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质地温润的上好玉佩,边缘被摩挲得光滑圆润。
殷伯玉弯腰,先裴观文一步,将它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殷伯玉垂眸,轻轻抚摸着手中之物,目色淡淡。
那东西掉出去之时,裴观文就已经看得分明。
这正是杨浮卿曾经送给自己,那块被他一直贴身佩戴着的玉佩。
不过前段日子,已经被他搁置在一旁。
今日,或许是恍神,不知怎么的,又习惯性的戴了回去。
裴观文就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上前。
他自然地伸手想去拿,语气中尽量不带波澜的说:
“不过是友人相赠的小玩意罢了。”
殷伯玉却在他即将拿到的那一刻,退后一步,收回了手,将玉佩握进了掌心。
再抬眼时,殷伯玉面上带了些笑。
细看之下,那笑却未达眼底。
殷伯玉轻飘飘的,像是打趣的问,“哪个友人?”
裴观文知道,这是他的明知故问。
殷伯玉怎么会不清楚这东西的来历?
裴观文只好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他道:
“殿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才是。”
殷伯玉闻言,轻笑,抚摸着手中的玉佩,继续道: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怎么会忘呢?是他送你的啊。曾经见你无数次,拿在手里把玩...”
“后来,”殷伯玉笑意淡了些,一字一顿,“又被你当作诛心的利刃。”
殷伯玉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已然有些冷了,道:“我说得对吗?”
裴观文听到此处,不由得轻皱起眉。
这确实,是二人之间,心知肚明的事...
“你倒是真的,还这般念着他。”
殷伯玉低下头,手中的玉佩握得更紧,仿佛要融入血肉:
“哪怕如今待在我身旁,也还与它不离。”
裴观文看不清殷伯玉此时的神情,但也大抵知道他情绪不佳,微微张了张嘴,思索着还是说些什么的好。
他就道:“只是今日凑巧,随手就...”
殷伯玉听他这话,反而心中烧起些火来,“这重要吗?”
啊,看来重点不在此处。
裴观文就住了嘴,想来今日难逃一劫,自己还是少说些,免得他更生气。
殷伯玉这会子,彻底没了好脸色,他见裴观文住了嘴,说:“能言善辩的裴公子,如何不说话了?”
裴观文偏了目光过来,难得露出了笑,道:“殿下所言皆是实情,我也无多话可说。”
“好一个无多话可说。”殷伯玉更气。
他暗自咬牙,但面上还是自持着。
目光转至手中的那玉佩,忽而,心念一动。
他轻轻一晃手,只见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再来是“噗通”一声,那玉佩竟被殷伯玉径直扔进了池塘之中!
玉佩在碰到水面的一刹那,瞬间就消失了踪迹,只剩下池面之上泛起的阵阵涟漪。
再找不到玉佩的踪迹了。
殷伯玉的目光从湖面,再次落回了裴观文的脸上,死死的盯着他,就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想这东西,就是扔了也无妨罢。”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企图从裴观文的脸上,寻出点痛苦或是惊慌的情绪。
然而,出乎殷伯玉意料的是,裴观文只抬了抬眉峰,脸上闪过了一丝极淡的讶异。
就再没有了别的多余的情绪了。
殷伯玉心中那股郁结之气,没有得到发泄,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颇为无力。
裴观文的声音此时,却再度在殷伯玉的耳边响起:
“殿下,何必同一块玉佩过不去...往池子里扔呢。”
殷伯玉猛地对上裴观文的目光,见他的面色依旧平静,目光之中似乎还隐隐透露着对自己的嘲笑。
就好像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他眼里不过是场无聊的闹剧。
不...不。
殷伯玉咬了咬唇,那种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的焦躁之感,再度袭来。
他缓吐出口气,稳下了些心神,告诉自己,现在,该痛苦的,该失态的,是裴观文才是。
而不是自己。
他觉得头痛欲裂,温暖的阳光都有些刺眼,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转身,就要往花园外去。
锦绣衣摆随着殷伯玉的步伐晃荡。
在与裴观文擦身而过的一刹那。
他想起来,停下了脚步,就恨声道:“不许捡。”
说完,迈开步子,黑着脸,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裴观文还立在原地,等殷伯玉彻底没了身影,才往池塘边走去。
随手抄来一根树枝,往池子里探了探,这池水浑浊,深不见底,想来就算真要再捞,也得费一番功夫。
身旁有人过来,见状,就提醒说:“公子,殿下吩咐,这东西掉进去,就捞不得。”
裴观文手中动作未停,嘴上却笑着应道:
“我自是清楚。”
有侍女来到裴观文身侧,同他行礼,接着道:
“裴公子,殿下召您现在即刻往书房去。”
裴观文就将手中的树枝一扔,应下了。
心中却想,这就对了,果然没这样容易的结束。
他叹息一声,让侍女带路,跟着往书房处去了。
*
书房内。
端庄的皇子坐在软椅上,手中握着笔,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低头垂眸,认真勾画着卷宗中的文字。
阳光透过雕花窗户,落在窗边的君子兰上。
屋里很安静,宣纸被笔尖划过的轻响,在此处,能被屋内人听得一清二楚。
在殷伯玉正前方,大约几步之遥的地方,跪着一个人。
那人双手被上好的丝绸缎带,反向绑着,但即便如此,仍旧在手腕之处留下了些红痕。
他的黑发高束,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只余下几缕碎发,因为汗水而贴着皮肤。
殷伯玉写下最后一个批注后,将笔搁在一旁。
拿起刚才批阅完成的卷宗,在阳光下轻轻晃了晃,上面的墨迹迅速的风干。
这是近来关于河西赈灾一事,银钱调度的报账。
由相关官员汇总后,由他亲自再过目确认。
寻着一个角度,透过略有些透光的宣纸,看了眼跪着的人。
看样子,药已经开始奏效了。
他方才捏着裴观文的下颌,强行让裴观文吃下。
或许是因为裴观文此时过来,知道殷伯玉心中火气正大,怕真惹怒了他,又少不了一番折腾。
所以纵使他面露抗拒,却还是较为顺从的咽了下去。
这药是三公主给殷伯玉的。
那日在世家子们举行的小宴上与她相遇。
彼时殷伯玉已经向外,宣称裴观文身患奇病,寻术士占卜,在他的府邸休养,最为适宜。
三公主笑得神秘兮兮的坐到自己身旁,摊开手掌,递来几颗灰色的药丸。
她压着声音挑眉说:“是好东西,妹妹特意留给皇兄的。”
殷伯玉好奇之下,还是问了那药用途。
三公主就只着捂着脸颊,一双水灵大眼,笑得狡黠:
“往日里,用来在床上助兴的玩意罢了。”
她再用指甲拨了拨那药,殷伯玉就心中暗知了她的意思。
殷伯玉当即就微红了脸,挡开了准备来给他敬酒的人,怕旁人听了去。
三公主这些年一直在旁看得明白,知道他们二人的一些纠缠。
殷伯玉那一套对外的说辞,骗骗旁人还行,骗她却是不能的。
殷伯玉最终还是收下了那玩意。
书房内,裴观文在听到脚步声响起,知道殷伯玉向自己走来。
他抬起了头:“殿下...给我吃了什么?”
殷伯玉眼波一转,没好气答道:“要人性命的毒药。”
裴观文不怎信殷伯玉的话,因为不适而变得缓慢的声调:
“呵呵,实在是未见过的要人性命的奇毒...会使人身体燥热、难耐啊...”
殷伯玉听着他的话,道:“要不要命,你待会便知。”
他走到一旁,从古木盒子里,取出了一条浅色的蜀绣缎带。
这是他春天,天还未暖之时,用来系自己薄披风用的。
殷伯玉拿在手里,在指尖缠绕把玩,而后缓步走到了裴观文跟前。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殷伯玉提起些自己的衣袍,方便自己蹲在了裴观文面前。
“殿下,你才从宫中回来。”裴观文说着,还试图着保持笑意。
“若是累,想来回屋中歇息会,更好些...”
他此时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声音的起伏却彰显了他的压抑。目光微微扫过那条在殷伯玉手中的丝带。
殷伯玉将指尖缠绕的丝带,慢慢解下,拿在手中,也同他一样,勾起了个笑,他说:
“这几日在宫中,确实身心俱疲。回府后,也不见得快意。”他话中有话,用那丝带,擦过了裴观文的鼻梁、脸颊,
“只是,你不用多担心我。”
“因为,”殷伯玉一阵讥笑。
“你接下来,恐怕会比我更难熬些。”
“是吗...”裴观文此刻说话,已经开始吃力,他的背紧绷,能看清楚每一处肌=肉的走向线条。
呼吸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殿下曾经那么高贵冷情的人,如何会变成现在这样,手段百出,这么多磨人的花样...”他说着,似在夸赞般的。
殷伯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不满裴观文的说辞,寒声道:“这应该感谢谁,不需要我多说了罢?另外,”
殷伯玉伸手,穿过裴观文的耳后。
一个看着似乎亲密无间的动作,用那丝巾将裴观文的目光遮住了。
在他后方打了一个结,似是亲昵的警告:
“你该少说两句,别再让我更生气了。”
“你应该明白你的处境,这对你没有好处。”
终于,彻底挡住了裴观文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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