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骥足尖点地,身子猛地旋开,身后宇文鸮一爪未中,扑了个空,足下不稳,眼看跌扑在地上。
他大声咒骂,认命地闭上眼,身子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
宇文骥揪住他衣带,正欲将他提起,却不料那衣带未扣实,倏地松散开来。
宇文鸮狼狈地撞在了地上。
听得哀嚎,几个宦人连忙上前,关心二殿下的伤势。
宇文骥抬眼,眸光落在方才呼唤他的人面上。
程寂。
知道这个名字的,应是故人。
旧年赵嫣身边围着许多贵族女子,她们总是一块儿出行,行猎跑马,饮酒作乐。
他识得与她要好的几个,孙向月,苏敏……也识得与她不对付的那些个,张榛榛,叶浅浅……
与她有关的人和事,他才会在意。至于那些她不曾留意的,他便也未曾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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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宫人”抬手摘去发冠,青丝如瀑布一般披散而下,无声垂于肩头。
“我记得你的,印象很深……”
每次宴饮平昭都带着他出门,毫不避人的与他亲昵,而他容色也实在出众,即便过去多年重遇,即便他的身份早与从前天渊之别,仍将他认了出来。
她抱着臂膀,身上掩着宦人抵来的袍子,声线发颤,“兴许你不记得我了,你现在……”
她抬眸飞快的扫了眼他的面容,谁能料想,曾经那个备受奚落的北奴摇身一变,成为了北凉的皇子。
宇文骥一直没言语,察觉到她不住打量过来的目光,他微蹙起眉头。
“你说,你知道月婵在哪?”
从宇文鸮手底下救她是偶然,而将她带出宫,却是别有情由。
少女敛眸靠在角落里,沾了血污的手轻攥着裙角,“跟随来的奴婢都被送去了矿上,少数几个作为婢子跟着进了各宫。”
“那天锦乐宫设宴,我跟几个姊妹在殿上端送瓜果,瞧见有个旧识身边的伺候的人就是月婵。”
这种跟随主上出塞的奴婢往往是不记名姓的,就连她们的主子都要备受屈辱,奴婢更不必说,多半会被送到环境最恶劣的地方做苦工,挨饿受冻棍棒加身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宇文骥命人留意过月婵玉屏等人的名字,一直未得下落。
如今眼前的人既知晓,索性就将她带了出来。
知道了下落,后面的事自去有人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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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王从二皇子手底下带走一名南国美人这件事,很快便在贵族圈内传开。
宇文莺在帝姬府里踩着晶砖来回踱步,“这个蠢蛋!如今老头子正瞧他不顺,想寻他的错处,他倒好,自己把把柄递到人家手里头去! ”
斥骂了两声,她扬头朝外看去。
“人传进来了没有?一个两个不叫人省心!”
幕僚笑劝她息怒,“他到底年轻,又吃了不少苦,如今日子好了,喜好美色也算不得个极大的错处。只是不该与那位起冲突,闹起来难免面上不好看。回头主上劝着些,叫他快快把人送回去。为个玩意儿般的东西,无谓伤了兄弟和气。”
宇文莺冷笑:“你不了解他,这狼崽子无情得很,他会在乎什么兄弟和气?”
有句话含在唇边没有出口,——宇文家的兄弟,又何曾有过什么和气!
去请人的宦人颜色灰败地溜了回来。
“王爷没在府里,小人去过校场,也没见人……”
宇文莺跺了跺脚,“我去寻他!”
幕僚等慌忙阻止,却哪里阻拦得住。
月光照在门前未及打扫的轻雪上,宇文骥跳下马,缓步朝内走去。
从人迎在外头,小声回禀:“帝姬在里头,已候了殿下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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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短而细的玉竹养在温室的花盆里,淡青色帐后女人支颐阖目,似已入眠。
她面色稍显苍白,唇正中染着鲜艳的唇脂,长眉直飞进鬓边,眉尖微微蹙着,似有难解的愁怨。皮毛做成的氅衣随意地披在肩上,内里穿着枣色绣花的袄裙,足上长靴是鹿皮做的,从膝下翻开一寸,露出厚而软的白色狐狸绒毛。靴外侧绑着皮绳,悬了一柄精巧秀气的弯月形小刀。——那是她与颚霖可汗婚誓之时得到的信物。
端茶小婢怕惊动她,小心翼翼将案上已冷透的茶水换下。
帘栊轻摆,宇文骥长身跨入进来。
榻上闭目的人没有睁眼,懒洋洋冷哼了一句,“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宇文骥在她面前的几案边盘坐而下,挥退侍婢,慢条斯理替自己斟了杯茶。“你来,有事?”
宇文莺蓦地张开眼睛,清亮的眸中蕴着怒色,她躬身拄着案几重重一拍,桌面上茶盏碗碟被震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还跟我装糊涂?你会不知,我为何事而来?”
宇文骥垂眸抿了一口温茶,淡声道:“如若是为了昨日宫里那件事,阿姐请回。”
长睫垂覆,遮住眸中情绪。他坐在那儿,说这话时语调平静,丝毫不带半分悔意。
宇文莺如何不知他的脾气,这意思是说,一来,他不后悔做这件事,也不畏惧一切可能随之而来的麻烦。二来,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劝得他转圜,他不会向宇文鸮或者任何人低头认错,哪怕是北帝本人也不可能。
“你这是在胡闹!”宇文莺隔着桌案朝他靠近,压低了声咬牙切齿道:“为了个女奴与宇文鸮撕破脸,值得吗?宇文鸮本就已经疯了,昨日丢了那般大丑,他会不记恨?王上念他伤了身骨,只会更加纵容偏颇于他。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在北凉王都争得这方寸立足之地,多少人在旁观望着,等着瞧你会作出什么样的功绩,你却为了美色,生生毁了自己的前途名誉,你的脑子呢宇文骥?”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那些虚名,和他人的看好,有意义么?”他轻眺面前的人,“难不成阿姐觉得,我还应当争取更多——?”
话不必说尽,彼此都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
宇文莺脸色越发苍白,凝眸颦眉与他对视。
“难道,你不曾想过吗?”
宇文鸮无缘王位,宇文鹧天生体弱,这天下之主的宝座,从未像如今、距他这样近。
甚至在日前,有大臣推举他为储君人选,这么大的诱惑摆在面前,他当真半点不心动吗?
这问话,半是试探,半是真心,他们看似是同一阵营的伙伴,却始终不是能坦诚相对的关系。
宇文莺帮助他,擢拔他,替他铺路。他为她卖命,为她身后躲着的那个病人卖命,在沙场上三进三出,越冰原,攀雪峰,暗中解决多少祸患。
有血肉至亲,自然的亲昵互近。也有天生敌对的立场,不死不休。
不待宇文骥开口,便听得外头有人声传来。
“王爷回来了吗?我做了汤水,想给王爷尝尝。”
是个甜腻的女声,南地口音,与北女大不一样。
宇文莺朝外望去,黄昏暗淡的天光笼在窗屉上头。
她站起身来,敛了敛坐皱的衣裳。
屋子里的熏香味道很好闻,她一向浅眠,岂料到,在这块并不属于她的地盘上,竟有那么一两刻钟,真的陷入了梦乡。
门被小心地从外推开,少女含笑跨步进来,又硬生生停顿在门边。“对……对不起,我见屋子里没声响,还以为……”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宇文骥面前的女人,瞧来面生,穿着北国制式、远称不上漂亮的衣裳。那张脸却格外美艳,仿佛雪岭上盛开的一朵红莲。
宇文莺察觉到她探究的视线,启唇笑了声,“不必怕,我正要走,不阻扰你二人说话。”
她目含揶揄神色,挑眉扫了眼正经危坐的宇文骥,仿佛方才一切剑拔弩张都只是错觉,她像个最亲切的姐姐,对沉迷美色误了正途的弟弟毫无办法,只得无奈地随他胡闹……
宇文骥终于起身,依礼将她恭送出门。
天色暗了下去,再回来时,屋子里已点了灯。
昨日救下的少女跪坐在方才他饮茶的几案边,瞧他走回来,红着脸朝他行了一礼,“是我莽撞了,有没有扰了王爷的正事?”
宇文骥没答,他行至书架前,从中抽出一本卷册,头也不抬地问道:“她今天状况可好?”
少女怔了怔,意识到他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赵嫣。
“还好,瞧着比昨儿精神好多了,问了我许多话,方才我出来的时候,邀她一块儿,她虽有犹豫,却不像十分抵触的样子。”
后面这半句,宇文骥知道不是实情。
但他没有打断她,听她用细细润润的嗓音,说关于“她”的事。
“她很想见月婵,我有劝她,劝她亲自来求你……”少女扶着几案站起身,想走近他,却有些迟疑,只更加放软了音调,轻轻说道,“她心里惦念着人,有所念,有所求,她会知道,只有依附王爷……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宇文骥觉着眼前女子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他正拿赵嫣没法子。
她那样过刚易折的个性,绝不会为自己苟活人世而向任何人服软低头。
除非,她为她在意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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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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