启一丝!门后…或许就藏着更深层的力量,或者…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世界意识可以压制他、抹除他的记忆,但无法完全剥夺他已经获得的光和这处存在于他意识深处的遗迹。只要他不断经历、不断回忆、不断理解,他就能一点点打开这扇门!
意识回归现实,德利特猛地睁开眼睛。窗外天已蒙蒙亮。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的伤口,惊讶地发现那原本火辣辣的疼痛竟然减轻了大半。掀开衣服一看,纱布下的伤口竟然已经初步愈合结痂,只留下一道粉色的新肉痕迹。是昨晚意识空间里那扇门缝中渗出的光能的治疗效果?还是奈克瑟斯之光本身的恢复力在增强?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消息。
他悄无声息地爬下床。耶格尔一家和三笠都还在熟睡。他穿好衣服,看了一眼睡梦中依旧皱着眉、抓着红色围巾一角的三笠,眼神变得无比柔软和坚定。
他需要去一个地方。
他凭借着记忆,再次走上了通往山林小屋的路。每走一步,昨日的惨状和温馨的过往都在脑海中交织,让他的心情无比沉重。
曾经充满生机的木屋,一夜之间变得死寂而荒凉。门口的空地上,并排立着两个新鲜泥土堆砌的坟包,前面简单地插着两块没有刻字的木头。那是格里沙医生和驻扎兵团的人昨天匆忙安葬的。
德利特走到墓前,缓缓跪下。他从路边采来一束不知名的白色野花,轻轻放在坟前。
“叔叔…阿姨…对不起…”他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们…如果我更强一点…如果我能更早察觉…”
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起阿克曼叔叔沉默却可靠的背影,想起阿克曼夫人温柔的微笑和可口的饭菜…那个给予他名字和归宿的家,就这么碎了。
“但是…”他用力擦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我向你们发誓…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保护好三笠!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他的誓言低沉而有力,在山林清晨的薄雾中回荡,仿佛立下了不可动摇的契约。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间曾经充满温馨、如今却只剩下血腥回忆的木屋,看了一眼屋旁那片曾经被阿克曼夫人精心打理、如今已开始荒芜的小菜园。
他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木屋。他推开门,无视屋内的狼藉和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径直走到墙边,取下了那柄属于阿克曼先生的、保养得很好的老式猎枪,以及挂在旁边的弹药袋。
他将猎枪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下山。
晨光照耀下,墓前那束白色的野花上,沾着晶莹的露珠,如同哭泣后的泪滴,显得格外凄艳动人。
德利特在心里,轻声地、郑重地,与这个世界给予他最初温暖的“爸爸”、“妈妈”,做了最后的道别。
从今天起,他是德利特·阿克曼,穿越者,是奈克瑟斯的适能者,是三笠·阿克曼的哥哥。他背负着血仇与守护的誓言,一步步走向那既定的、却又因他而或许已埋下变数的未来。
手中的猎枪,沉甸甸的,一如他的决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