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元舒展着四肢，半靠在轿子上假寐。坐在他对面的周瓒攥紧双拳，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坐姿与视线，他的目光仿佛要将姜启元刺穿。
杜青一边警惕一边不安，她总觉得接下来的事情不会太顺利。
云轿飞到了掌门府所在的瑶峰，此刻旭日东升，淡金色的烟云缓缓漫开。云轿停在山中某座断桥上。后方无路，前方只有一扇门，四周安静极了。
周瓒在前方带路，杜青随姜启元一踏入室内，门瞬间关上。
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发出极轻的窸窣声，令室内更显空旷，前方是长长的通道，虽然亮堂却异常安静。
外面的寒冷似乎穿过门缝潜了进来，一缕凉风吹来，杜青身体顿时发冷。一股热气盖在了她的头上，暖呼呼的，既安心又舒服。她顺着姜启元的手看着他，他目光深沉，面露严肃。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后，杜青才看见前方光景。
原来这里通往掌门府大厅。
她松了一口气，心想着拜师仪式可算来了。但当她看见上方坐着的四位长老里没有王真人后，又不免为姜启元担心起来。
姜启元进入大厅后，他先对着四位长老行礼，然后像第一次拜师一样，安静地站在下方，等待长老们先开口。
这时周瓒走到姜启元面前，抬手道：“把你的剑给我。”语气霸道，态度强硬。
姜启元绕过他，对着上方四位长老道：“可否告知弟子，这是要做什么？”
“给他吧。”女长老道。
姜启元平静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位长老，他慢慢将剑解开，递出。
周瓒去拿，发现姜启元未松手。他不悦抬头对视，却被姜启元瞬间投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再一眨眼，姜启元已不再看他。然后他发现剑完全到了他的手里，而刚刚姜启元的杀意眼神仿佛是个错觉。
周瓒定了定神，干咳一声，唤他的师弟们进来。几名司务监的弟子带着两个人走上来。
杜青一看，都是熟人。张财是自己走的，而被杜青重伤的剑修弟子则是被人抬着。
两人到场后，周瓒举起剑道：“诸位长老，姜启元考试作弊，此剑便是证据，这两个人也可作证。”
张财原本的兴奋瞬间化作了诧异，他“啊”了一声后捂住嘴。
而剑修弟子重伤昏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四位长老视线齐齐射向周瓒，仿佛在说“逗我玩？”。
周瓒瞬间咳红了脖子，好一会儿后他拿出两份名录，一份出自他手，一份出自他的三位师弟之手。
“诸位长老请看。这是姜启元领剑时的详录，而这一份是外门弟子们领剑之前，武器阁的武器名单。当武器阁的武器消失或者彻底损坏后，记录会从武器名单上消失。我手里的这把剑，武器名单上已经没有了记录。”
杜青突然想起来，她当初根本没有被那三位弟子登记。周瓒在用这个失误陷害姜启元。
忽然她听见上方的女长老笑了。
女长老勾着单边嘴角，笑意不达双眼道：“还有呢？”
周瓒顿时手脚慌乱，收名录时不小心掉到了地上，连忙去捡，却见名录都飞去到长老们面前。
“名录不全。”女长老瞬间看完并点燃，然后抬了抬下巴道，“接着说。”
周瓒的脸已经僵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姜启元拿走的是一把废铁，我曾试用过，连树皮都砍不动，可这柄剑却能削铁如泥。他能拿一万分，定是这柄剑有问题，这两人都是见证者！”说罢他让张财诉说所见。
张财忐忑道：“……确实很锋利，砍起妖兽来比我的剑顺滑一点点点点，其他的……”他摇了摇头。
周瓒不悦地踢了张财一脚，然后猛地扯开剑修弟子的衣服，露出他腰腹的伤口对长老们道：“虽然没有武器，但这位四阶弟子不至于挡不住姜启元的一剑，所以必定是剑有问题！”
四位长老盯着剑修弟子的伤口，陷入了沉默。
杜青心道糟糕。
虽然伤口有做处理，但是长老们有心试探的话，必定能从她释放的剑气和威力中发现点什么。还有她是吃了宝剑后，能感知剑修弟子的位置，在与姜启元掉入地下瞬间，她靠这一特殊能力闪现到剑修弟子身边，才成功伤了他。姜启元对此一无所知，他要是说出当时情况，让她被人误会成鬼剑之类的该怎么办……
杜青愁得不敢看姜启元，但绝好的无死角视力让她第一时间发现了姜启元的表情。他脸上的诧异一闪即逝，情绪收在绷紧的脸上，道不明白的复杂目光投向着她。
杜青艰难吞咽，而后听到女长老道：“拿上来我瞧瞧。”
周瓒小跑送剑。
杜青心里拔凉。
她被换了手，结实的厚掌握着她。她不安地被女长老翻转打量，然后又被放到女长老的鼻下。
杜青的心已经快要跳出来了。
女长老将她递给旁边的人，旁边的人推拒道：“寇师姐你做判定吧。”
杜青被女长老收了回来，并交给了旁边的内门弟子。
姜启元的视线一直随着杜青而动，杜青一边回望，一边注意着众人，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长老是否该做出判决了？”周瓒这时发声，语气充满期盼。
只见女长老突然对着他手指一弹，周瓒立刻双膝跪地，”砰——“声巨响。
周瓒耳边顿时嗡鸣，他咬着牙不敢动，喘了许久的气才抬头。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女长老道：“你私自去接姜启元在先，戏弄我等长老在后，该受罚的人是你。”
周瓒不可置信地看向女长老，大叫道：“证据确凿，我哪里有错？”
女长老烦躁地挥着手道：“为保持武器状态，会定期对武器阁内的剑进行保养，所用的油取自北海植物。油香与霉味相似，此剑上的气味虽然极淡，但也是有的。至于你的那些证据，让你们司务监执事亲自来说。”
另一位长老也发话了：“你这个小辈竟敢如此戏弄我们，速将他带回去受罚！”
周瓒满脸震惊，惨白着一张脸被人带走。而张财、剑修弟子与其他几位司务监弟子，也被这里的内门弟子请了出去。
杜青默默地看着，虽然司务监陷害姜启元的事情看似告一段落，但她的紧张感一直未消。
在门关闭后，大厅里鸦雀无声。
当呼吸声与心跳声成了这里唯一的声音时，女长老忽然开口：“现在开始拜师仪式吧。”
她的宣告仿佛落入湖中的石头，打破了安静。其他三位长老纷纷开口。
“姜启元，原以为你修为尽失从此会一蹶不振，没想到你通过了入门大试，着实令人震惊。”
“何止啊，他这么夺目，我早就猜到再次成为内门弟子是迟早的事。”
“呵呵，你下注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三位长老说完皆是神秘一笑，大厅内再次陷入寂静。
这不是杜青记忆里的拜师仪式。
历届入门大试之后的拜师仪式，由于人数太多所以安排在掌门府外的广场上。先由剑峰、法峰的部分长老介绍玄清派相关事项，然后再按照名次，让弟子依次上前被长老们选择。
现在长老们不仅不避讳姜启元的感受，互相聊天，还眼神飘向别处，神游物外了。
杜青也明白姜启元身份特殊，也猜出他大概会选王真人为师。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有的。
长老们依旧沉默，似乎不想说，在等着姜启元先开口。
杜青有点生气。
这时一名内门弟子突然跑了过来，在女长老耳边说着什么。
女长老听完挥手示意他退下，接着她起身对着姜启元道：“从今以后，你便是剑峰的内门弟子，注意你的言行举止，切不可再犯在法峰的错误。”
说完又对身旁的内门弟子嘱咐：“领他下去，换掉衣服和武器。”
武器？
杜青一惊，这是要把她带走？
“且慢！”姜启元拦下了欲走的四位长老，“王真人对弟子有恩，弟子也在心中奉王真人为师。故这场拜师仪式，是诸位长老替不在场的王真人照顾弟子，弟子感恩。刚才寇长老主持公道，让弟子得以清白，弟子不胜感激。但这场入门大试于弟子而言不算轻松，弟子是剑修，今后也是剑修，剑对剑修的重要不言而喻，弟子不想要别的剑，只想要回自己的剑。”
阳光穿过窗棱射入大厅，姜启元站在光下，金边描绘着他的身形，挺拔如松。光将姜启元坚毅的脸部轮廓照亮，亦有光飞进他的眼睛，令他的瞳孔璀璨、摄人心魂。
杜青心想，所以他看向她的视线才能如此灼热吧。
女长老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平静。
“说的不错，你倒是有剑修的道心，既然如此，那么你就继续用吧。但——”女长老此时嘴角向下，语气冰冷，“在这里把剑契约了吧。”
瞬间，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几位长老有惊讶，有冷笑，而姜启元的眉头在不自觉皱起。
有位长老小声道：“说到底也是把废铁，契约成本名剑不得亏死。”
最年长的的长老道：“依我看那把剑足够了，就照寇长老说的办，我们一起做个见证。不过姜启元啊——”
姜启元抬头看他。
最年长的的长老继续道：“你拒绝了门派的新剑，那你这柄剑要是在契约途中碎了，从此往后便是无剑的剑修，你可认？”
“他可是有‘骨气’的。”女长老从中打断，并嘱咐旁边的内门弟子，“把剑还他。”
杜青被送回到姜启元手中。
他的五指没有合拢，手心是冰凉的，眼神沉在阴影里捉摸不清，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杜青在心里叹着气。随着契约阵逐渐启动，她借着风轻颤，试图用微不足道的存在感，让姜启元能感受到她、相信她。
她不觉得自己会碎。但是她能被契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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