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高中午十二点放学，午休两个半小时。午饭学生可以选择回家吃，也可以在学校食堂凭借学生卡消费。
一班四十八个人，住校的寥寥无几，没几个人在学校吃午饭。祝岁安家中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中午向来是回家的。
令人心驰神往的下课铃响起，祝岁安一边将暂时用不到的课本装进书包，一边问沈炽：“你的校园卡得明天才能办好，中午怎么吃？”
沈炽面朝他，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回去，点外卖。”
后排的张纬成看见他明目张胆拿在手里的手机，条件反射般眼疾手快地搭肩探身将他的胳膊按到了课桌下：“我靠兄弟你不要命了，不怕被宋婆娘抓住啊？”
沈炽被他敏捷如猴子般的反应惊呆：“我勒个……宋……婆娘，是谁？”
张纬成警惕地朝前后门看了看，才松了一口气，收回拍在他肩上的爪子：“政教主任，要是被他抓住，老孙头都救不了你。”
老孙头就是班主任老头儿，教物理，叫孙佑，人好又有趣，每届他带的学生都习惯了这么叫。
政教主任全名宋立业，威名在附高学子口中代代相传，人并不凶悍，但足够唠叨。每每抓到违纪学生，就地便开始一番长达半小时的思想教育，口若悬河唾沫飞溅，能从附高的建校伊始讲到他昨天的思想感悟，受教育学子往往从战战兢兢到灵魂出窍，最终达成“一见此人扭头便走”的成就。
偏此人在经年累月的实操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和毫不逊色于顶尖运动员的身手，尚未出名时，曾有某届不知名学长不信邪，非要顶风作案，结果一学期内失去了五部手机，收获了被念叨到生无可恋的灵魂。
据传学长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某个晚自习后，于校门口烧烤店与好友痛彻心扉地抱怨道：“我真是服了，真的，我就没见到过比我老家村口那群成天侃大天的婆娘们还能叨叨的人！！”
宋婆娘一战成名，从此声名远扬。
祝岁安瘦白的手指提起书包背带，站起身：“那走吧，一起回，”转头对张纬成道，“你要一起走吗？”
“走走走，等等我啊我马上收拾。”
他们耽搁了一会儿，此时楼道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倒是不用和人潮挤来挤去，一路边走边说。
“哎我跟你说，今天那谁的话，你别放心上哈，他那人就那样。”张纬成拍了拍沈炽说。
之前沈炽话音刚落，英语老师张淼就推门进来开始批人了，一帮子在英语作业上练行书草书的被训得头都不敢抬，没人再去注意刚刚的小小骚动。
“你说那名牌男生？”沈炽笑道。
张纬成被他这精准总结逗笑：“啊？啊！对，就他，叫李世翔，那孙子高一刚入学，就逐个打听了一遍班里每个人家里都是干嘛的，平时又总‘不经意’炫耀自己身上的各种名牌，你当没听见就行。”
说着又抬起胳膊肘怼了怼祝岁安：“哎你还记不记得，上学期你不是校服丢了，拿了件棒球服来学校，人非说你故意的，校服不穿穿一千多的名牌。”
祝岁安避开他作乱的肘子：“忘不了，吓得我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就去找孙老领了一套新的。”
当时他们下午最后一节课上体育，打完球才发现校服不见了，兰城昼夜温差又大，晚风一吹凉飕飕的，祝岁安才随便在家里抽了一件外套。上高中以来一直穿校服，就没买过几件衣服，抽的那套还是乔姐在他初中毕业时寄来的，乔姐没说，他又不认识什么牌子，之前穿过几次也没人告诉他，不知道一件衣服那么贵。
要不是李世翔点出来，他还不知道乔姐平常寄给他的东西都是有名有姓的。当晚回家就把那件外套恭恭敬敬地锁在了衣柜里，顺便再三请求乔姐不要给他买这么贵的衣服。
陈乔勉强答应了，之后再寄来的他仔细检查过，确实没再看见什么商标，这才放心穿上。
沈炽听见祝岁安这么说，喉咙里溢出声短促的低笑，转头对张纬成：“我没放心上，不过他这样真的有朋友吗？”
张纬成听见他这么直白，呵了一声：“有啊，各个班里都有，虽然平常说话不过脑，但他对朋友好像还挺大方，经常请客吃饭什么的，成绩也还不错，一来二去倒不少人追捧。”
大约世间俗人皆如此，越缺少什么越对什么趋之若鹜，真正拥有的反而不在乎。
沈炽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冬日的云层像被冻住的棉絮，层层叠叠堆砌在天幕上，阳光被揉碎成苍白色的粉末，稀稀落落洒在光秃秃的枝头。略显空荡的校园里，值班老师在门口三三两两聊天，少年人身高腿长，两步跨出校门。
甫一出校门，沈炽就看见身旁的张纬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来来，加个微信，我扫你，拉你进群。”
沈炽：……你是真不把身后的老师放在眼里啊。
解开屏幕，沈炽调出二维码，将手机递到张纬成身前，侧脸对祝岁安挑眉：“班长不管管？”
祝岁安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的语调，有心再逗一逗。
于是慢条斯理地说：“学校里管不了，出了校门不归我管，班长有心无力啊，所以——”
然后沈炽就看见祝岁安右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再拿出来时，手上多了样东西。
“班长决定同流合污。来，我也加个微信，沈同学。”
眼前人眉梢眼角浮上狡黠，琥珀色的瞳孔盛满浅淡笑意，不甚明亮的天色里，沈炽只看见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一阵微风扫过，枝头有雪落下，轻轻飘过发梢。
张纬成的家和他们不在同一个方向。加好微信后，沈炽和祝岁安向他道别，三人分头向前。
迈进小区门，祝岁安迟疑一瞬，还是开口问：“你……一个人住吗？”
沈炽点头：“嗯。”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沈炽听见男生轻声开口。
沈炽脚下错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没什么不能问的，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不用这么小心。”
是的，他一直觉得祝岁安对待他的态度很奇怪，隐藏在热情礼貌下的是对待易碎瓷器般的小心翼翼，就好像他是一只受惊的猫。
祝岁安蓦地停下脚步。
沈炽走了两步，看见身侧的人没有跟上来，于是转身，对上祝岁安讶异的视线：“怎么了？”
祝岁安回神，低头掩盖住眼中漫上的笑：“没什么。”
只是惊喜于这人刚刚好像对他打开了一瞬坚硬的蚌壳，也错愕于他竟然察觉出了自己掩藏的情绪。
快走两步跟上他，沈炽思索了一瞬，回答之前的问题：“我家人在京城的工作比较忙，暂时分不开身，没办法我就一个人来了。”
祝岁安说：“那你平常一个人怎么吃饭，自己做吗？”
沈炽笑笑：“我不太会做饭，来这之后要么点外卖要么吃速食食品，校园卡下来后打算去食堂吃。”
“你肠胃怎么样？”
沈炽一时摸不着头脑，老实答：“目前不太好，怎么了？”
“学校食堂的饭健康的人吃起来还可以，但我肠胃也有点不太好，吃自己家做的没什么事，上学期吃过几次食堂，每次吃完都胃疼，你要是肠胃不好的话，不建议吃。”祝岁安挠了挠头说。
“……啊”沈炽一时失语，他真没想到这层。
“哎，要不这样吧，”男生忽然就转头，抬起脸对他笑，“你来我家一起吃怎么样？”
此时的祝岁安还没有完全长开，身量也比沈炽略矮了点。
“我说真的，刚好我在头疼这事儿，平常上学期间奶奶不让我做饭，上学期她又关节疼，不能久站，做不了饭了。我姐姐索性给我们定了个上门做饭的阿姨，但是定的时候没问清楚，阿姨做饭菜量有些大，我和奶奶两个人吃不完，倒掉又浪费，加上你就刚好。”
“你……”沈炽觉得这实在巧的有些过分，下意识想拒绝。
祝岁安看着他：“真的，我没骗你，也不是在客气，”伸手拉住沈炽的胳膊，向楼道里跑去，“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信你跟我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沈炽一时有些茫茫然，被祝岁安带着向前跑去。祝岁安的手一直插在兜里，此时裸露在寒气中，用力时手背的青筋微微隆起，掌心贴在冰凉的羽绒服外层上，残存的温度却好像透过衣服贴了进来，一阵滚烫。
“我……这有点太麻烦了，要不还是……”他不知道怎样拒绝这样温暖的人。
电梯门打开，祝岁安推着他走到门口：“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好不好，我真的不太能吃剩菜。”
饭菜的香气顺着打开的房门扑了沈炽满头满脸，脑子宕机了似的，就这么松了口：“吃可以，但是我得交饭钱。”
话音刚落，他就想呼自己一巴掌——你在口出什么狂言，怎么就答应了？
但为时已晚。
少年摘下口罩，琥珀色虹膜漾开细碎的光，眼尾弯成月牙潭底的弧，暖意从睫羽间簌簌抖落，似阳光下晒过的毛毯边角的唇角弧度蓬松地裹住心脏，所有尖锐情绪都陷进棉花糖般的褶皱里，连呼吸都变得绵软。
他向他伸出手，拉他一同进入这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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