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实大多已经被查出了,但是宋矜并未松口。
他脑中转得飞快,果然从提讯官口中找到了几处破绽。
其一,这些人猜错了他的动机,误以为他是为了谋害陛下才行刺的。但是刺客们分明知道,自己的指令并非如此。
其二,他们戳破真相的时机太过突然,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么,宋矜猜,太尉大人目前多半并不知情。
那他的身份,应当还有几分威慑力。
于是,宋矜冷淡地笑了一声:“看来三司联合纠察之力,也不过如此。”
对面那人喝了一声:“大胆。”
宋矜像是没听见一般:“举国刑狱之力,竟然查不出一件小小的行刺案。不错,刺客是我派出的又如何,你们只知其然,妄断因果,错把良臣当奸佞,真是可笑之尤。”
他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对面的人身形晃了晃。
“你说得可是真的?”再开口时,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动摇。
“自然。”宋矜自若点头。
被查出来的事实部分已然无从抵赖。但是,他断不能让“对陛下意图不轨”的帽子扣在自己,乃至太尉府的头上。
现在要做的,无非是澄清自己的动机,从而减轻罪责。
至于大人他听了自己的计划之后会作何感想……待他能活着从三司的审讯室出去,再面对罢。
宋矜在心中微微苦笑。
也许是他的身份到底有几分威慑力,也许是有太尉的党羽从中斡旋了几分,三司派来的提讯之人对宋矜还算客气,不曾动用私刑。
但是,言语上的苛求责备是免不了的。
这些提讯之人天生凶相,又长久浸淫在生死刑狱之间,一身煞气凛凛,就连和蔼说话之时,脸上也不时有死亡的阴翳一闪而过。
与这些人打交道,着实耗费了宋矜不少精力。
但是这些,比起提讯官心中的惊讶来,又变得不值一提了。
他们拿着依照宋矜口述整理好的真相,各自面面相觑不已。
竟然没想到,此子从前名声不显,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假行刺,真救驾。
计划如此天衣无缝不说……还敢把陛下、百官和五百府兵的性命戏弄于股掌之中。如此做派,不知该让他们说一句“胆大包天”还是“恣睢妄为”了。
感叹过后,几人又面面相觑。
宋矜……应当如何处置?
其中一个官阶最高的沉吟良久,最后扬了扬手上的证言:“无论如何,还是先给太尉过目罢!”
当下,他们便马不停蹄将墨迹未干的几张宣纸送到了太尉的手上。
魏哲如何反应,旁人并不知情。
只有相邻的几户人家才知道,当天晚上,太尉府的灯火通明彻夜。
-
此时的江止盈,尚对宫外的风起云涌毫不知情。
明日便是久违的早朝了,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灯花,也不知道自己的折子批了下去,其他人会是什么反应。
其实那折子上,她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无非是请朝中的名儒讲些经义。
大臣们……应当会同意的罢?
江止盈越想心绪越紊乱。
毕竟,这事她记挂已久了。从前学到的小聪明不足以让他应对朝堂的波诡云谲,自己是真的应当读些书,从里面学到点东西才好。
即使不能从中捞到什么权柄,也不算亏。
这事,江止盈先前就和霍骁提过,只是被他拒绝了。她还记得霍骁原话是“圣贤书都似害人的”。……约莫是和从前的夫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因他这般态度,江止盈就没有将奏折一事告诉霍骁。
不知为何,她这般做时不觉得,过后见到霍骁,却总有些淡淡心虚,似有不祥之感。
再说朝臣,他们收到江止盈的奏折之时,皆大吃一惊。
收到奏折的是朝中几个能主事的臣子。算上江止盈这一届,他们都辅佐了足足三代帝王,对皇族靡费甚巨的作风心知肚明。
这些人做好了陛下狮子大开口的打算,并且已经和户部打好招呼,让他们无论如何留下一笔应付她各种要求的款项。
待他们看了折子,却面面相觑,眼中都有相似的惊讶。
陛下竟然只是想找个老师读书?
莫非……歹竹真的生好笋了不成?
待一阵震惊过后,便是浓浓的欣慰了。毕竟,主君不是昏庸骄奢之人,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能过得轻松些。
先前有些人心中对江止盈的女子之身颇有微词,总想着牝鸡司晨有违天和,想再从宗室之中挑一个男子上位。只是碍于霍骁,这些念头压在了内心深处,不见天日。
但是,经历了这一遭,这点心思顿时灰飞烟灭了。
再找一个,焉知还是不是陛下这般敏而好学的主君!
几人商讨了一番,便决意给江止盈一个面子,在朝会之上将此事尘埃落地。也好让其他臣子知道他们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在他们在朝会上宣布了陛下开经筵一事时,等来的不是群臣的欢呼与赞誉,而是最前方高挑男子的冷凝视线。
那视线之中除了一点浅浅的惊讶之外,充满了不怀好意的凛凛煞气。
对上霍骁的眼神,几个老臣背后一凉,持着笏板的手微微发抖,头已经垂下来了。
同时,他们心中飞快思索着,方才到底是哪里触了这尊瘟神的霉头?
几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霍骁看够了他们,也没有解惑的意思,而是重新看向了江止盈,目光中除了锋锐,还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深。
就好像,用一把刀的背面去摩擦她娇嫩的皮肤一样。
在这样的逼视之下,还不等霍骁说些什么,江止盈就有些遭不住了。
她微微垂下头:“霍将军……有何见解?”
“见解不敢有,只不过欣慰于陛下如此好学罢了。”他冷冷道。
任谁也听得出来他语气当中的不豫,不会真的认为他在欣慰。
“……”江止盈不知如何作答,便沉默下来。
虽然这事从头到尾瞒着他,或许是自己的不对罢。
可是,她就是很想学嘛。
有些人见不惯霍骁这般对他们的陛下说话,当前就上前一步欲要出声反驳,却被身旁的人拉住,无声摇头规劝。
两口子的事儿,他们掺和什么呢?
江止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看着霍骁的眼睛,面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些示弱的意味。她本就生得娇态,这下就更加可怜可爱,如同一个流着汁水的蜜梨。
霍骁眼神微动。
但他依旧回以沉默的注视,铁了心思等江止盈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龙椅上响起一道娇软绵密的声音:“将军从前身在戎场,或许有所不知,我若是不看些书来,怎能习得为君之道呢?”
她本想说“怎能坐稳皇位”,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太露骨,就换了一种说法。
听了这句话,霍骁心中的冷意便如风灯一般,“噗”地一声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
小姑娘还以为他是武人,看不起这些圣贤书,根本没猜出来他在生气什么。
朝中的名儒皆是男子,经筵又常设在宫闱之中。
他若是同意,岂不是让旁的男人与小姑娘相见?
到了这个时候,他甚至生发出微微的懊恼之意——早知道,先前就不那么干脆地拒绝江止盈了。要不然,凭自己的功底,还教不了一个她?
只是,他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维持得极稳当。
旁人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
譬如这时,殿中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想看着陛下服软了之后,他将会如何作答。同时在心里暗中抱怨:每次都是这个霍骁,把朝堂上的气氛搞得这么紧张!
霍骁果然不负众望,理了理袖口施施然道:“陛下向学之心,霍某怎能阻挠呢?”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没等这一口气松到底,就听见他又道:“既然如此,帝师之人选就交给霍某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
只能捏着鼻子称一句是。
-
江止盈初时还不省得霍骁要在人选上打什么鬼主意,毋论她如何威逼利诱也不肯说。
但是见到那些帝师的当天,她福至心灵地明白了。
书房之中,几个穿着青袍的人坐成两排,手中抱着书。
见江止盈来,都齐齐望着她。
霍骁在身后几步:“这便是霍某为陛下挑选的老师,无一不是德操有节、学问深厚之辈。陛下向他们学习,必有所得。”
那几几位预备帝师听了,皆露出一副自豪的神色。
而江止盈看了这些人,却突然转向身后,神色之中有一丝惊讶,又有一丝更深的了然。
她终于明白,为何霍骁非要亲自插手帝师的人选。甚至更深的,她恍悟了他前几日朝堂之上表现得不悦的原因。
原来,这书房之中,约莫七八人众皆是男子。他们当中,竟没有一个是风度翩翩的状元郎,皆是须发皆白,皱纹深重的老者。
原来……他是吃醋了。
江止盈努力低下头,又绷紧了面皮,才掩住朱红唇边流出的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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