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被隔绝在电梯门一张一合之后，迟早走到虞新沛面前，刚才在楼上反复演练的一千个问句——“好久不见？”“马代好玩吗？”“你还生气吗？”——都苍白地碎在了舌尖。
胸腔里擂鼓还迟迟不肯停息，她看着虞新沛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面闪烁的点点星火像倒悬的银河，卷着万有引力要她沉溺期间。
“虞……”她吸了口气，一个称呼滑了出来，轻却清晰：“沛沛。”
空气安静了一秒，虞新沛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未等她做出反应，迟早一鼓作气迎上人复杂的视线：“以后，我可以帮你开车了。”
虞新沛满头黑线，今晚的酒精有点上头，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家伙憋了半天，冒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还有，“沛沛”？
这是她能叫的吗？
没大没小！
她比她大了六岁好不好！
这人以前起码还规规矩矩叫“姐姐”、“虞总”，现在倒好，直接蹬鼻子上脸，叫她“沛沛”了？！
虞新沛一时语塞，脑袋空白，好半晌都回不上话，就干看着迟早，那双眼睛今晚亮得有点过分了。
她说，以后？是说打算留在松城？留在……？
这念头一闪而过，虞新沛噎了一下，连忙打住。
直到迟早再次提醒她带路找车，虞新沛才猛然回神，有点狼狈地移开视线，转身就往停车场走，脚步快得差点同手同脚。
失策了。
虞新沛愤愤地想，刚才就不该鬼迷心窍停下来等她！这下好了，被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打得措手不及，太跌份了！
临到车边，她才勉强找回点状态。停下脚步转身，朝乖乖跟在她身后的迟早拿出平时那副矜贵范儿：“你这是在做什么？是不是程霏又给你出了什么……”
“霏姐不知道我会开车，”迟早轻声打断她，眼神清澈而直接：“是我自己想送你。”
虞新沛：“……”
得，学会抢答，还会堵话了。
她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
——她妥协弯腰，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一言不发坐进某人殷勤打开的副驾驶座。
车门“嘭”一声轻响，关上了，好像也把她那点没出息给关里面了。
路上，虞新沛全程闭眼假寐。
窗外的霓虹光影扫过眼皮，明明灭灭。
她心里憋屈又觉得匪夷所思，驾照？开车？什么邪门操作？新型的、让人无法招架的道歉方式？或者真的是笨兮兮的承诺？
她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迟早又一次昙花一现的冲动。
毕竟，这人前科太多了，多到她已经要靠唱衰五感，提前泼冷水来规劝自己降低期待。
虞新沛脑子里正乱着，车慢慢停下了。
“到了。”迟早声音轻轻的。
虞新沛睁开眼，窗外正是自家小区，过门禁找车位都比自己轻车熟路，这叫什么事儿？
她快速解开安全带，动作间带着一丝自己都不习惯的匆忙。
下车后，晚风带着凉意拂面。
迟早也绕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路灯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沉默再次蔓延，但不同于之前的尴尬。迟早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抬起头，目光不躲不闪地看着虞新沛，话也说得特别直接：“虞新沛，”她这次没再用那个亲昵的称呼，语气郑重：“我知道我以前做得特别差劲，挺过分的，也很糟糕。”
“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抛开周黎朋友、程霏朋友那些容易错位的身份，不再管谁与谁交好、谁与谁又交恶，就只是你和我，虞新沛和迟早。”
夜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虞新沛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并非毫无波动，“重新开始”这几个字，像小钩子似的在她心里挠啊挠啊，挠了又挠。但过往的失望让她无法立刻点头，迟早突然的直球也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虞新沛挪开眼，望着不远处辉煌依旧的万家灯火，含糊地扔了一句：“……再说吧。”
说着，也没等迟早反应，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楼栋入口处。
单元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她并没有立刻上楼。
背靠着冰凉的门禁系统，站在黑乎乎的楼道里，声控灯因为她的到来而亮起，又因为寂静而缓缓熄灭，将她笼罩在黑暗中。
心脏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都怕被外面听见。
须臾，等门外的声响彻底歇了，虞新沛才长吁一口气，什么驾照……什么开车……什么重新开始……
乱七八糟！
她直起身，几乎是有些急促地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
电梯镜面里映出她的脸，虞新沛仔细打量了会儿，还行，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到家，换掉职业装、卸妆、洗漱。
她试图用一系列惯常的流程来安抚自己有些失序的情绪。温热的水流刷过脸颊，却冲不散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那家伙亮得吓人的明眸，那声石破天惊的“沛沛”，还有那句“以后我可以帮你开车了”……
虞新沛敷上面膜，凉飕飕的触感让脑子清醒了些，但心里那头撒欢蹦迪的小鹿却怎么也镇不住。
她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扯下面膜，冲进卧室抓起手机给虞新衍打电话：“叫你家小东西早点睡！他宇宙第一好的小姑明天准备带他去游乐园。”
贼拉大方，理所当然。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然后传来虞新衍睡得迷迷糊糊又气急败坏的吼叫：“虞新沛！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到底是谁不早点睡，到底是谁大半夜打电话扰民？！”
“别废话！记得告诉他！”虞新沛压根不管他抱怨什么，自顾自说完，啪叽挂断了电话。
月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柔柔地照在地上。她把手机扔回床上，昏黄的灯光下，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有人小声嘟囔了句：“啧……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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