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第六章
黎明前的山林最是寒冷。沈昭往火塘里添了把柴，看着跳动的火焰在林裎苍白的脸上投下暖色的光。一夜未眠，他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却不敢合眼——生怕一闭眼，赵无涯的人就会破门而入。
林裎突然动了动，眉心拧起一道细纹。沈昭凑近，发现他额头又烫了起来，冷汗浸湿了鬓角的黑发。
“又发烧了……”沈昭拧了块湿布敷在他额上，手指不经意擦过林裎的颈侧。那里的皮肤烫得惊人，与平日冰凉的触感截然不同。
湿布刚放上去就冒起丝丝白气。沈昭心头一跳，连忙掀开林裎的衣襟检查伤口——腹部的撕裂伤周围，青灰色的毒素已经蔓延开来，呈蛛网状，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赤眼妖的毒发作了，沈昭咬牙取出小刀——
必须马上放血。
刀刃刚碰到伤口边缘，林裎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此刻泛着诡异的红光，瞳孔缩成一条细线。他一把扣住沈昭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林裎！是我！”沈昭忍着痛低声唤道。
林裎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松开了手：“……抱歉。”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嘴角探出尖锐的犬齿。
“你…在变化。”沈昭小心地说。
林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一声：“妖化的征兆。赤眼妖的毒加速了这个过程。”他艰难地支起身子，“趁我还有理智，你该走了。”
“不可能。”沈昭斩钉截铁地拒绝，“告诉我怎么帮你。”
林裎沉默片刻，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个奇特的印记——形如并蒂莲，边缘泛着淡淡的金红色，像是皮肤下藏着火炭。
“赤玉契。”他轻声道，“林家嫡系的标记。如果你真想帮我……”
他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手心。沈昭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手掌触及之处，林裎的体温高得吓人。
“该怎么做？”沈昭急切地问。
林裎闭了闭眼：“把你的血……滴在印记上。”
沈昭二话不说，取刀划破掌心。鲜血涌出，滴落在林裎锁骨处的印记上。
第一滴血接触皮肤的瞬间，印记突然亮了起来，林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沈昭腰间的玉佩也开始发光，上面的花纹与林裎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沈昭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林裎的□□：“赤玉契……是林家与守护者之间的血盟。”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你的玉佩……是信物……”
沈昭突然想起什么，急忙从怀中取出那**家宅邸的图纸。在藏书阁旁边，确实标注着一个小小的莲花图案，与林裎身上的印记分毫不差。
“你是说……我们……”
“十六年前，”林裎艰难地说，“林家就为你我……结下了血契……"
话音未落，沈昭眼睁睁地看着林裎的黑发从发根开始，一寸寸变成银白色，如同月华流淌。那双眼睛也完全变成了赤红色，在昏暗的木屋里如同两盏血灯。
最惊人的是，林裎周身开始浮现出金色的符文，如同有生命的锁链般在皮肤上游走。沈昭认出其中几个符文与玄天司古籍中记载的“上古妖纹”一模一样。
“血盟仪式必须完成……”林裎的声音变得空灵而多重，像是几个人同时在说话，“否则我会…彻底妖化。”
沈昭毫不犹豫地再次划破手掌，这一次，他将整个手掌按在了林裎锁骨处的印记上。
“以血为盟，以命为契——”
林裎念出一段咒文，沈昭感到掌下的印记变得滚烫，自己的血液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源源不断地流向林裎体内。
剧痛袭来，沈昭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着牙不松手。恍惚间，他看到无数陌生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儿时的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庭院里，对面是个黑发金眼的男孩。两个大人正在为他们举行某种仪式，将他们的手绑在一起……
“记住，昭儿，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他的命。”一个模糊的男声说。
画面跳转，年幼的自己被一个玄天司打扮的人抱走，而那黑发男孩在火海中哭喊……
“沈昭！”
林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沈昭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与林裎的皮肤几乎融为一体，金色的符文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爬上他的手臂。
“这是……我的记忆？”沈昭喘息着问。
林裎的银发在无风自动，赤瞳中闪过一丝震惊：“你想起来了？”
“只看到片段。”沈昭头痛欲裂，“我们儿时见过么？”
林裎刚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数十支火把将木屋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沈昭！”赵无涯的声音透过木板传来，“交出那血妖，本座饶你不死！”
沈昭心头一震，下意识挡在林裎身前。血盟仪式进行到一半，林裎虚弱得几乎坐不起来，银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妖异的赤瞳却闪烁着决绝的光。
“他来了。”林裎嘶声道，“灭门的真凶……”
沈昭迅速扫视四周，寻找可用的武器。他的佩剑被阿成带下山了，手边只有一把割药草的小刀。
“听着，”林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血盟已经激活，我现在能短暂控制妖力。待会我拖住他们，你从后窗——”
“闭嘴。”沈昭打断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厉，“我不会再丢下你。”
门外，赵无涯已经失去耐心：“破门！”
厚重的木门在一声巨响中四分五裂。火光涌入，照亮了赵无涯那张总是和蔼的脸——此刻却狰狞如恶鬼。他身后站着二十余名玄天司弟子，每人手中都持着专门对付妖物的咒网和符箭。
“好徒弟，”赵无涯笑了，“为师教你降妖除魔，你倒好，跟妖物厮混起来了？”
沈昭挡在林裎身前，挺直腰背：“师父，林家灭门案，您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赵无涯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看来那妖物给你灌了不少**汤。”他一挥手，“拿下！死活不论！”
玄天司弟子一拥而上。沈昭抄起燃烧的木柴作为武器，勉强击退最先冲上来的两人。就在这时，一道银白身影从他身后闪电般掠出——
完全妖化的林裎速度快得几乎留下残影，所过之处，玄天司弟子如割麦子般倒下。他的五指轻轻一挥就能撕裂精钢打造的护甲。更可怕的是，那些专门克制妖物的符咒对他竟然无效！
“赤玉契…”赵无涯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果然在你身上！”
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青铜铃铛，用力摇晃。刺耳的铃声如同有形之物，林裎顿时难受得捂住耳朵跪倒在地，银发迅速褪回黑色，妖化的特征也在消退。
“镇妖铃！”沈昭认出了这件传说中的法器，“你怎么会有这个？”
赵无涯冷笑：“因为这才是真正的玄天司至宝，而不是那些糊弄人的符咒！”他转向痛苦挣扎的林裎，“几年前让你逃了，今天定要取你心头血完成赤玉丹！”
沈昭脑中轰然作响。所有的线索终于串联起来——赵无涯灭门林家，为的就是用林氏嫡系的血炼制长生不老药！
“畜生！”沈昭怒吼一声，抄起地上的断木向赵无涯冲去。
赵无涯不屑地一挥袖，一道无形之力将沈昭击飞数丈，重重撞在墙上，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沈昭咳出一口鲜血，仍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愚不可及。”赵无涯摇头，“为了个妖物背叛师门，跟你父亲一个德行！”
沈昭浑身一震：“我……父亲？”
沈明远，玄天司百年一遇的天才。
赵无涯的笑容变得扭曲，“要不是他多管闲事，非要保护林家那个小杂种，也不至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沈昭的记忆闸门打开来——他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六岁那年，父亲带他来到林家，说是要见一位故交。那个黑发金眼的小男孩，就是林裎。两家父亲为他们举行了赤玉契仪式，约定两人命运相连。而就在仪式后第三天，玄天司的人突然杀到……
“是你……”沈昭的声音颤抖，“杀了我父亲……”
赵无涯冷笑：“谁让他发现了赤玉丹的秘密？”他转向已经半昏迷的林裎，“不过也多亏他，我才知道林家嫡系的血脉如此特殊。天生抗体，百毒不侵，甚至能延缓衰老！”
他一步步逼近林裎，手中多了一把泛着绿光的匕首：“取你心头血，加上赤玉丹方，我就能——”
“住手！”
沈昭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上前，用身体挡在了林裎前面。赵无涯的匕首刺入他的肩膀，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仍死死抱住林裎不放。
“找死！”赵无涯拔出匕首，再次高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裎突然睁开了眼睛——不是人类的眼，而是彻底妖化的竖瞳！他一把将沈昭拉到身后，另一只手直接握住了赵无涯刺来的匕首。
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却在半空中化为赤红的火焰。林裎周身浮现出比之前更密集的金色符文。最惊人的是，沈昭肩上的伤口也开始浮现同样的符文，两人的血液在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下，竟然开始共鸣。
“赤玉契……完全激活了？”赵无涯脸色大变，“不可能！除非——”
“除非血盟双方都心甘情愿。“林裎的声音如同深渊回响，“赵无涯，你永远不懂什么是牺牲。”
赵无涯慌忙后退，摇动手中的镇妖铃，可这次铃声对林裎毫无作用。
“杀了他！”赵无涯对弟子们吼道。
玄天司众人一拥而上。完全妖化的林裎根本无人能挡。沈昭强忍剧痛，捡起地上掉落的佩剑，与林裎背靠背站立。
两人一个以妖力开路，一个以剑法掩护。玄天司弟子很快溃不成军，赵无涯见势不妙，掏出一张符纸拍在自己胸口，身形瞬间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战斗结束得突然。幸存的玄天司弟子拖着伤员仓皇逃窜，木屋前只剩下一地狼藉和两个浑身是血的人。
沈昭的视线开始模糊，失血过多让他站立不稳。林裎接住他倒下的身体，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银发也恢复成黑色。
“坚持住……”林裎的声音恢复了人声，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我们的血盟已成，你不会死……”
沈昭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鲜血。他感到林裎冰凉的手指按在自己伤口上，一股奇异的暖流涌入体内。恍惚间，他仿佛看到自己和林裎之间连着无数金色的丝线，每一条都在微微发光。
“赤玉契……”沈昭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他的意识沉入黑暗，最后的感知是林裎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脸上。
像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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