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醒时,我常梦见那碗青瓷药盏悬在头顶,药气化作毒蛇缠住脖颈。太后赐父亲的毒,与赐我出生时母妃的毒……宫墙内的我站在殿中,望着檐角铁马在风中相撞发出铮鸣。这声响总让我想起那日的显阳殿——金漆雕龙屏风在摇曳的烛火中扭曲成狰狞兽首,胡太后的凤钗斜垂如断翅,父亲玄色龙袍的袖口被她攥得发白。那年我七岁,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直到血痕刺痛才惊觉.......
恍惚间也想起我人生中也有一段温暖时光,想起春末的景阳宫。父亲曾抱着我坐在廊下,指尖沾着墨香教我写“仁”字。他笑说:“子攸,帝王手中的笔,要蘸仁德而非血腥。”彼时他刚亲政三年,虽被母后架空,仍试图在奏章批注间践行孝文帝的汉化遗志。亲政后,以臣李崇为尚书令,欲以汉制约束鲜卑勋贵,却遭领军将军元叉与母后胡氏联手打压,终致政令难出宫门半步。视角一转可此刻,他的龙袍被母亲攥住的袖口,正渗出暗红的药渍——那是太后命太医署配制的长生药,内掺□□与鸩羽汁。
*我的喉头突然发紧,仿佛那碗青瓷药盏正对着我。太后毒杀父亲的汤药,与鸩死清河王元怿时用的,分明是同一釉色。彼时我才七岁,蜷缩在偏殿帷幕后,连呼吸都化作无声的颤栗。父亲的声音带着少年天子不该有的嘶哑,仿佛被砂纸磨过的青铜:“母后,郑俨、徐纥结党乱政,儿臣如何能让奸佞之臣当道。”母亲轻笑抚鬓,眼底寒芒如刃:“陛下若是不知丁董,便该抬头看看,这天上是谁?”她的笑声像蛇信子舔过冰面。
殿内气氛骤然凝滞。父亲终是接过药盏,喉结滚动时,我分明看见他袖中藏着的密诏——那封召尔朱荣进京制衡母亲的文书。尔朱荣乃秀容川军阀,拥兵十万,其祖上世袭酋长,自孝文帝改革后仍保有部落兵权。**他仰头饮尽汤药,喉间却发出异样的咯咯声,如困兽垂死挣扎。祖母胡氏垂泪不止,指尖却悄然掐算时辰。我的耳畔突然响起幼时父亲哄我入睡的絮语:“子攸莫怕,太阳坠了,明日还会升起来……”可此刻,他的星子正一寸寸熄灭在母亲的毒碗里。
冷汗浸透后背,我蜷得更紧,生怕帷幕的阴影泄露丝毫颤动。太后拂袖扫落空盏的声响,像一柄刀刺进耳膜。她的背影恍若九霄之上的玄女,俯瞰着蝼蚁般的父子。三日后,祖母踏入我所在的永宁殿。她鬓发微乱,凤袍上沾着未洗净的血痕,却仍从容为我梳理发髻:“子攸,你父亲去了,往后这天下,需你我祖孙共同执掌。”我颤抖着仰头,望见她颈间浮起的青紫——那是父亲临死前挣扎时留下的抓痕。每一寸阴影,都藏着随时倾泻的死亡。祖母每日令我诵读《孝经》,却在我翻至“父母之命不可违”时,指尖有意无意掠过案头玉壶——那壶中清水,是否明日便会变成鸩酒?她的笑靥温婉如旧,我却分明看见她眼底的算计:尔朱荣的兵马未靖,朝中老臣尚存,此刻杀我,只会让天下反噬。于是,我学会了吞咽恐惧,将惊惶藏进恭顺的跪拜里,将冷汗抹作虔诚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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