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面轻微晃动了一下。
赵渝摘下战术眼镜，用袖口抹了把额上的汗，再戴回去。镜片上却空无一物，连基础坐标都未显示。
“又死了？”他低声咕哝一句，偏头看向副官，“通讯恢复了吗？”
“还是断的，主链副链都不通，像是——整片区域被一锅端了。”
赵渝没有立刻回答，只沉默片刻，忽然弯腰，从脚边捡起一枚信号弹，在指尖轻轻转了两圈：“不是临时故障。”
副官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压低声音问：“蓝部的设备出问题了？”
“不是蓝部。”赵渝神情冷静，眼神却锋利，盯着天边那缕若有若无的灰白烟痕，“是有人在动我们。”
按照既定流程，林浩那边应该在十五分钟前就发来推进路线的二次修正。但频道至今死寂无声，既没人确认，也没人解释——这是最不正常的状态。
“通知二队，就地警戒。”赵渝当机立断，语气切换得干脆利落，“所有无线通讯一律作废，改用灯光信号。”
副官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向总部请求支援？”
赵渝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总部知道得比我们多？”
他抬起左臂，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
“我们是被拔了网线。”
这话他说得不高，却像是在确认某种事实，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风变得更紧了些，裹着沙子刮过脚边。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金属声，像是链条拖过铁地，也像是谁在悄然调动兵器。
下一秒，空气被尖锐撕裂——
“嗖！”
一发子弹擦着地面飞来，正正落在赵渝身后。
他立刻站直身形，低声道：“不是演习了，换弹。”
一颗红色信号弹被他举手打向空中，划破演习场上方的天空，在高空炸开，留下团团翻涌的灰白烟雾。
江野抬头看了一眼，心脏猛地一紧。周围原本还在训练动作的队伍瞬间像被人按下暂停键，骚动从队尾迅速蔓延至队首。
“红色警戒弹？”有人下意识低声重复，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一阵断续而杂乱的枪声。
“实弹。”亓阳脱口而出，眼神瞬间一收，整个人高度戒备。
“不是演习。”江野下意识地说出这句，眼前一幕让他心底瞬间凉透。
远处指挥平台上原本镇定的蓝部人员开始出现明显混乱，有人扒着设备疯狂调试，另一人死死抓着耳麦连声喊话，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也终于意识到，蓝部的通信系统，彻底失效了。
白部频道也一片死寂。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突兀地切断了整个指挥系统——
将他们全部推入了一个失控而真实的战场孤岛。
亓阳已经丢下训练用的轻装装备，利落地换上实战背心，一边高声呼喊集合，一边从背包中抽出实弹弹夹：“全员集合！带实弹，伺机而动！”
江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从包里掏出弹夹。他接过旁人递来的战术腰带时，手指微微发紧。他不是红部作战序列的一员，但现在没人会在意你是文职还是前线。
多个临时小队迅速在场地上汇集、分配、调配，像训练过千万次那样秩序井然。
只是这一次，没有回收点，没有评估官，也没有备用方案。
“二队的信号弹。”江野站在亓阳身侧，仰头望着天上那团渐渐消散的灰白烟雾，“赵渝在那边。”
“我知道。”亓阳背着枪，神色凝重，“他不会乱放信号弹。这次，是真的出事了。”
他顿了顿，低声又补了一句：“而且是大事。”
江野没有应声，只是下意识摸了摸战术终端，屏幕一片漆黑，连最后一格信号都消失殆尽。
他望向前方迷雾沉沉的山道，演习场边缘，杂草已及半人高。一阵风拂过，带起轻微的沙沙声。
赵渝贴地滚入一处掩体，身形低伏。手腕一翻，空弹壳干净利落地甩出，下一秒，一颗实弹顺势上膛。
“通讯完全失效，一队、三队的信号弹全没跟上。”他低声开口，眉头紧锁，眼中藏着警觉与冷静，“不是演习了，全员进入实战戒备。”
副官从另一侧匍匐过来，压低声音问：“确认了吗？”
“刚才那一枪，如果我没闪，脑袋早开花了。”赵渝咬紧后槽牙，嗓音低哑，“你说这像是在演戏？”
他抬手打了个战术手势，身边士兵迅速分散，占据各处掩体。日头正盛，远处树林间，一束冷光悄然闪过——有人早早埋伏其中，狙击点设得极稳。
“对方了解我们的部署。”副官沉声开口，“就像……他们提前拿到了演习剧本。”
赵渝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得像压着一团火：
“……我们被摆了一道。”
枪声持续时间不长，不足两分钟，却打得人心神俱碎。
林子边缘，树影浓密，枪啸与脚步混杂而来，仿佛猎人踩着熟悉路径，一步步逼近。赵渝带人压进一段土坡，身后一名新兵肩口中弹，被拖入掩体时，鲜血已染透半条袖子。
“火力不对劲。”副官咬牙道，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根本不是走过场，就是奔着杀我们来的。”
赵渝沉默不语。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他们不是没经历过伏击。但这次不同。
对方的火力覆盖得异常精准，掩体选得干净利落，就连撤退都不留痕迹——像是熟知他们的部署，像是早已模拟过无数次。
“三号位！”赵渝压低声音唤了一句，身后一人立刻靠近。
“弹药清点中，重伤一人，轻伤三人。设备全部失联，信号仍断线。”
赵渝点了点头，正准备部署下一步防御，却忽然听见头顶耳麦“滴”地一响。
通讯频道恢复了。
紧接着，各队的呼叫声陆续在耳中炸开，蓝部的技术通报也随之接入，还有白部那边一如既往冷静疏离的广播声：
“演习线路异常，已重启主频信道，请各队按原计划继续行动。”
赵渝眯起眼，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快了。
从袭击开始到信号恢复，前后不到五分钟。像是有人有预谋地按下了一整套程序：开、打、关，一气呵成。没有追击、没有扩大战果、没有斩草除根。
“撤得这么干脆……”副官凑近，压低声音，“倒像是在演给谁看。”
赵渝没有回应，只是缓缓站起身，望向那片刚才枪火交织的树林，仿佛还能听见子弹贴耳而过的风声。
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切，只是试探。
真正的局，才刚刚开始。
军车轰隆碾过崎岖山路，尘土从车尾卷起一道长烟。
车厢里弥漫着汗味、血腥味，还有沉沉压抑的呼吸声。
队员们靠坐在冰冷的铁皮车厢里，背对背倚着枪，盔未摘、甲未解，脸上的神情却比战斗时还要沉重。
赵渝坐在靠车尾的位置，手肘支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地板上一滴干涸的血迹上。
林浩正将通讯板重新接入背包接口，数据缓慢重连，信号一格一格地蹭上去。他低声开口，几乎听不清：“刚才是什么情况？我听枪声是从你们那边传来的。”
“嗯。”赵渝简短地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对面的陈昱同捏着水壶，指节发白。他的声音发虚：“……演习不是说不设实弹吗？到底谁在开火？”
没人回答。
车厢像封死了一口灌铅的棉布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设备出错，信号断联，遭伏击，最后又瞬间撤退。”林浩摘下面罩，声音压低却直指要害，“你告诉我这是‘系统异常’？我不信。”
他的语气没给赵渝留情面：“我们是被当诱饵用了，对吧？”
赵渝依旧没出声。他缓缓抬手摘下头盔，发丝被汗水打湿，血迹与泥渍粘在鬓角。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发寒的冷静。
“上面说：‘无伤亡，演习圆满结束’。”赵渝忽然笑了一下，语气像是背诵通告，“那就复盘吧。”
他抬起头，视线一寸寸扫过车厢内每一个人，声音压得沉而冷：
“——按顺序说，当时各自的位置、交火情况、撤退路线，每个细节都说清楚。”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所有人，都说。”
他说完最后一句，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讽刺味十足的评语，低低地，像在自语：
“……‘圆满结束’，听着就不是个好词。”
亓阳把帽檐往后一扒，靠在厢门上，嘴里咬着棒棒糖，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墙上那块被投影切开的军演地图。
“我跟你讲，要不是赵队他们命硬，今天出事的可能就不只是设备了。”
江野没应声，仍专注地整理着手里的记录数据。他屏幕上各小队通讯恢复的时间点依次跳出，前后相差不到十秒，看似巧合，却精准得令人发冷。
他眼角微挑，看了亓阳一眼。
“你觉得，是人为的？”
亓阳没正面回答，只低低咕哝一句：“反正那片林子，以后我是再也不想去了。”
江野盯着地图上标红的坐标点，沉默两秒，轻轻点了点头：“我也是。”
夜已深，风从窗缝灌进来，卷起角落一摞堆放的简报。
突然，江野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一响。
赵渝大步跨进来，浑身还带着火线未散的余热，汗水混着尘土沿着下颌滴落，仿佛整个人都裹着从枪林弹雨中拖出来的气息。
江野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砰”地一声闷响。
战术头盔被重重摔在办公桌上。
“江野，”赵渝压着嗓音开口，语调低得近乎咬牙，“你为什么改了我的报告？”
“没有一个人能说清信号中断的具体时间，连林浩那边的数据都被切得干干净净。你告诉我——”
他猛地看过来，目光如钉，几乎带着冷意咬住每个字。
“这演习，在你眼里算是无伤亡、无异常，‘圆满结束’？”
江野静了两秒，没立刻开口。
赵渝渐渐逼近，手撑在桌沿，压着身子直视他：
“情报你汇的，通讯你在追。你告诉我——那帮人，撤哪儿去了？”
“别跟我说技术问题，别跟我说是干扰设备失灵——这次不是蓝部人蠢。”他的声音冷得像刀，“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活着走出来。”
沉默。
“你查到了多少？”他逼问。
江野终于抬头，眼神沉着得可怕。
“……你想听实话？”
赵渝一瞬没出声，半秒后缓缓点头。
江野目光落回屏幕上那串带误差的时间数据：“信号确实是人为中断的。但问题是——干净得太不正常，不像是外部黑客。”
“那像什么？”赵渝盯住他。
江野答得很轻：“像是他们本就知道系统的漏洞。”
赵渝没有动，眼底情绪翻涌，却一寸寸压了回去。
他忽然笑了一声，摔进了放在墙边的沙发，掐着眉心。
“我们果然不是在演习，”他说，嗓音低哑，“是有人在测试我们——到底有几条命。”
窗外夜色沉沉，风穿过训练营区的旗帜，猎猎作响。
赵渝坐在那盯着地面许久，像被钉住，整个人静得近乎麻木。
“……你还记得你轮转那次吧。”他忽然开口，“这不是第一次。”
江野眉心微动：“你说斜月那次，设备失灵？”
“是。信号塔被干扰，现场我们还捡到了干扰弹残骸。那次你也在，报告也是你写的。”
“而且——我的报告也被驳回了。”
江野脸色变了，不是因为巧合，而是他终于意识到，这根线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深、还要长。
赵渝走回桌边，语气已经冷静到几近疲惫：“这次演习如果不是对面动作快、撤得干净，我今天手底下也要交人。”
他顿了顿，盯着江野道：“我知道你不想再卷回白部那一套，但现在，我们查不到源头。”
江野沉思片刻，最终点头：“……我会去打听。”
赵渝没有立刻说话，只忽然抬手，随意却沉稳地拍了拍江野肩膀。
“我只信你。”
操场边的台阶上，赵渝望着远处训练场一点点熄灭的灯火，眼神沉静。脚步声从后方响起，亓阳走近，在他旁边坐下，递了一瓶水。
“这次真把你吓着了？”
赵渝接过水没喝，只低声回了一句：“我怕死人。”
“你以前也怕。”
“以前我以为人死，是敌人的刀。”赵渝看着夜色，轻声道，“现在……是自己人扣的扳机。”
亓阳没再说话，只仰头望天。
夜空被云层遮住，星星一个也看不见，黑得让人心里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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