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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征兆

陆沉舟离开沈家时,雨已渐歇。车窗外的城市被雨水洗刷得晶莹剔透,霓虹灯在水洼里投下斑斓的倒影,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沈弦指尖流出的旋律,她清冷的歌声,还有那句“迷茫与无力挣扎……”,都在他脑中盘旋不去。她感知的敏锐度远超他的想象,甚至能感知到光线的阴影。那个他以为可以永远藏于黑暗凝视之下的秘密世界,正因她视力的可能恢复而摇摇欲坠。

书房里,沈墨并未立刻投入工作。他站在窗前,看着陆沉舟的车尾灯消失在雨雾弥漫的林荫道尽头。

“你怎么看?”沈柏靠在书桌边,把玩着一支钢笔,“这位陆总,对弦弦似乎过分上心了。”

沈墨目光深沉:“他的设备确实有用。但只要对弦弦有一丝潜在风险,我们都必须警惕。”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不能再失去她一次,沈柏。”

沈柏放下笔,走到兄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但弦弦长大了,我们或许……该试着稍微放手。”

沈墨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那片被雨水浸透的夜色。过度保护是他们的铠甲,也是枷锁。

与此同时,二楼卧室里。

沈弦并未入睡。她独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微微仰着头,面向窗户的方向。绷带下的世界并非全然的漆黑,这是她最近才逐渐确认的事实。

起初只是些模糊的光斑,闪烁不定,她以为是幻觉或是神经修复过程中的干扰。但最近,尤其是今晚,当陆沉舟坐在她左侧,当客厅的灯光从那个角度照射过来时,她“看”到了。

那不是视觉意义上的“看见”,更像是一种……感知。一片混沌的昏昧中,会出现一些难以言喻的、非常微弱的光影变化和轮廓。当陆沉舟靠近时,她能感觉到一个模糊的、比周围环境更深的影子的移动;当灯光亮起,她能感知到那片昏昧背景被晕染开一片极淡的暖色。

她小心翼翼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看到”陆沉舟轮廓的影子在她左侧停留,能大致分辨出他转身的动作。当大哥和二哥交换眼神时,她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两个模糊影子的轻微晃动。

这种感知极其脆弱,如同风中残烛,注意力稍一分散便会消失。但它真实存在。

沈弦抬起手,轻轻触摸着缠绕在眼前的绷带。霍夫曼博士的警告言犹在耳,要求她在得到允许前绝对不可以自行拆卸,也不能过度用眼,哪怕只是感光。她一直严格遵守,将偶尔出现的光斑当作幻觉忽略。

可现在,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光,真的存在。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恐惧与希望的战栗席卷了她。恐惧于未知的改变,恐惧于希望落空后的深渊。但希望,如同顽强的新芽,顶开了沉重的土壤。她想起弹奏《循迹》时的心境,那不仅仅是对光明的渴望,更是对某种情感真相的摸索。陆沉舟的沉默,他的注视,他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她黑暗的世界里,这些感觉格外清晰。

如果她能看见,会怎样?看清世界的模样,也看清……他的模样。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失序。

接下来的几天,沈家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暗流。

沈弦变得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琴室,但弹奏的曲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封闭自我的哀婉,而是多了几分探索和试探的意味。她会有意无意地改变坐姿,面对不同的光源方向,极有耐心地、悄悄地训练着自己对光感的捕捉能力。她开始更细致地描述她“感觉”到的东西——不是“看到”,她谨慎地使用着这个词。

“大哥,今天阳光是不是很好?我感觉面前暖融融的。”早餐时,她面向落地窗的方向说。

沈墨看向窗外灿烂的晨光,眼神复杂:“是,很好。”

“二哥,你换了个新香水吗?气味比之前的更清爽。”沈柏靠近时,她微微侧头。

沈柏惊讶:“你鼻子太灵了,刚换的,这都闻得出来?”

沈弦轻轻弯了弯嘴角。她闻不到什么新香水,她只是“感觉”到二哥靠近时,那个模糊的轮廓边缘似乎比平时更“清晰”了一点点,她猜测或许是因为浅色衣物的反光?她开始玩一个危险的游戏,用她日益敏锐的其他感官去验证、去辅助那微弱得可怜的光感。

她不敢告诉哥哥们,也不敢告诉医生。她害怕这微弱的希望被判定为幻觉,更害怕这好不容易出现的转机因为任何意外而消失。她把它当作一个秘密,珍藏在自己黑暗世界的深处。

一周后,霍夫曼博士再次来访进行例行检查。在详细的仪器检测和问答后,博士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欣喜。

“沈先生,这简直是奇迹!”霍夫曼博士对着沈墨和沈柏说,“沈小姐的视神经活跃度已经接近临界点了!不仅仅是数据上的,她的光感感知能力似乎也在自发苏醒。这为下个月的拆除绷带手术提供了极大的信心!”

沈墨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成功率有多少?”

“如果保持这个势头,我认为超过百分之八十。”霍夫曼博士肯定地说,“当然,拆除绷带后,视觉恢复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需要漫长的适应和训练,而且初期必须严格避免强光刺激。”

沈弦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博士和哥哥们的对话,手心微微出汗。百分之八十……所以,她偷偷感知到的,并不是她的臆想。她离那个模糊光影的世界,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检查结束后,沈弦被允许在护士的陪伴下到花园里短暂透气。她坐在亭子里,感受着初夏微风拂过面颊。隔着绷带,她能“感觉”到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斑驳陆离的光点,虽然依旧模糊,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总。”陪同的护士打招呼道。

陆沉舟来了。他带着一盆据说能安神助眠的薰衣草,说是顺路带来。但沈弦能“感觉”到他走近时,那个修长身影带来的光线变化,以及他落在自己身上那专注的、带着难以言喻情绪的目光。

“沈小姐。”陆沉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沈弦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谢谢你的花。”沈弦轻声道,“博士说,进展很好。”

“我听说了。”陆沉舟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如果……如果能看见了,最想做什么?”

沈弦微微偏头,“看”向他的方向。在那片混沌的光影中,她努力捕捉着属于他的轮廓。

“我想看看雨滴真正的样子,”她缓缓地说,声音很轻,“而不是只听到它们的声音。”

还有,我想看看你。这句话,她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陆沉舟凝视着她被绷带遮住的眼睛,仿佛想穿透那层阻碍,看清她此刻的真实情绪。他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感再次涌现——当她眼中的世界不再只有黑暗时,他这份始于黑暗的关注,又将归于何处?

阳光正好,花园里草木芬芳。但坐在光晕中的两个人,一个在黑暗中默默期盼,一个在光明里暗自彷徨,共同等待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注定要改变一切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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