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弹训练共三轮。
江野站在靶场上,穿着临时领来的专用训练服,太阳晒得他眼皮直打架。
耳罩之下的世界仿佛被一层棉絮包住,只有子弹出膛那一瞬,还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
动作算不上标准,子弹也没全中靶,但至少,全程没出安全事故。
赵渝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只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江野摘下护目镜,掌心满是汗,长出一口气。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那人肯定在笑——果不其然,下一秒,赵渝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语气似笑非笑:“还行,没给白部丢人。”
江野翻了个白眼:“谢夸奖,能申请下午回办公室躺尸吗?”
“当然可以,前提是你后天的考核能过。”赵渝说着,顺手拿起江野的步枪,砰、砰、砰,三发,全中十环。
江野嘴角微微抽搐,干脆一屁股坐回长椅,把耳罩摘了挂在脖子上,盯着远处的靶子,自言自语:“这也太不讲天理了。”
赵渝笑得眼角微弯,走上前,把枪递还给器械员,转过头看着他:“你第一次上靶场,比我当年强。”
江野挑眉看他:“真的假的?”
“真的。”赵渝语气平淡,“我第一次差点走火,把教官吓得脸都白了。”
“……你能别用这种方式安慰我吗?”江野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放肆,“这要是传出去,红部男神的人设不就塌了?”
赵渝摇头:“不会,毕竟我那时候也才八岁。”
这句话让江野一愣,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赵渝没再多说,只是转头看向远方。阳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他声音很轻:“你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江野。我没骗你。”
江野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掌心,沉默几秒,忽然咧嘴一笑:“行吧,那我下午还是别躺了,练练瞄准。省得考核不过,被你拿去当反面教材挂墙上。”
赵渝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压着一点藏不住的笑意:“知道就好。”
两人并肩朝弹药补给点走去。
江野偏过头,像是随口一问:“你不是说你十四岁才进红部吗?怎么八岁就开始练打靶了?”
赵渝脚步未停,语气平静得像风掠过树梢:“红部的最小征兵年龄是十四,但我四五岁就被送来这了。”
江野脚下一顿,愣了一下:“啊?”
赵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解释,转身把装好弹的枪递给他。
“以后你会知道的。”
靶场上又熬了一下午,终于等到太阳不那么毒了,江野才回到办公室。他一进门就往椅子上一趴,闷声道:“别吵我,让我睡一会。”
结果这一睡就是傍晚,直到手机震了几下才醒。
【赵渝:吃完饭来训练场。】
江野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这人怎么还没下班?”紧接着就是——“不会真要加训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敲了几句话,又删了。再敲,又删了。
最后只是简单回了句:
【江野:又干什么,还给我加训?】
消息刚发出去,赵渝那边就回了一个笑脸符号,干脆利落,没加标点。
江野盯着那个符号看了两秒,嘴角忍不住翘了翘:“搞什么啊……”
晚上刚过饭点,操场的探照灯亮起来了,一束束冷白光铺在空地上,像是硬生生把训练场刷成了一个舞台。
江野晃着水壶晃晃悠悠走到场边,约定好的角落,还没来得及吐槽一句“这么黑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下一秒
哨声炸响,几簇冷焰火在操场中央“嘭”地炸开。
“我靠——”江野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差点把水壶扔出去。
操场中央,一整排红部队员站得笔直,一条横幅从训练器械架上挂了下来,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欢迎江野入驻红部”
毛笔手写,看得出写字的人很认真,但……可能天赋有限——“江”字都写弯了。
江野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时,侧后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别愣着了,专门给你准备的,错过就没了。”
是林浩。他特地换了件干净制服,手里还拿着相机,像是随时准备拍照留念,笑容温温和和的:“毕竟你是我点名从白部要来的,得显得重视一点。”
江野不可置信地转头:“这主意是你出的?”
林浩眨了下眼:“嗯,但执行是赵渝安排的。”
江野顺着他的话望过去,只见赵渝站在另一侧,双手抱胸,脸上挂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他像是被当场抓包,立马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林浩非要搞这套,我拦不住。”
江野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你拦不住才怪。”
“说什么呢?”林浩耳尖,立刻笑着揶揄。
“……没。”江野把水壶往手心一挪,耳根有点发热。他往操场中央走了两步,就听见人群中有人大声起哄:
“来都来了,发个感言吧!”
“快点啊江哥,欢迎仪式不能白整!”
江野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你们红部都这么爱整活?”
没人否认,反而有人吼:“你还没见我们拉横幅唱军歌的时候呢!”
江野哭笑不得,举起水壶当麦克风:“那我就说点实话吧。”
他轻咳一声,慢悠悠开口:“本人目前打靶不准、体能一般、文件能批但不快。今天中午本想装中暑逃班,没成功。”
底下顿时爆出一片哄笑。
“不过既然来了,我会努力。”江野顿了顿,目光先扫过林浩,再落在赵渝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争取别拖你们后腿,也别让主官丢脸。”
赵渝嘴角轻轻一挑,没接话,林浩倒是笑着带头鼓掌。
人群中起哄声又大了些,气氛热闹得很。江野退了回来,站到林浩身边,凑近些,小声问:“那横幅字……谁写的?”
“赵渝。”林浩答得飞快。
江野猛地扭头瞪了他一眼,林浩早料到他这反应,笑得眉眼弯弯:“他写了三个版本,这一张是……最能看的那一张。”
“……”
江野低头喝了口水,耳尖不知不觉有些发烫。操场那边的人还在吵吵闹闹,赵渝已经悄悄转身离开了,像是不愿被人看出点什么。
林浩忽然问:“感觉还好吗?”
江野声音很低,但语气是真诚的:“……挺好的。”
这一刻,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欢迎仪式结束得很快,队员们三三两两地散开。林浩说他还有事务要处理,也快步离开了。操场上转眼就只剩江野一个人。
今晚的月亮很圆,淡淡的光撒在地面上,安静柔和。江野踩着一地银白,慢慢往寝室走去。想到终于可以脱下这身被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作训服——
大概是今天最值得期待的事了。
“报告!”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进。”江野回头,果然,是昨天那个送衣服的士兵。
“诶,我记得你。”他瞥了一眼对方胸前的姓名牌,“亓……亓阳,对吧。”
幸好红部制服上都绣着名字,省了他一场尴尬。
“嘿嘿,江文书好记性。”亓阳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走进来,“我听说你今天在新兵课上发言了,还赢了一片掌声。好几个新兵都在背后议论你呢。”
“议论什么?”江野抬眼,“讨论我怎么寒颤他们的?”
亓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哪能啊,人家说你气场够足,一看就不是来混日子的。”
“听你这么说,混日子的还不少?”
“也不能说多吧。”他绕到对铺坐下,翘起腿晃了晃,“就是有些人心态不太正,觉得混进红部就能偷懒躲事儿。你那番话一出口,跟当头棒喝似的,效果直接拉满。”
江野轻嗤了一声:“我可没打算当什么棒。”
“但你确实不太一样。”亓阳咬着棒棒糖,说话含糊不清,“白部过来的人大多话少、腔调沉,你这上来就把话挑明的,还真不多见。”
江野没接话,只低头拿来衣服架子,把汗湿的上衣搭进去晾着。
亓阳瞧着他的动作,忽然笑了:“赵队之前还不让我们靠你太近,我还以为你是个洪水猛兽呢。”
江野手一顿,语气平静:“他都说了什么?”
“就你刚来轮转那会儿。”亓阳靠着床头,语气懒洋洋的,还带着点调侃,“他说,‘离那个白部来的远点,白部来的都会咬人。’”
江野听了不禁笑了笑,挑眉看他:“那你现在过来,就不怕我真咬你?”
亓阳扑哧笑出声,拍了拍胸口:“怕啥!你要真咬我,我可就成了红部‘被咬第一人’,这荣誉我还挺想见识见识的。”
江野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莫名觉得这家伙还挺逗的。
见他没生气,亓阳得意地指了指旁边空着的床铺:“说起来,这床一直没人占吗?”
“没啊。”江野顺口道,“再来个,也八成是文书。”
“那你可爽了。”亓阳笑着说,“红部文书可是稀罕货,林队碰上你,简直是捡了宝。不然怎么直接把你拉来做两个司的文书呢?”
他晃了晃手里的棒棒糖,眨着眼:“说实话,我还真挺羡慕你的。虽然不上战场,但能把两个司的事儿理得清清楚楚——脑力活儿比我们这些卖力气的强多了。”
江野耸了耸肩:“别这么说吧。各司其职,没什么强不强的。”
亓阳顺势往那张空床一躺,一手枕在脑后,笑得懒洋洋:“唉,真想哪天也能靠脑子吃饭。”
江野看着他,忽然问:“怎么,嫌训练苦?”
“我倒不是怕苦。”亓阳撇撇嘴,“就是赵渝当第一,我当第二,感觉斗志都被他压没了。”
江野挑眉:“那你现在这副松垮样子,不怕被他看扁?”
“怕啥。”亓阳翻了个身,仰头盯着天花板,“反正他也不会随便让人抢了我的位置。再说了,我这二号位也不是吃素的。”
江野轻笑:“听着倒挺有气势的,实际呢?”
“实际啊……”亓阳眯起眼睛,“就是给赵渝打下手,安排杂事,稳住队伍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江野点了点头:“听着可真不像轻松活儿。”
“可不是嘛。”亓阳长叹一口气,“不过干久了也习惯了,红部这地儿,能稳住就算赢。”
江野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和赵渝……好像挺熟的?”
“当年他第一次带队,七个出去,仨个回来,我就是其中一个。”亓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不似刚才热络。
江野沉默了几秒:“那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是啊。”亓阳苦笑了下,“也正是那段日子,才让我们信得过彼此。赵渝嘴上再凶,做事再狠,那也是在替大家扛着。”
“还有一个呢?不是回来仨吗?”
“你说他啊。”亓阳抬了抬下巴,语气轻松得过了头,眼神却不自觉往旁边闪了闪,“人是回来了,可魂儿没跟回来。烧了两天高烧,退了烧就说啥也不想再留在红部,连夜打了报告,后来被批了,转去了地方军区。现在听说也混上上尉了。”
江野怔了下:“赵渝当时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炸了呗。”亓阳笑了声,“那脸黑得跟欠了他命似的。天天劝人,‘都熬过来了怕啥’,‘人都死了,活着的就得往前走’——说得挺多,那人一句不听,自己收拾铺盖就走了。”
江野想象着赵渝那副模样,眉头皱了皱:“后来还有联系吗?”
“谁知道。”亓阳耸耸肩,“一开始肯定是气,觉得兄弟撂挑子。可再往后,就干脆连名都不提了。别人要是说起,他就当没听见。”
他顿了顿,咬了口棒棒糖,又慢悠悠补了一句:“不过你要真问我,他不是不提,是懂。他明白这地方,不是谁都扛得住。”
江野低头扯了扯床单的边角,没吭声。
亓阳察觉气氛沉了,忽然坐起身,冲他一挑眉:“所以啊,江文书,你要真咬人,也得挑软柿子。我们赵队那牙口,可比你硬多了。”
江野轻哼一声:“你才牙口好,一天三根棒棒糖,嘴还这么能说。”
“那当然。”亓阳笑得一脸得意,“我要去了白部,估计一个月能掀三场办公室内讧。”
江野终于被逗笑了,心底那点郁结也轻了些。这个人虽吵,却不惹人厌。他忽然觉得——他和亓阳,是同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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