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冲动是魔鬼,迟早也不好受。
与虞新沛不欢而散的场景在脑中疯狂倒带,每一帧都清晰得残忍。她此刻正被这魔鬼的利爪攥紧心脏,反复磋磨。
那人气冲冲地开车走后,迟早像一抹被抽离了魂魄的影子,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漂浮,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她冰冷的躯壳。
喧嚣的城市声浪涌过,她听不见,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虞新沛最后那句冰冷彻骨的“如你所愿”在反复回荡。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沉重如灌铅,手机在口袋里执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像一道催命符。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迟母不满的声线立刻穿透耳膜,带着兴师问罪的尖锐。
“迟早啊迟早,你真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家里这点事,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跟外人说?啊?你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倒好,回国了连家都不回,我们做父母的还得眼巴巴跑到松城来看你,这难道还是我们的错了?我们给你带了那么多老家的特产,沉甸甸的,一句辛苦没落着,倒落得你一顿埋怨?”
“那一百七十万,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大麻烦?我当初就说不要去非洲,去非洲能赚什么钱,你怎么还欠公司钱?”
“那王先生条件多好,你知道你张阿姨费了多大心思吗?你看看一顿饭让你搅和成什么样,说离席就离席,招呼也不打一声,人跑得还没影子了,闹成这样,让你张阿姨以后怎么看我?我们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看你给我们甩脸子、让我们难堪的吗?”
“还有今天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叫什么虞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话那么冲,一点教养都没有!当着王先生和我们的面就指手画脚,谁给她的脸?你交朋友也擦亮眼睛,这种…”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过来,有没有丢脸,有没有抓住一个‘条件优越’的相亲对象,有没有在意父母的良苦用心……
前面那些抱怨,是早已听过千百遍的陈词滥调,委屈、愤怒、不被理解的痛苦,以及根深蒂固的、害怕让父母失望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迟早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熟悉的、那种想要退缩、想要道歉、想要息事宁人的本能又涌了上来。
她张了张嘴,几乎就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妥协退让。
可是,他们又怎么能那么说虞新沛呢,虞新沛或许恃凶,说话毒舌,姿态高傲,可却是少有的,在自己深陷泥潭、最狼狈不堪时,会毫不犹豫伸出手,用那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把她往外拉的人。
最后那几句的贬损,像一根尖刺,猛地扎破了她混沌的麻木,比她无人问津的断手还令人生愤。
“妈。”迟早忽然开口,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硬邦邦的调子,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喋喋不休:“妈,脸面很重要。我的脸面,也很重要。”
迟母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顶嘴。
“王先生条件很好,但我不喜欢。相亲这件事,我没有同意,是你们和张阿姨安排的。”迟早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石头里挤出来:“虞总的话是难听,但她说错了吗?家里每次需要用钱,是不是都找到了我这里?我工作三年,除了基本开销,钱都去了哪里,你们真的不知道吗?”
电话那头明显慌乱,随即音量拔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还不是为你好!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辛苦,怕你老了没人照顾!你倒好,不识好歹!我们问你拿钱,难道是为了我们自己吗?还不是想着帮你攒着,以后……”
“帮我攒着?”迟早轻声打断她,眼底一片疲惫,连带声音都染上荒凉:“妈,那笔钱,真的是帮我攒着吗?那套房子上甚至都没有我的名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粉饰的太平。迟母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真相往往最简单,也最伤人。
迟早听着电话那端的沉寂,心下了然。她抿了抿唇,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酒店我订了三天,你们可以安心住完。松城有很多地方可以逛,我会转一笔钱到你们卡上,足够你们这几天的开销。我最近很忙,项目正在关键期,真的没时间陪你们,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迟母:“迟早!你……”
“还有,”迟早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试图在勇气消失前把话说完:“请不要在背后议论虞总。今天的事,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她没说错什么。”
说完,她不等电话那头更大的风暴袭来,径直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瞬间安静了。
迟早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手心里全是冷汗,身体也正因为激动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她做到了,说出了那些积压已久的话,拒绝了他们不合理的要求,甚至……揭穿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这一步,踩在心上,踏出了一地的玻璃渣。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只有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父母会生气多久?
亲戚会如何议论?
那个家,她以后还回得去吗?
这些问题替代了旧秩序依旧困扰她。
但与此同时,在那片沉重的负罪感之下,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陌生的感觉,像岩石下的嫩芽,艰难地探出头来。
那是……一种对自己生命的掌控感?
虽然微小,虽然伴随着“礼崩乐坏”的疼痛和恐惧,但那是真实的,属于她自己的。
手机还在持续叫嚣,有迟母转战社交软件的语音炮轰、有来自工作群的进度讨论、也有相熟几位好友的关切,迟早打开周黎对话框,粗略说了情况。
信息送达的提示音很快响起,周黎的回复简单直接:「知道了,忙你的,下午别回来了,晚点别墅见,程霏带了好吃的。」
迟早含糊应下,没怎么听进去,她浑浑噩噩的,好不容易才想起拦辆出租车把自己塞进去,家庭的纷扰暂时隔绝,内心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
等被车里的冷气吹得回过神,她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纸袋,那里面搁着虞新沛送过来的护具。
这又是什么时候去她公司拿的呢?
她都没来得及问一句,虞新沛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迟早抱紧了那个纸袋,冰凉的护具硬邦邦地硌在怀里,却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大脑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机,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开始回放中午的某一个瞬间,或许多对话。
最常出现的,就是虞新沛那双最后沉湮了所有暖意的眼睛。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怎么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分不清…
还有那些可笑又可怜的口不择言…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彻彻底底。
所以,今天究竟是什么糟糕日子呢?
迟早想不通,她那么拼命赚钱,竭力维持的家庭关系平衡,努力追赶着与虞新沛之间的差距,苦苦鏖战了三年,一切齐头并进的良好走势,都在同一天土崩瓦解。
而既是如此,在这个终于没有任何人事物需要体面维护的瞬间,她似乎应该能松一口气了,可偏偏,她满心满眼汹涌的,都是后悔和不甘心。
这个世界上,真心对她好的人不多……
迟早把脸深深埋入膝盖,纸袋粗糙的边缘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
这回,她真的弄丢虞新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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