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北十三区。
旧档案室最深处一片死寂。天花板上老旧的感应灯偶尔闪一下,亮出短暂的暖色光,将地上浮起的尘埃映得发灰,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陈年的沉默。
“你来了。”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冷静,不急不缓。
江野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带着警觉。他抬起眼,看向声音的方向——
那人立在光影交界处,背着微光,穿着一件普通得几乎可以隐身的技术服,帽檐压得极低,脸藏在阴影里,只能听出是名男性。
“你到底是谁。”江野站定,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久违的锋芒。
那人轻轻笑了一下,走近一步,踏进昏黄灯光的边缘。仍看不清五官,只露出模糊的轮廓。
“我不是敌人,江野。真想害你,不会等到今天。”
江野目光冷静:“你不是白部的联络人。”
“不是现在的白部。”那人耸耸肩,“早几年那批人,你可能见过我留下的代号。”
江野眉头微动。
他偶尔见过。在一些已经封存的旧任务档案中,那些代号像灰尘一样短暂出现,随风翻页之后便无声掩埋,彻底消失在体制的夹缝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查红部这次的事?”他开口。
“你不查,我才觉得奇怪。”那人答得干脆,“你这人,从来不甘心只看不说。”
江野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低了些:“所以你来,是给我看什么?”
“不是给你。”那人从身后拿出一个旧文件包,抽出一张密封的纸袋,夹着几页纸质资料。
“是让你‘决定’要不要看。”
他顿了一下,语气低沉下来:“有些事,看了,就收不回去了。”
江野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盯着那薄薄一叠材料,眼神像一把刀,冷冽锋利。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那人轻笑,转身将资料放在旁边的铁架上。
“我早就不做决定了。”
他慢慢退回黑暗,声音却停留在空荡荡的档案室内:
“你只是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站哪边。可你迟早会明白——”
“这里,不是你想的那样干净。”
他消失前,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你已经踩进来了,只是现在,还在等鞋干。”
江野盯着那叠资料沉默许久。
旧档案室的光感灯一闪一闪,直到他站着不动太久,灯也终于熄灭。黑暗落下,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他这才伸手,抽起最上方那张纸。
纸张已经略显泛黄,是标准的白部外勤用纸,纸角隐约可见一道模糊的水印编号。他翻开来看。
只一行字,却让他冷汗倏地冒出。
——把这份材料给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他需要一份合适的报告。
江野指节一紧,纸张被无意识地拧出一道细痕。
他当然知道“那个”指的是谁。
赵渝。
可问题是——他根本没和任何人“一起”来。凌晨三点,他独自一人来到北十三区,从未向外透露过只言片语。
这行字,却显然是在他抵达前就写好、封好,并被带到这个无人角落里。
等他来。
那意味着什么?
江野脊背一阵发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被人提前布好棋局,被看穿,被安排。
他继续翻阅后面的几页资料,是一份高度简化的行动摘要,看似记录了某场红部演习的外部观察笔记。时间、地点、执行代号全被隐去,只剩下一段**的结论:
——“指挥中心信号确实被人为干扰,外源介入强度达到Ⅲ级。蓝部技术封锁未见成效,白部联络中断为诱导行为。外部介入证据待查,疑似存在‘测试’性质。”
江野心跳重重一顿。
一切都指向那场刚刚结束的演习。
赵渝,林浩,整个演习队伍,全都在那场演习里。
“测试”?测试什么?反应?防线?还是忠诚?
他咬了咬后槽牙,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最开始的纸条。
“他需要一份合适的报告。”
江野将那张纸缓缓叠起,收入内侧衣袋,收得极小,压在心口最贴身的位置。
他知道了。
这一刻起,他没有选择权了。
他已经“踩进去”了。
走出档案室,铁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
江野站在门前最后望了一眼,那盏挂在天花板上的老灯管正好熄灭,他拉了拉衣襟,转身离开。
夜路空荡,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沉闷回响。昏白的灯光延伸到前方的转角处,空气沉沉,像静止了一样。
直到他拐出那条巷口的瞬间——几乎正面撞上一道身影。
江野猛地一震,下意识抽气,整个人瞬间绷紧。
“你大半夜鬼鬼祟祟的,”来人语气平淡,却毫不掩饰盯视的锋利,“也不带个跟着的。”
赵渝。
他靠在路灯杆旁,身上军装外套松松垮垮地披着,脖颈处还带着秋夜的冷潮。江野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火药、汗水与熟悉皂角的味道,是只有战场才有的气息。
“你跟踪我?”
江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但语气并不尖锐,更像是确认某个早已预感到的结果。
“我只是——”赵渝微微歪了下头,语气低缓,“……不太放心。”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江野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太熟悉赵渝这种语气了,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每一句话背后都藏着真意。只是今晚的赵渝,比白天更冷静,更像是那个从生死线走回来的人,而不是平日里那位易燃易爆的赵队长。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眼看着赵渝,眼底还残留着那行刺穿心脏的句子:
——他需要一份合适的报告。
赵渝察觉到了他的神情异样,眉头轻蹙:“你从里面拿了什么?”
江野下意识攥紧了衣袋里的纸张,但语气平静:“一些旧资料。”
“你骗我。”
赵渝的声音压低了些,语调却不再锋利,而是带着一丝疲惫和难掩的失望:“你现在……还真是越来越像白部的人了。”
这一句,倒让江野怔了一瞬。
随即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并不轻松,反倒像是松开了某种钝痛的力道。
“那你呢?”他抬头看着赵渝,声音轻轻的,“你现在,还像红部的人吗?”
赵渝望着他,沉默被拉得更长。直到远处传来夜巡兵的脚步声,这才打破了这段压抑的对峙。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野也没有主动交代。
两人并肩踏入道路尽头的夜色,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个无法说出的名字——
黑部。
夜色未退,宿舍区的灯光稀疏昏沉,像有人刻意调低了整个园区的亮度,为夜行者藏下路径。
赵渝沉默着,默默跟在江野身后。
他们一前一后,谁都没开口。江野也没有甩开距离,走得不急不缓,就像知道这个人,不论如何都会跟来。
直到抵达宿舍门前,夜风掀动窗外残叶,远处值守哨兵的步枪在灯下拉出一道笔直的阴影。
江野停下脚步,刷卡,门锁“滴”地一响解开。
“进来吧。”他侧头看了赵渝一眼,语气不带温度,也没有防备。
赵渝跨步进门。门一合,夜色和风都被关在了门外,室内只剩下一股尚未散尽的沉默与试探。
江野走到书桌前,解下军装外套搭在椅背,随后从衣兜里取出那份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他没藏,也没绕开,直接摊开在桌面上,指节在纸角轻轻一顿。
“你想看?”
赵渝没应声,只是上前一步,低头望向那页纸。
最上方一行手写字,墨迹略有些晕开。内容不多,却像锋利刀锋直划他神经:
【把这份材料给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他需要一份合适的报告。】
赵渝面色不变,眼神却沉了下去。他的手指落在那行字上方,停了片刻,最终缓慢收回。
“他们知道我会跟来?”他的声音低哑,像是压着某种情绪在问。
江野抬眼看他,神情平静,眼底却藏着无法言说的复杂。
“你自己说的,”他说,“‘不太放心’。”
赵渝没接话,盯着那句话沉默了很久,像是在重新排列某些线索的顺序。直到许久后,他低低笑了一声,语气中透出一丝不甘:
“这些人……到底想让你做什么?”
江野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伸手将那张纸收回,重新折好,放进抽屉的最底层,动作平静得像是在合上某段无人知晓的章节。
“我只知道——”他顿了顿,“有人想让我留在红部。”
赵渝听见这句话,眉头动了动,却没有露出太多惊讶。他望着江野,眼神变得复杂,像是想问些什么,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你不怕?”
“怕。”江野笑了一下,靠着书桌,肩膀微微一耸,“可你也清楚,我从来都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人。”
赵渝没有笑。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没真正看懂过江野的心思。
宿舍的窗帘被风轻轻拂动,晨光沿着缝隙洒进来,像是给他们之间这段寂静镀上一层薄薄的银光。
赵渝没再追问。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又顿了一下。
“那你要写什么报告?”
江野回得很慢:“我会写一份……‘红部内部设备因演习强度过高而出现临时故障’的报告。”
赵渝站定了。他偏过头,目光从门板上移回来,重新落到江野脸上。
“这不像你的风格。”
江野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可你知道的,我从白部来。”
赵渝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江野听见他低低地说了句:
“别让我等太久。”
门板合上,如同一道幕布无声落下。江野站在原地许久,才再次从抽屉中抽出那页纸。
他盯着那句字,指尖有些发凉。
——他们不仅知道赵渝会来,甚至知道他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这不只是监控,更像是……一种引导。
江野缓缓吐出一口气,靠进椅背。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上午,阳光刚好洒进红部办公楼,温和明亮,仿佛昨夜北十三区那场悄无声息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江野穿戴整齐,按部就班地签到、阅件、开会,参与流程,一切如常。走廊里还有人谈论演习的细节,却无人再提那场突发的“通讯故障”。
红部的文书系统一如既往地高效。江野将那份报告上传,不长的一页纸,措辞精准,数据详尽,所有不该留下的漏洞都被小心翼翼地填平。通讯中断的原因,被归结为“蓝部实验设备电磁屏蔽参数不稳定,建议更换相关模块。”
不到中午,系统页面右下角便弹出批示:
【已阅,归档。】
江野盯着那几个字,轻轻靠进椅背,吐出一口气。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没有问责,没有回溯,仿佛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运转。就像有人早早替他清除了所有痕迹,而他只需沿着那条早已铺好的路继续走下去。
像这条路,从不是“选择”,而是命定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亓阳站在走廊尽头喊他吃饭。
江野应了一声,起身,合上桌上的文件,推门而出,迎着阳光走进明亮走廊。
夜晚发生的一切仿佛从未存在,唯有他知道——
那一页纸,还静静地躺在抽屉最底层。
他没有烧掉,也没打算交出去。
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
他会回到那座旧档案室,翻开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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