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上烛火，看着归元自己在桌旁坐下。
“闻鄢。”他开口，“虚与委蛇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丹湖的事情，玉声不必再插手。我希望你也是。”
他果然听了我们这些时日的传讯，连带着我的名字也从从之前的乌衣改了口。
“六十年间，丹湖总共‘降罚’二十九次。”我吸一口气，盯着他的目光快速说道，“九百八十二处丹湖祠，有七百六十三处强收大量供奉。单去年莲心镇，就有千余人……”
归元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什么？”
“我是想与真人说，林玉声为何不可能不插手此事。”
“你们这些人，一群小辈，加起来的修炼年岁有丹湖多么？”归元摇摇头，“玉声也好，你也罢，当真是……过于天真。”
我没说话，但也没点头。
“还有，”他说到此处，皱一皱眉，“你……你做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因为玉声？你可知道这件事的厉害？若是只是因为……”
好吧。看来他听到、看到了些东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我和玉声做这件事的目的，没什么不同。”我说，“总要有人来做。”
天真也好，不自量力也罢。总要有人来做的。
“我们是与丹湖相去甚远，”我看着他，顾不得他是林玉声的师尊，到底还是说了早就存在于心的、大概听起来很大逆不道的想法，“但是那么多老……前辈从未见谁管过这件事。若是连我们这些‘小辈’也退了，那些毫无灵力的人又要如何？”
仙人受凡间香火，宗门承俗世供奉。为何红尘水火，倒反过来都入不得他们的眼呢？
“我知道我们的修为远比不上各位前辈大能，更不用提丹湖。但真人以为，是要西南三州万千人继续逆来顺受被丹湖这个老贼磋磨，还是让一群凡人上九重天找他问罪？”
我连装也不怎么装了，一口气全说了出来，归元倒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动怒，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现在豪言壮语。等到真的存亡关头，你还会这样想么。”他许久才开口，“你知道你们在对付谁么。”
我也笑了：“秘境一次，西山一次，莲心镇一次，真人若是不知道情况，我可以再讲与真人听。”
他听完我的概述，蹙眉很怀疑地上下打量我：“你竟然能受住天雷与天火？莫不是你……”
我给他看一些手臂上纵横交错的、雷电火焰留下的痕迹，他看完便不说话，又锁着眉头看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西山的妖。”我放下袖子，“我只知道这个。但我想，这眼下大概也不重要。”
我能扛得住丹湖的法术，这一点更重要。
他一时不说话，室内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偶尔烛花爆裂声。
“玉声……是什么样的人。”我看着烛火，声音低下来一点，“真人想必也清楚。真人来此处找我，不就是因为心里知道，他不会听您的话。”
“这个逆徒。”他听到林玉声的名字，冷峻面容松动一点，良久才叹气，“过刚易折。过刚易折。什么浑水都要蹚一蹚！”
我看着他。他和林玉声长得很不一样，也比林玉声严肃得多，但不知为何，我看着他，总是忽而想起来林玉声的眼睛。
这样想着，我说：“他是真人教出来的。”
归元愣了一下，而后头一次嘴角现出一点若有似无的弧度，摇一摇头。
“你们做的事，玉声已经与我讲过了。”他说，“你再仔细讲一遍。”
我将各种明里暗里的动作大致与他讲过。归元没应声，只是又叹口气，停了片刻才开口。
“他大概明日早上就会到此处。”他说，“你说得对。我拦不住他，索性便也不拦他了。他眼下应当就已经在路上了。”
我心下一动，见他不太爽快地看着我：“能见面了，很高兴？”
好吧。他大概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去。传讯里面和林玉声说那些话的时候不觉得怎么，但是一想到被归元听了去，尴尬之余，我也不太痛快。
“若是听了不高兴，”我斟酌着用词——到底这还是林玉声的师尊，“真人下次还是别听了吧。”
“……”
归元拂袖站了起来：“我没说我不管此事了。两个月之后是仙门大会，你告诉他，若是能拿到大比魁首，证明他有这个能力做这种事情，我便不拦他。除此之外，你们的行踪，也必须让我知道。”
没想到归元真人这就松了口，我略微松下一口气——若是真的闹得很僵硬，林玉声肯定是会难过的。
“丹湖此人……不可小视。”他沉声道，“他……罢了。总之务必让我知道你们的行踪。”
“接着。”
他冷脸拿出来个小瓷瓶：“固元丹，丹宗宗主炼的，对你的伤大概有好处。”
我没想到他会给我药、还是这种上等丹药，愣了一下，又听见他开口：“好了，拿着就是，少啰嗦。”
他说这话的时候和林玉声神情隐约三分相似。我按照跟旁人学到的样子揖礼谢过他，见他似乎欲言又止：“真人还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就是。”
“你……”他犹疑一下，“你和玉声……这到底什么时候的事？”
我心下又一紧——我设想过，归元真人不同意林玉声和我这么一个蛮荒之地出来的妖在一起。
这件事我自己心里也总是很不稳当。我不像林玉声那样，念过很多的书、去过很多地方、有全天下最漂亮的眉眼。我只会打架、凶名在外，连写字都歪歪扭扭的，要他握着我的手慢慢地教我，写出来的还是不好看。
林玉声越是一遍一遍环着我说最喜欢我、会一直喜欢我，我越是惶恐——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呢？
“我总以为他还是个孩子……罢了。”归元却没有如我设想中的那样为难我，只是自己摇摇头，“玉声有自己的主见，也不会看错人。你与他要互相扶持，记住了？”
归元说的不错，第二日天微微亮的时候，林玉声就风尘仆仆地从窗户进来。
“闻鄢！”
我一直等在窗边，林玉声见到我就立刻扑上来，很紧地环住我的脖子，身上香气裹着露水清寒气。我想到归元可能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看着，只是很谨慎地扶住他，在他凑上来之前偏了偏头。
他没亲到，很不满：“你干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没必要瞒他，低声说：“你师尊应当还在附近。”
林玉声眼睛一下子睁大，愣了一下：“师尊、师尊他怎么……”
他和我贴得很近，手还搭在我脖子上，一时间动作也僵住了。我隐约觉得周围有什么人在不太愉快地盯着我。
早跟他说了，若是听了看了不高兴，就别听别看。
“没什么，不用急，”我见林玉声还愣着，拍拍他后背，“他没把我怎么样，和我讲了一些话，我慢慢告诉你。”
他神色很复杂地来回变了几变，看看我，应了一声把手收回去，规规矩矩地坐下来，又朝周围观察了几圈。
我把归元的话一一告诉他，见他眼睛渐渐亮起来，听到让他仙门大会夺魁就应允丹湖一事，很高兴地晃晃脑袋——他大概出门急，只简单别着头发，额前还垂下来几绺，耳坠子都没带。
“这就相当于已经答应了嘛。”林玉声道，“上上一次、上一次，我都是第一呢。”
我觉得很可惜。仙门大会十年一次，前几次他夺魁的时候，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也从来没见过仙门大会——没见过他那时候赢下一场又一场，骄傲地挽起剑花的样子。
“等一下，”他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一点，似乎想像平常一样拉住我，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瞟一下周围，“你这次参加不参加？要是你拿了第一怎么算？是不是也能算数？”
归元到底要监视到什么时候？我很不爽地看着林玉声收回去放在膝头的手，压下来把他抱到怀里面的冲动：“我不参加。我从来没参加过。”
“反正这次我去仙门大会，你肯定也要和我一起的，是不是？”林玉声道，“你干脆也参加好了——妖族可以参加的。拿了魁首，”他比划，“全天下都会知道你——会知道你很厉害很厉害、很好很好的。”
我正在犹豫，林玉声对着空气道：“师尊，我们两个只要能赢过其他所有人，就算数，行不行？行不行？”
归元的声音从他看的那个方向响起来，似乎很无可奈何：“也罢。就这样吧。”
“师尊！师尊最好了！”林玉声闻言很高兴，大概是想起来自己是溜出来的，又浮上一点心虚之色，“师尊，我肯定和您讲我们的行踪……”
归元没显出来身形，只是叹口气，沉默片刻道：“我回去了。若是有任何难处，立刻和我讲，记住了？”
他说完这话，空气里面顿时一轻，我知道这次他是真的回去了。林玉声对着空气恭送了他师尊，等了一会儿，跟我小声确认：“师尊真的回去了吧？”
我点点头：“我觉得是。”
“没想到师尊这就答应了。”林玉声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才归元说话的方向，又凑到我身边，“是不是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想了想，好像也没说什么，顺势把他拉到怀里面，把原话又复述给他听。他听完就笑了，蹭一蹭我的鼻尖：“师尊肯定很喜欢你。”
“真的？”
我觉得按照修真界那些规矩来看，我跟归元说话相当不恭敬。
“真的。”他环住我的脖子说，“师尊喜欢我、喜欢我师姐师兄，肯定也喜欢你。”
虽然我不明白，但若真是这样，那很好了。
林玉声问我城中这些时日的情况，我讲给他听，又展开地图，把姜沉弦说的那些东西也告诉他。林玉声沉吟片刻，指出来个地方：“现在这里安顿好之后，我们到这里看一看——这个地方是商贾要道，能不能拿下来，对周围影响很大。正好到这里，也能和姜沉弦他们下一步的行动配合起来。”
“好。”
我应下来，把地图收起来放到桌上，揽着他的腰身：“还有没有旁的事？”
他摇摇头，明白过来，笑着抬头亲上来。
——隔了这样多时日，我从见到他就很想抱住他、贴近他，奈何一直被归元盯着看，只好忍到现在。
林玉声很喜欢主动来亲我，但多半时候只是嘴唇贴着嘴唇这样点到为止的亲法——实话来讲，从未得过什么章法。
我没忍住，比往常都加了力道按住他的脖颈，叼着他的唇瓣细细地、深深浅浅地碾磨，感受到他似乎还有些不太习惯，呼吸逐渐变得急促，逐渐发软地整个靠在我身上。
我好久没见他了。他好久没见我了。
“很想你，”我放开他片刻的时候，低声告诉他，“每一日都很想你。”
他面色发红，喘息着抵住我的额头，声音还不太稳当：“也很想你……”
咫尺之间空气几乎都交缠着发烫。他此时讲话讲不明白，还偏要捧住我的脸讲：“最喜欢你了……”
我心下一动，忽而被他眼神看得气息一紧，一阵热感顺着小腹蔓延上来，本能地去按住他的嘴唇：“别说了。”
再听下去……再听下去就很麻烦了。
林玉声很不满，咬我抵住他嘴唇的指尖：“为什么不让我说了？你是不是……”
他忽然自己不说话了，感受到什么一样，怔愣一瞬间目光垂下去。我错开视线，按住他的肩膀：“……先起来。”
林玉声面上神色有些茫然，胡乱应了几声，慢慢地坐直身子，忽然又靠回来：“有什么不能做的？”
我忍得全身紧绷，又不能推开他，只好闭上眼睛：“我……我没经验，怕伤了你……”
“难道你日后就有经验了？”他立刻道，“你这是哪里来的这种想法？你准备找谁‘积累经验’？你说清楚！”
“不是！”我赶紧否认，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我……”
他扒拉着让我睁眼，让我对上他的视线。
“说你是木头——你就是木头！你怎么就不问问，”他面上绯色更浓郁了，气息洒在我脸上，声音很轻，“我想不想？”
虽然很诡异但是代一下……
小林：师尊！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
归元：……
小闻：^_^
另外归元的底层逻辑是这样的，虽然小林天天跟个喇叭一样跟他讲 自己见小闻的确觉得对方还不错，但比起“信任徒弟选的人”，对他而言最根本的原因是“信任自己的徒弟”本身，即“信任自己的徒弟有清醒独立的思想和承担风险的能力”。不是单纯支持恋爱脑的老头（。）
and上一天班感觉精气都要被吸干了，写了半天挤出来不到2k字……工位定是千年的大妖化来！吸我精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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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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