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起床号还没响，亓阳就醒了。
江野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哼歌，声音轻，调子也飘，听不出是哪首。
“你几点醒的？”江野嗓子还有点哑。
“五点多。”亓阳把外套往肩上一甩，语气轻松，“生物钟，想赖床也赖不住。你继续睡，不碍事。”
江野翻了个身，看了眼对面那张昨晚还空着的床，现在倒是多了一套叠得不太标准的铺盖。亓阳昨晚赖着不肯走，嘴里说着“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便宜我”，就要了套临时被褥，在他这儿凑了一夜。
“你倒是真睡得踏实。”江野看着他蹲地穿鞋，语气带着点无奈，“半夜还打呼。”
“那说明我心安理得。”亓阳穿好一只鞋，咧嘴笑，“你要是真不乐意，昨晚怎么不赶我走？”
江野懒得理他，往被子里缩了缩：“我以为你睡到半夜嫌挤，会自己回去。”
“那屋就我跟赵渝，跟他睡觉和加训似的，太压抑了。”亓阳打了个哈欠，“放心，我不白住，今天早上帮你打饭。”
江野半眯着眼看他一眼：“谢了。不过你一夜不归，赵渝不管你？”
“他管不了我。”亓阳笑着摆摆手，做了个“稳了”的手势，“再说，又不是头一回夜不归宿。”
“走啦，一会见。”说完他推门出去了，门一合，屋里又归于安静。
江野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低声骂了一句：“赖皮。”
六点，操场上的雾还没散尽，队伍已经站得整整齐齐。
江野混在新兵中，神还没完全清醒，耳边就听见一声短促的哨响——不是集合用的，而是提醒。紧接着，是赵渝冷冷的声音：
“亓阳。”
亓阳正低头系鞋带，听见名字抬头一笑，满脸人畜无害：“到！”
“你昨晚去哪了？”赵渝走到他面前半步距离，脸上没什么表情，“夜不归宿，还不打报告？”
“不是啊赵哥，我就在隔壁。”亓阳用下巴指了指江野那边，“和江野同志增进一下战友情，您不支持一下？”
赵渝的视线扫过来，落在江野身上。
江野下意识挺了挺背，摆出一副“我是无辜房东”的姿态。
“江野屋里床是空的，不代表你能去睡。”赵渝语气更冷了几分，“回头写份检查，交给我。”
“真写啊？”亓阳皱了下眉，像是被当场背刺，“我那可是为了深入了解文书业务，是红部跨职能交流……”
“还嘴硬？”赵渝眼神一眯，语气里透出点压着的笑意，“我看你不是想‘交流’，是想‘调休’。”
“我错了我错了，马上写。”亓阳举手投降，嘴角还挂着笑。
赵渝没再理他，转身走远了。
江野侧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怎么每次都能笑着挨训？”
亓阳咧咧嘴，低声回：“他一训我，我就知道今天不会被练太狠了。”
看着他那副厚脸皮的模样，江野忽然理解了，也难怪他能和赵渝做这么多年的战友。
来红部已经两周了，日子基本围着两个词打转：训练、批文件。赵渝总说“过几天有考核”，可这“几天”到底有多少天，谁也说不清。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仿佛藏着什么天机，连带着整个司里的人都跟着装模作样，有时候江野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们整个儿联合起来在演他一个人。
不过奇怪的是，自从第一周结束后，赵渝就不太让他跟队了。不知道是看他可怜，还是怕他拖后腿。总之，文件批完之后，他就留在办公室喝喝茶，偶尔透过窗户看楼下那群顶着大太阳翻滚爬跳的训练队员。偶尔还能看到亓阳光着膀子、满身是汗地吆喝新兵，一脸的得意劲。
“咱们江哥这日子，活得跟世外文人似的。”那天中午，亓阳拎着饭盒走进来，一边擦汗一边打趣。
江野头也没抬，只扫了他一眼：“哟，亓副官亲自送饭？我可怎么受得起啊。”
“少贫嘴。”亓阳把饭盒“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本来是赵渝要来的，结果临时出门了，说是有任务。”
江野接过饭盒，随口问了句：“什么任务？”
“谁知道。”亓阳耸耸肩，“估计就是例行拉练吧。不过听说蓝部那边这几天调了人过来，说是配合测试新设备，可能是连演带测。”
江野微微皱了皱眉，刚想再问，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节奏明显不同于平日的训练。
亓阳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了回去。他把饭盒往边上一放，朝窗外看了一眼，低声说：“……看来，还真是要动了。”
江野没再说话，缓缓放下筷子站起身，看着楼下迅速集结的人群，一种久违的躁意悄悄在胸腔升腾。
——赵渝所谓的“考核”，恐怕就是这次了。
哨声尚未落下，他便和亓阳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起身。
“你不是文职吗？”亓阳一边扣着袖口一边往外走，顺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凑什么热闹？”
“你不也二号位？”江野不疾不徐地跟上，“也没见你多像个副官。”
“咱俩倒有点像，嘴都挺毒。”亓阳翻了个白眼。
楼梯口人声嘈杂，脚步杂乱。人群正往下冲，他们却没急着跑，只是顺着人流，加快了脚步。
楼下，林浩已经开始指挥几个小队列队，神色冷静如常，身旁还站着几个白部制服的人，正在低声交谈。赵渝的身影，暂时还没出现。
“江文书？”林浩注意到了江野，眉头轻轻一挑，“你不用来集合。”
“我又不是只会写字。”江野站定，语气平稳，“怎么说也是红部的人了，不来像话吗？”
林浩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好样的。”
亓阳走近几步，低声凑到他耳边：“你这嘴是真不怕事，一会儿别吓哭了。”
江野挑了下眉，淡淡回道：“放心，轮转的时候也跟过几次场，有胆。”
说话间，赵渝从另一侧走了过来，手里夹着一叠文件，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他扫了一眼集结队伍，目光在江野身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今天不是例训。”赵渝开门见山，声音一贯干脆利落，“有联合演习任务，前锋分队十五分钟内整备完毕，准备出发。”
他说话从不拖泥带水，哪怕是正式演习，也鲜少多加解释。红部的人早就习惯了，没人问“为什么”或者“去哪儿”，只是齐声应了一句“是”，迅速散开。
江野抬头看他，只见赵渝视线在队伍里掠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身上，略顿了一下：“江野，你跟着亓阳一队。”
江野微愣了一下，还没开口，亓阳就已经伸手拽了他一把：“走了走了，别装惊讶，红部临时抓壮丁是传统艺能。”
他只好跟上，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喉咙。说不怕是嘴硬，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运兵车一路颠簸，像是故意朝废弃矿场里开的。车厢里每个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脑袋几乎贴着车顶撞。
江野咬着牙低声咕哝了一句：“这路再烂点，咱们是不是能直接原地牺牲了？”
亓阳靠在车厢边沿，抱着战术背包，一边稳着身体，一边半眯着眼打盹：“你不是有胆吗？这才哪儿到哪儿？”
“有胆不代表喜欢颠成碎片。”江野拉了拉战术背心的拉链，叹气，“说真的，这鬼地方能搞什么正经演习？”
“放心。”亓阳伸手搭了下他肩膀，语气轻松，“每次这种临时调动，十次有八次都不是正经演习。”
车门打开时，一股风沙夹着碎石扑面而来。地方荒得出奇，四周尽是干裂的黄土地，远处能隐约看见几个布置好的靶位，还有几座临时哨站正在搭建。
“下车集合！”领队一声令下，众人鱼贯而出。
江野刚跳下车，脚还没站稳，就被亓阳一掌拍在背上。
“欢迎来到红部小炼狱。”亓阳笑得贼兮兮。
江野一个踉跄，扭头看他：“你是不是拍我拍上瘾了？”
“战友情谊，要从□□建立信任。”亓阳一脸无辜。
赵渝走在他们前面，听到后头动静，头也不回地开口：“你俩再胡闹，回头体能加练一倍。”
亓阳立刻缩了缩脖子：“行行行，我闭嘴。”
队伍很快整队完毕，林浩正拿着对讲机在前方和人通话，神情比平常更凝重些。看样子这次任务，还真不是走走过场那么简单。
赵渝简明扼要地交代：“区域编号C4，今天是协同作战演练，前锋队分三路推进清剿，观察点在东线高地。”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指点，视线又一次落到江野身上：“你跟着三队，负责记录和情报同步，不参与实战，但必须跟紧。”
江野点了点头，心里却微微发紧。轮转时在指挥帐篷里纸上谈兵那一套，在这荒地上怕是半点派不上用场。
不过也好——来红部，本就不是为了清闲的。
他背好包，跟着三队的几个年轻士兵往指定区域走去。亓阳临走前又拍了他一下，咧嘴笑道：“文书同志，开场白念完了，该上场了。”
江野吐了口气，抬手朝他竖了个中指，头也不回地跟了上去。
风还在吹，沙粒混着汗水贴在脖颈和战术服领口之间，像细密的针刺。江野一行人穿过第一片石丘地带，按原定计划，东线高地将是他们的汇合点——
清剿推进，即将开始。
耳麦里传来赵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三队注意……前方……”随即是一阵刺耳杂音。
江野眉头紧蹙，迅速调整耳麦接收频率，毫无反应。
“你们耳机也坏了？”他低声问身边一名士兵。
对方摇了摇头：“刚刚还有声音，现在全是沙沙的噪音。”
“是不是仪器信号出了问题？”江野看向三队的临时通讯兵。
那人正忙着调试设备，脸色不善地嘀咕：“鬼知道，信号检测是正常的，频道也没变，就是收不到上级指令。”
“你们白部的通讯设备也能坏？”亓阳不知何时出现在江野身后，语气里带着惯有的调侃，“是不是出厂前就买一送一，话筒加静音？”
“闭嘴吧你。”江野头也不回，语气平静，“不是设备的问题。”
几秒钟后，整个东线队伍集结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没有联络、没有命令、没有任何信号输入。
仿佛在一瞬间，这片区域被从整个系统中硬生生拔掉了电源插头。
周围的士兵开始低声交头接耳，几个小队长尝试启动备用通讯方案，然而无一例外，备用信道也全部失效。
“你觉不觉得……”亓阳皱着眉看了江野一眼，“这不像演习，更像是有人故意切了我们这片的信号。”
江野没有接话。他迅速从背包里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质地图——是赵渝出发前随手塞给他的，嘴上说着：“电子靠不住，文书靠纸。”
此时此刻，江野无比认同这句话。
他低头翻找着地图定位坐标，正辨识着当前方位，一声不大不小的爆炸突然从南侧传来。
一股沙尘带着震动扑面而来，几乎瞬间，所有战士进入警戒状态。
“有人放信号弹？”江野下意识蹙眉。
“不是我们的人。”亓阳低声应道，“那是干扰烟。”
话音刚落，几台原本配合导航系统使用的蓝部战术眼镜几乎同时黑屏重启，画面闪了一下，跳出一行字：
“数据同步失败，进入盲区。”
三队队长神色一凛，立刻下令：“原地警戒！立刻联系东线前锋队，确认是否脱离联络网！”
江野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仍在地图上缓慢滑动，努力搜寻可用信息。
突然，他想起了亓阳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带着半真半假的玩笑口吻：
“十次有八次不是正经演习。”
现在看来——
这次，大概就是那第九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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