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保安惊愕地转过头,脖颈处的关节似乎都发出了僵硬的“咔哒”声。
他脸上那副穷凶极恶的狰狞表情,如同劣质画作上未干的油彩,瞬间凝固、僵硬,随即被一种更深沉的、从骨髓里渗出来的难以置信的惊恐所取代。
那惊恐如此真切,以至于他脸上的横肉都在微微抽搐,那道狰狞的刀疤也仿佛失去了凶悍的色彩,变得苍白而脆弱。他浑浊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手主人的身影,那影像让他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气力,连呼吸都停滞了。
门口本就晦暗的光线,被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大半。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几乎找不到一丝褶皱的深灰色羊绒西装,流畅的线条精准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身形。即使在这样昏暗杂乱、弥漫着尘埃与霉味的环境里,那昂贵的面料依旧自顾自地流淌着一种内敛而温润的光泽,仿佛自身就能隔绝一切的污秽与喧嚣。
西装里面,是同色系的丝质衬衫,质感细腻光滑,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一小段线条优美、肤色冷白的脖颈,以及那清晰而透着几分冷硬质感的喉结。
他就那样静默地站在那里,并未刻意释放出任何迫人的气势,也没有多余的言语或动作,然而,整个狭小、混乱、充斥着暴力因子的隔间,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强大气场所笼罩,瞬间降温。
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连时间流逝的速度都似乎变得缓慢而凝滞。
是陆承砚。
他刚从“鎏金”顶层那个只为极少数名流显贵开放、连空气都经过精心过滤的私人雪茄吧下来。
那里铺着厚重的波斯地毯,墙壁上挂着价值连城的真迹油画,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顶级古巴雪茄的醇厚木香与陈年白兰地的微醺气息。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与某位欧洲古老财团代表的、漫长而枯燥的会晤,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经由处女大腿卷制而成的雪茄的余韵,以及陆家老宅那如同穿越了千年时光的雪松木家具所熏染出的、冷冽而沉静的独特香气。
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与这隔间里廉价的烟酒味、保安身上浓重的汗酸味、以及角落里杂物散发出的沉闷霉味,形成了极其尖锐的、不可调和的冲突。如同烧得滚烫的油锅里,猛地投入了一块坚冰,瞬间激发出噼啪作响、令人不安的对抗。
他英俊得近乎完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
深邃的眼眸,像两口终年不见阳光、早已凝结了厚厚冰层的深潭,平静得令人心悸。那目光缓缓地、不带任何情绪波动地扫过隔间内混乱不堪的场景——如同帝王巡视自己领地内偶然发生的一场微不足道的骚乱。
目光掠过那几个依旧保持着凶恶姿态、却已然色厉内荏的保安,在他们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肌肉上短暂停留;又在领班王经理那张瞬间堆满谄媚、却又因极度惶恐而扭曲的脸上,停留了更短的一瞬;最终,那目光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探针,穿透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与混乱的气息,精准无误地落在了被两名壮汉死死钳制着、形容无比狼狈的简妄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能够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的审视力量,以及一丝极其细微、难以用言语捕捉的复杂情绪。
它像是最冰冷的刀锋,缓慢而有力地刮过简妄沾着灰尘与汗渍的脸颊,掠过他那被汗水浸湿、几缕深色发丝紧紧贴在额角的凌乱发型,最终,牢牢锁住了那双即使在如此绝境之中,依旧如同荒野孤狼般燃烧着不屈和凶狠光芒的眼睛。
那目光甚至在简妄那沾满干涸泥点、布料磨得发白、膝盖处带着一大块深褐色污迹的裤脚上,刻意地、停留了意味深长的一瞬。那凝固的泥浆,像是某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丑陋勋章,与这“鎏金”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陆承砚线条优美的薄唇,几不可察地抿成了一条冷硬而缺乏温度的直线。
他扣着刀疤脸保安粗壮手腕的那只修长干净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反而在对方因惊惧而放大的瞳孔注视下,指节微不可察地收紧,又加重了一分力道。
那力量精准无比地施加在腕骨最脆弱、最不堪承受压力的部位,一种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沿着神经窜遍刀疤脸的全身。
他额头上立刻渗出豆大、冰冷的汗珠,顺着扭曲的脸颊滑落,脸色由原先愤怒的涨红急剧转为失血的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微弱声响,却连一声完整的痛呼都不敢逸出,仿佛那会触犯某种更可怕的禁忌。
“陆……陆总……” 王领班最先从这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强行挣扎出一丝反应。
他脸上瞬间堆起了所能调动的最谄媚、最卑微的笑容,腰身几乎弯成了九十度,整个人仿佛矮了一截,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讨好而变得尖细失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惊……惊扰您了!实在是对不起!天大的对不起!就是……就是一点小纠纷,一点小小的误会!我们马上就能处理干净,保证立刻!立刻恢复清净!这个……这个不懂事的小民工,他……”
“纠纷?” 陆承砚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平淡,却像是由无数片淬了寒冰的、极薄极利的金属片组成,瞬间就穿透了隔间里所有嘈杂的背景音——粗重的喘息、玻璃碎片的细微摩擦、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被隔绝了的迷幻音乐——清晰地、带着冰冷重量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
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无感**彩的穿透力,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的视线,依旧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锁在简妄那张沾满污迹却倔强不减的脸上,仿佛是在对着他,提出一个无关紧要的疑问,又像是在透过这张年轻而布满风霜的脸庞,确认某种尘封在记忆深处、早已模糊泛黄的碎片。
“什么了不得的纠纷,值得在我的地方,” 他微微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动用到,这样大的阵仗?”
他说话间,微微偏了下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光,扫过地上那些闪烁着不规则寒光的、碎裂的玻璃瓶渣。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谴责或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足以将空气都冻结的冰冷,让近在咫尺的王领班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从头凉到脚。
“是……是这小子!是他!下午在城西,就是我们集团下属的那个拆迁工地!他闹事!还动手打伤了我们公司好几个弟兄!我们……我们这只是按规矩,把他带出去……教育一下,让他懂点规矩……”
刀疤脸强忍着腕骨处传来的、几乎要让他晕厥的剧痛,抢着辩解,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发颤,断断续续,几乎不成调子。他试图强调“规矩”二字,仿佛这样才能在眼前这位存在面前,为自己这粗暴的行为找到一丝可怜的合法性。
“你的人?” 陆承砚的目光,终于如同缓慢移动的冰川,从简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刀疤脸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彻底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却让刀疤脸感觉自己像是被瞬间剥去了所有衣物,**裸地扔在了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之中,连灵魂都在瑟瑟发抖。“谁,给你定的规矩,”
陆承砚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上,“允许你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依旧残留着暴力痕迹的空气,“在我的地方,” 最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刀疤脸眼中,那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寒意,“动我的人?”
“您……您的人?!” 刀疤脸和王领班几乎是同时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和极致的骇然。
他们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如同坟墓里的裹尸布一般惨白,瞳孔放大到极致,像是活生生见到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恐。
那两名原本死死钳制着简妄手臂的保安,在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到了皮肉,猛地松开了手,触电般惊恐地向后弹开一步,仿佛简妄突然变成了某种携带致命瘟疫的病原体,沾之即死。
简妄猝不及防地失去了背后的支撑和手臂上的钳制,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踉跄着才勉强依靠身后的墙壁站稳。手臂上被粗暴抓握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麻和钝痛,火辣辣的,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去感受这些皮肉之苦。
陆承砚那句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感情却石破天惊的“我的人”,如同一声平地惊雷,在他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震得他心神剧荡,耳畔嗡嗡作响。
他猛地抬起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抗和巨大的困惑,直直地撞进了陆承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一切光线都吞噬的眼眸里。
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这巨大而荒谬的身份鸿沟骤然砸中后产生的、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在他那双尚且年轻、还未学会完全隐藏情绪的眼睛里激烈地翻涌、碰撞。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滚烫而坚硬的棉花死死堵住,又像是被无形的冰封住,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都无法发出。
这个人……岩头村那个夏天,那个连一个平等眼神都吝啬给予、遥远得如同天边寒星、只能仰望的“大哥哥”……怎么会是他?
他……认识自己?这怎么可能?为什么?
陆承砚没有再给任何人一个眼神。
他松开了扣着刀疤脸手腕的手指,动作随意得仿佛只是拂去了沾染在名贵西装袖口上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刀疤脸如蒙大赦,抱着那只已经失去知觉、剧痛阵阵传来的手腕,踉踉跄跄地向后跌退,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另一面的墙壁上才停下来,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内里的衬衫,紧贴着冰凉的皮肤。
陆承砚的目光,如同最终归位的指针,重新落回简妄身上。
那眼神依旧冷得像西伯利亚荒原上万年不化的冻土层,没有丝毫人类该有的温度,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涟漪。
他向前迈了一步。锃亮的手工定制皮鞋鞋底,沉稳地踩在地面上那些散落的、尖锐的玻璃碎片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咯吱”碎裂声,在这死一般寂静的隔间里,被无限放大,异常刺耳,仿佛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独属于他的、冷冽的雪松与醇厚雪茄混合的、带着距离感和权势意味的独特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强势地、不容抗拒地侵占了简妄周围仅存的、属于他自己的空气领域,将他身上那股来自工棚的霉味、汗水的酸馊气以及廉价肥皂的残留气息,彻底地覆盖、驱散、乃至湮灭无踪。
他停在简妄面前,仅仅一步之遥。这个距离,使得简妄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完全看清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深邃莫测的脸庞。
灯光从他挺拔的身形后方投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颊上打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恰好模糊了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让人根本无法窥视其下隐藏的丝毫真实情绪。
陆承砚的视线,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再次精准地落下,定格在简妄那双沾满泥点、磨损严重的裤脚上。
那凝固的、呈现出肮脏土黄色的泥浆块,牢牢地扒附在粗糙的布料纤维里,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一种与这金碧辉煌、奢靡无度的“鎏金”酒吧格格不入的、刺目的粗粝与卑微。
他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动作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带着一种沉重难言的分量。线条冷硬的薄唇轻轻开启,吐出的字眼清晰而冰冷,不带任何疑问的语调,反而像是一种早已洞察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平静陈述。
这简短的一句话,如同携带着千钧之力,穿透了隔间里几乎凝固成实质的空气,也狠狠地穿透了简妄紧绷到极致的、脆弱不堪的神经:
“海城的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接连砸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迸发出冰冷的回响,“比山村的,还埋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