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从酒吧出来，坐进车里。
她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找到了许随月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许随月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听起来又轻又飘。
“喂？”
“在哪儿？”
“……我，我在医院附近。”许随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医院？”池晏皱了皱眉，想起来她那个生病的妈，“我不管你在哪儿，半个小时之内，到国金中心正门口等我。迟到一分钟，你知道后果。”
“现在吗？池小姐，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叫你过来，需要给你理由吗？还是说，早上跟你说的话，你没听懂？”
“……没有，我听懂了。”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得顺从，“我马上过去。”
她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下去，黑色的保时捷汇入了车流。（喝完酒不要开车啊家人们！）
半个小时后，国金中心门口。
池晏把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许随月。
她还穿着早上的那身白T恤和牛仔裤，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背着一个帆布包，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和周围光鲜亮丽的环境格格不入。
池晏按了一下喇叭。
许随月抬起头，看到她的车，一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池小姐。”
池晏没看她，只是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
“迟到了五分钟。”
“对不起，刚才路上有点堵车……”许随月紧张地解释。
“我不想听借口。”池晏打断她，转过头，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你看看你穿的这身，什么样子？”
许随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这是她最常穿的一身，干净，舒服。
她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怎么了？”她小声问。
“土。”池晏只说了一个字，然后推开车门，“下车。”
许随月跟着她下了车。
池晏径直走向电梯，许随月像个小跟班，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电梯上了二楼，一个全是奢侈品牌的楼层。
池晏带着她，走进了一家装修得像艺术馆一样的女装店。
店里的销售员显然认识池晏，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池小姐，下午好。今天想看点什么？我们刚到了几款早春的新品。”
“给她找几身衣服。”池晏指了指身后的许随月，语气就像在吩咐人给宠物挑个项圈，“裙子，外套，都拿几件。我的风格。”
销售员的目光落在许随月身上，飞快地扫了一眼，眼神里闪过轻视意味，但脸上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
“好的，池小姐。这位小姐的身材和您差不多，穿S码应该就可以。”
很快，销售员就抱来了一堆衣服。
池晏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着，用下巴指了指其中一条黑色的连衣裙。
“先试那件。”
“……好的。”许随月接过那条裙子，布料丝滑冰冷，吊牌上的价格有一长串的零，晃得她眼睛疼。
她走进试衣间，脱下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换上了那条裙子。
裙子很贴身，勾勒出她还很青涩的身体曲线。
领口开得有点低，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感觉像是穿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戏服。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池小姐……”
池晏放下杂志，抬起头。
许随月站在灯光下，皮肤被黑色的裙子衬得更白，但也更显单薄。
“站直了。”池晏皱着眉命令。
许随月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转一圈。”
她像个木偶一样，听话地转了一圈。
“还行。换下一件。”
接下来，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换装游戏。
许随月换了一件又一件。
白色的衬衫，米色的风衣，烟灰色的羊绒衫，酒红色的吊带裙……每一件都价值不菲，每一件穿在她身上，都让她觉得浑身别扭。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试衣服，而是在被公开展示。
当她换上一条浅金色的丝质长裙时，她忍不住开口了。
“池小姐，这条……是不是太隆重了？”裙子很漂亮，但太华丽了，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晚宴。
“隆重？”池晏挑了挑眉，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你是在质疑我的眼光？”
“我没有……”许随月疼得微微蹙眉。
“那就闭嘴。你没有资格发表意见。你的工作，就是穿我让你穿的，做我让你做的。明白吗？”
“……明白了。”许随月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大声点。”
“明白了。”她抬高了声音，但依旧没什么起伏。
池晏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对她这种死气沉沉的反应很不满意，但又没再多说什么。
她转头对销售员说：“刚才她试过的，除了那件酒红色的，剩下的都包起来。”
“好的，池小姐！”销售员喜出望外，立刻手脚麻利地去准备。
“去把衣服换下来。”池晏对许随月说。
许随月立刻转身回了试衣间。
换回自己那身T恤和牛仔裤，她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等她出来的时候，池晏已经刷完了卡。
几个巨大的购物袋堆在沙发旁。
“池小姐，都包好了。需要帮您送到府上吗？”销售员殷勤地问。
“不用。”池晏看了一眼许随月，“让她自己拿。”
说完，她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往外走。
“拿着，跟上。”她头也不回地对许随月说。
许随月看着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购物袋，愣住了。
她一个人，怎么拿得动这么多？
销售员看出了她的窘迫，好心地说：“小姐，要不我帮您拿到停车场吧？”
“不用了，谢谢。”许随月摇了摇头。
这是池晏故意的。
她弯下腰，用尽全力，把所有的购物袋都提了起来。
袋子很重，勒得她手指生疼。
她踉踉跄跄地跟在池晏身后，像个狼狈的仆人。
走到停车场，池晏打开了后备箱。
许随月费力地把所有袋子都放了进去。
“池小姐，现在……我们去哪儿？”她喘着气问。
“我们？谁跟你‘我们’？我要去吃饭了，你可以滚了。”
许随月愣住。
“那这些衣服……”
“放车上。我什么时候让你穿，你再过来拿。”池晏说完，砰地一声关上后备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降下车窗，看着还愣在原地的许随月，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怎么？还想让我请你吃饭？许随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今天只是给你提个醒。”
说完，她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许随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购物袋勒出深深红痕的手指，又抬头看了看保时捷消失的方向，眼睛里一片茫然。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羞辱她一顿吗？
是的。
她今天，又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六月。
期末考试周快到了，学校里的气氛变得很紧张。图书馆的位置一座难求。
这一个多月，许随月过得浑浑噩噩。
池晏就像一个喜怒无常的幽灵，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有时候是半夜一个电话，让她打车去某个酒吧接一个喝得半醉的她。
有时候是心血来潮，让她去别墅打扫卫生，尽管里面根本没怎么住过人。
她从没让许随月穿过那天买的那些昂贵的衣服。
那些衣服就静静地躺在别墅的衣帽间里，随时都在告诉许随月，她连穿上它们的资格，都需要池晏的施舍。
这天下午，许随月刚考完一门专业课，和林菲菲一起往宿舍走。
“随月，你晚上还去图书馆吗？”林菲菲一边走一边扇着风，“天热得要死，我感觉我的脑子都快成一锅粥了。”
“去，还有好多东西没背呢。”许随月有气无力地回答。
她最近瘦得厉害，眼下的黑眼圈怎么遮都遮不住。
“你看看你，都快脱形了。你那个男朋友……最近没再折腾你吧？”
“没有，她……挺忙的。”许随月含糊地回答。
林菲菲叹了口气，她越是这样，林菲菲就越觉得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在路上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很多人都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围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议论着。
“哇塞！那是什么车啊？太帅了吧！”
“阿斯顿马丁！我只在电影里见过！”
“车主是谁啊？富二代来接女朋友吗？”
“你看车旁边站着那个人，好有气质啊！是个女的！”
林菲菲也拉着许随月，好奇地凑了过去。
“走，看看去，什么大场面。”
许随月被她拉着，还没走到人群最前面，心跳就漏了一拍。
隔着人头，她看到了一辆银灰色的跑车，线条流畅，在阳光下闪着昂贵的光。
更让她心惊的，是倚在车门旁的那个人。
池晏。
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西装，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戴着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隔着十几米都能感觉到。
她就那么随意地站着，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对周围的指指点点和拍照的手机毫不在意，仿佛她和这辆车，跟这个喧闹的校园是两个世界的人。
许随月的脚步瞬间就钉在了原地，血液好像一下子就凉了。
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用这么招摇的方式出现在学校门口？
许随月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她想立刻转身，混进人群，假装自己从来没看到过她。
“菲菲，我们……我们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她拉了拉林菲菲的胳膊，声音有点发抖。
“哎，别急啊，我还没看清楚呢！”林菲菲踮着脚，兴奋地说，“你看那个车主，气场好强啊，跟明星似的。不知道是来等谁的，真让人羡慕。”
羡慕？
许随月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她一点都不羡慕，她只觉得恐惧。
她拉着林菲菲，执意要走。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僵硬地掏出手机，屏幕上亮着一条新消息。
消息只有两个字。
【上车】
许随月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
“随月？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林菲菲终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我……我没事。菲菲，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我得出去一趟。你先回宿舍吧。”
“什么事啊？这么急？”
“一个……朋友找我。”许随月不敢看林菲菲的眼睛。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松开了林菲菲的手。
然后在林菲菲和周围所有同学好奇、惊讶、探究的目光中，她一步一步，朝着那辆惹眼的阿斯顿马丁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那些议论声仿佛也瞬间变大了。
“那不是许随月吗？她过去干嘛？”
“她认识那个车主？”
“不会吧……看她穿得那么朴素，怎么会认识开这种车的人？”
许随月低着头，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她走到车前，停在池晏面前，不敢抬头。
“池小姐。”她小声地喊了一句。
池晏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上车。”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
然后，她拉开车门，自己先坐进了驾驶座。
许随月僵硬地绕到另一边，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注视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的瞬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外面的喧嚣和议论都被关在了窗外。
车子驶离了学校。
许随月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校门口那群没散去的人，以及站在人群里，一脸震惊和茫然的林菲菲。
她完了。
明天，不，可能今天晚上，整个系，甚至整个学校都会知道，她许随月，上了一个开着阿斯顿马丁的女人的车。
“在想什么？”池晏开着车，目不斜视，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没想什么。”许随月回过神，立刻收回目光。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想，该怎么跟你那些同学解释呢。”
许随月没有说话。
“不想解释，就不用解释。让他们猜去。你的事情，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她要的不是这个。
她宁愿池晏偷偷摸摸地把她叫出去，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和她绑在一起，展示给所有人看。
“池小姐，您今天来学校……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有。”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许随月不敢再问。
过了好一会儿，池晏才再次开口：“晚上有个饭局，你陪我一起去。”
“饭局？”许随月愣了一下，“可是我晚上……还要复习，明天有考试……”
“那是你的问题。”池晏打断她，语气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考试重要，还是我让你做的事重要，你自己分不清楚吗？”
“……我清楚。”许随月的声音低了下去。
“今晚的饭局，很重要。来的人，都是生意上的伙伴。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她转头看了许随月一眼：“你的身份是我的女朋友。把这个身份扮演好，别给我丢人。听懂了吗？”
女朋友。
许随月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
“听懂了。”她麻木地回答。
“很好。”
车子一路开到了池晏的别墅。
池晏停好车，带着她直接上了二楼的衣帽间。
“自己挑一件。”她指着那满满一柜子的、许随月只在一个月前试穿过的衣服，“然后去洗个澡，化个妆。化妆品在梳妆台上，你应该会用吧？”
“……会一点。”
“那就行，不用太浓，淡妆就好。”池晏说完，看了看手表，“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一个小时后，我在楼下等你。如果到时候你还没准备好……”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知道了。”
池晏转身离开了衣帽间。
许随月一个人站在巨大的衣帽间里，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洗旧了的T恤，满脸疲惫的自己，忽然觉得一阵眩晕。
她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从里面拿出那条她曾经评价为太隆重的浅金色丝质长裙。
既然是演戏，那就演全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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