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光线昏黄粘稠,如同融化的琥珀,厚实地毯贪婪地吞噬了一切声响,包括迟早骤然失控的心跳和踉跄的脚步。
她几乎是扑到电梯厅的,胸腔因急促的呼吸而灼痛。
太晚了。
那扇冰冷的金属门正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速度合拢。最后那道逐渐缩窄的缝隙里,嵌着虞新沛独自立于轿厢中心的侧影。
顶光倾泻而下,勾勒出她清晰而冷峻的下颌线,她目不斜视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神情疏离得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对门外这个狼狈追来的人毫无察觉。
“等——!”
迟早的手猛地探出,指尖却只撞上光滑冰冷的门板。那点微不足道的阻力转瞬即逝,金属门“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地关闭,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电梯下行指示灯骤然亮起,猩红数字像某种倒计时,无情开始更迭:28… 27… 26…
迟早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那数字一起疯狂下坠,失重感攥紧了她的五脏六腑,咚咚的撞击声在耳膜里轰鸣,盖过了整个世界。
为什么这么高?
另一部电梯的指示灯还固执地停在高层,纹丝不动。
迟早被孤零零地抛弃在这空旷长廊尽头,像被困在透明容器里的飞蛾,焦灼地拍打着无形的壁——她要走了,她追不上了吗?
当另一部电梯终于叮咚一声抵达,门滑开时,她几乎是跌撞进去,手指颤抖得几乎按不准一楼的按钮。
下降的过程被无限拉长。
封闭的空间里只有钢索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过于清晰的呼吸声。
焦灼感一次次拉扯着她的神经,她死死盯着那不断减小的数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电梯门再次打开的刹那,一股温暖馥郁的香氛浪潮般涌入,顷刻间包围了她。
“rhapsody”——迟早少有能记得住名字并念对的香水名。
电梯门完全敞开的过程仿佛一个慢镜头。
挑高穹顶下垂落的璀璨水晶灯,光线经过无数切面折射,洒下满室富丽堂皇的光晕,而就在这片流光溢彩之下,有个人正明晃晃地站在那。
视野仿佛自带焦点,掠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掠过那双踩着高跟鞋、笔直修长的腿,掠过线条利落、一丝不苟的西装,终于——虞新沛那张精致却覆着寒霜的脸庞,一寸寸、毫无保留地映入迟早眼中。
那人微挑着眉梢,眸色未明,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情绪。
璀璨的华光缠绵于她的发丝与肩线,让她像一件被精心供奉的艺术品,美得炫目,也冷得彻骨。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放大,迟早呼吸骤然一窒,心声却倏的鼎沸起来。
她没有走,就站在那里,就站在电梯对面,仿佛早已料定她会追来,仿佛已经这样守了许久。
虞新沛……在等她呐。
迟早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猛地收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停了一拍。随即,那只手又猛地松开,血液如解冻的春汛轰然奔涌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滚烫的酥麻感,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这种近乎劫后余生的猛烈冲击,带着某种要命的熟悉感。
记忆的闸门不堪重负,轰然洞开——
彼时程霏还在苦追周黎,挖空心思地组局,变着花样邀约,恨不得天天把人圈在身边。
那天是她生日,派对气氛被酒精点燃,升温得极快。
闹到后半场,大家喝开了,平日里紧绷的弦松下来,笑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不知是谁先提议玩国王游戏,纸牌在哄抢中变得皱巴巴,指令也越发大胆出格。
一位朋友抽中了国王牌,笑着嚷出指令:“2号和8号!来个‘高山流水’助助兴!”
迟早该死不死就是那个2号。
她愣愣地听着起哄的程霏挤眉弄眼地给她讲解游戏规则:被指定的两个人,一个坐在低处仰头张嘴,另一个人含住酒,从高处悬空喂下……
未等听完,一股热浪就轰地冲上迟早脸颊,耳根烫得惊人。
刚才的撕纸游戏已经让她招架不住,这个指令更是远远超出了她能接受的安全范畴。
她几乎是本能地垂下头,慌乱地伸手去够桌上的酒杯,只想赶快认罚,三杯也好五杯也罢,喝了就能躲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更快地覆了上来。那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如同上好的玉石,透过皮肤清晰地传来,稳稳按住了她急于逃向酒杯的手腕。
迟早愕然抬头,径直撞入虞新沛的眼眸。那双眼在迷离的灯光下不像平日那般锐利,反而漾着几分酒后的慵懒和水色,眼波流转间,像深潭投入了月光,诱人沉溺。
她受宠若惊,以为对方是看不下去来替自己解围,急忙摆手,声音因酒精和慌乱而软糯:“没事的虞姐姐,我可以的,我自己喝就……”
可虞新沛非但没有松开,指尖反而在她腕间皮肤上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密的痒意。她用另一只手的指尖,从面前拈起那张决定命运的牌,慢条斯理翻转过来亮给她看。
“我知道你能喝。”虞新沛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几分,裹着酒意,像羽毛搔过心尖。她稍作停顿,目光懒懒地扫过桌上横七竖八的酒瓶,最终又落回迟早脸上:“但是我喝不下了。”
她的视线紧紧锁住迟早烧得通红、几乎要冒热气的脸颊,身体微微倾靠过来,拉近的距离让彼此的气息几乎交融。虞新沛压低了声音,郁郁的,带着某种蛊惑的磁性,一字一句敲在迟早脆弱的神经上:“要不…履约吧?就一点点,”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迟早的唇:“你能接受吗?”
没错,她就是那个倒霉的黑桃8。
迟早的大脑彻底白屏,周围的起哄声、音乐声潮水般褪去,整个世界急速坍缩,终于只剩下虞新沛近在咫尺的氤氲着酒气的脸,和那双正看着她的、仿佛蕴藏着星辰与漩涡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然后,在众人陡然拔高、几乎掀翻屋顶的兴奋起哄声中,她看着虞新沛含住口清酒,从容起身,单膝半跪在她身侧的沙发垫上。微凉的指尖带着蛊人心智的魔力,轻轻捧住她彻底宕机、无法思考的脸颊。
一股带着独特酒香的温热呼吸,如轻柔的羽毛,混合着虞新沛身上冷冽又迷人的气息,缓缓地、缓缓地靠近……
那一刻,迟早的心脏也像此刻一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窒息般的紧缩之后,是更疯狂、更失序的剧烈搏动,猛烈地撞击着胸腔,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发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汹涌着冲向头顶,耳边是巨大的、嗡嗡的鸣响,视野里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不断逼近的、仿佛蕴藏着无尽诱惑的唇。
酒过三巡,容易会错意,爱错人,误陷心。
那时的她,曾将那阵天崩地裂般的感觉,草率地归咎于酒精的蛊惑,归咎于气氛的烘托。
可是现在。
此时此刻。
她站在这里,滴酒未沾,神思清明,酒店大堂刻板的光线更是和任何暧昧攀扯不上关系。
为什么心脏还是会如此失控狂跳?
为什么血液依旧会奔腾着涌向脸颊?
那股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的、带着酸涩和渴望的热流,从心底最深处决堤般翻涌而上,以摧枯拉朽之势,猛烈冲刷着她苦苦筑起的、名为“理智”的堤坝。
一个清晰得近乎残酷的认知,如同划破厚重夜幕的闪电,骤然劈亮她所有混乱的思绪,照得一切无所遁形——
她对虞新沛,从来就不只是慕强。
那份对于强大、自信、游刃有余状态的向往与崇拜,或许是她最初忍不住靠近的契机,如同飞蛾本能地趋向炽热的光源。
但真正让她一次次方寸大乱、慌不择路的,是光源本身散发出的、独一无二的热度与吸引力。
是眼前这个会因她受伤而冷脸发脾气、会为朋友两肋插刀不顾一切、嘴上从不饶人却心软得一塌糊涂、总在背后默不作声为她扫平障碍、此刻正安静地等在原地的——
虞新沛。
崇拜,可以隔着距离仰望;而爱慕,是想要靠近、想要触碰、是会被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轻易搅乱所有阵脚、颠覆所有冷静。
泾渭,原来一直如此分明。
迟早的脚步先于意志做出了选择,主动迈出了电梯。
她终于能走向虞新沛,笨拙地走向那个让她清醒着失控的人。
而虞新沛依然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步近,静静地对上那人骤红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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