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才终于将白家拉上了戏台。
乔贤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指认白家乃是操控之人。
又有杨涵对其指控拘母、杀母。
崔灿眉峰一拢,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来人,传白家家主白慧明上堂!”
白家家主已经年迈,因此上堂不必跪拜,他仍旧穿着暗色的缎子,上面用金线隐隐勾勒了什么图样。
他面沉如水,却并不慌张,镇定地给温稚水与崔灿行礼。
崔灿一拍惊堂木:“白慧明!你可知罪!”
白慧明乃是白家老太爷的名讳,白家势大,白家老太爷一年比一年的德高望重,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叫他的名字了。
白家老太爷一时之间有点恍惚,陡然之间生出一股偌大的嘲讽感。
他浑浊的眸子陡然锐利起来:“我白家向来安分守己、行善积德,倒是不知,何罪之有?”
崔灿却不恼怒,哼笑一声,道:“堂下两人,你可识得?”
白家老太爷慢悠悠道:“边有唔识?!可都是咱们越州城里的名人啊。”
“这位是咱们越州城香火鼎盛的菩蛮寺中的住持了了,佛法高深。”
白家老太爷笑得意味不明,“而这位是我们越州城的监察使大人,?边个唔知啊。”
他时不时冒出两句越州城的俚语,姿态轻松写意到了极点,仿佛是在自家的花园跟家里人一起喝茶聊八卦。
老狐狸,温稚水轻笑一声,喝了一口茶。
所有人都已经上了戏台,白家刚下的第一颗子就已经被她拆烂,不过都是装出来的镇静。
这边崔灿狠狠一拍惊堂木,怒道:“本官是问你与这两人可有联系,你说这些没用的作什么用?!”
白家老太爷一点没被吓唬到,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道:“方才大人不是问草民是否识得这两人么?或许是草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他歉意一笑,然后答道:“了了住持曾经在我白家做过门客,而这杨监察使,其母曾与我白家有过一段旧源。”
“这杨监察使自称其母乃受你白家掳掠,后又遭你白家杀害,可有此事?”温稚水轻轻一敲桌面,含笑问道。
白家老太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连声道:“县主明鉴呐!我白家乃是冤枉的啊,我们白家乃是积善之家,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温稚水并未动怒,仍旧噙着温和的笑,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如何客气:“白家老太爷,稚水见你年长,对你宽和三分,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家老太爷慢慢直起了佝偻的背,道:“县主所言,草民不懂。”
温稚水端着水杯走上前去,仔细注视着白家老太爷沟沟壑壑的脸。
虽然从未受过风吹日晒,可是富贵也敌不过岁月,这人已经够老了。
人老成精。
温稚水目露同情,道:“白家太爷,老而不死是为贼。”
白家老太爷面色错愕,还未等之回话,温稚水又道:“你囚禁指挥使之母,此事乃是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你抵赖。”
此刻阴沉的天色扎破,阳光斜斜映入,让温稚水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竟然叫白家老太爷的心微微一坠。
他怔忪了半刻,才哗然笑道:“县主说笑了。”
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这个态度很熟悉,上一次在酒楼初见,他也是这样应对温稚水的出言不逊,仿佛高高在上,仿佛已经阅尽人间百态。
因此浑不在意这些小儿的信口雌黄。
可他真的不在意?
温稚水叹一口气道:“白家老太爷,自从你站在这里,便已经脱不开身了。”
白家老太爷却连眉毛也未动一下。
温稚水伸出手,阳光在她的指尖跳跃。
“你可知,单凭你杀监察使之母一事,大理寺卿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白家老太爷笃定淡然的神色倏忽难看了两分。
这个该死的秦律!
太子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还是晚了一点,秦律的手那时候早已经伸了进来,哪怕他当机立断,当时就清理了首尾,恐怕也还是教秦律查到了蛛丝马迹。
他眼神阴晴不定地看向乔贤。
当时就应该狠狠心,杀了这厮。
怎么能舍不得那一点菩蛮寺的富贵?
现在倒好,成了咬人的狗。
可是转瞬他便冷静了下来,笑道:“县主既然有底气说这种话,不妨便上京城,好让大理寺卿来定我的罪。”
温稚水闻言,面色一冷。
老狐狸!
大理寺卿秦律那样的明察秋毫,不过短短几日便几乎将白家的肮脏事查了个清楚,为何不直接将之告诸圣上,以夺圣裁?
恐怕查得还要更深,已经知晓了,白家与太子之间的干系,正是太子殿下的爪牙。
若是直接将他检举,便是明晃晃地与太子作对。
那样的聪明人,明哲保身,不涉党争。
便只能暗地里提醒里自己的同科好友,等待时机。
难怪,
这次来的会是三皇子。
怪道上一世分明是太子接下的救灾之事,这次萧三一提,便成了萧三的差事。
她一开始还只是以为是雍熙帝对萧三的宠爱。
原来只是因为,三皇子是天生的太子对家。
帝王心术,权臣心机,好一番煞费苦心的平衡之术、权宜之计!
真不愧是秦律,也真不愧是雍熙帝。
温稚水眼眸微眯,秦律既然已经将萧三推了出来,自己便是绝不会淌这趟浑水,更遑论作证。
她眼睛一转,登时笑得笑得张扬,便是一挥手:“来人,将老太爷捆起来!此案事关重大,就应老太爷所说择日赶往长安城,请大理寺卿作证,由圣上裁决。”
将计就计。
白家老太爷的面色阴沉如水,慈爱的目光阴鸷下来,像是刮骨一样刮过温稚水。
此间事,已然是不得善了。
该死的了了!
该死的杨涵!
该死的赵传!
该死的……
他在心中咒骂,却突然之间看见崔灿那张清癯的脸。
这位剑南道的青天大老爷,在剑南道广受爱戴,离开之时,百姓以泪相送,还不是在这里被富贵迷花了眼?
他若是出事,这崔灿难道妄想独活不成?
白家老太爷忽然之间咳嗽了一声,上前走了两步。
他看着崔灿,皮笑肉不笑道:“崔大人,这越州城的公堂,我竟然不知,原来是由县主主持大局。”
这样一句话显然是在逼崔灿站队了。
温稚水想到之前在后堂处动情落泪的崔灿,懊悔的神情,那一句释然又笃定的“县主,我会帮你的。”
他真的会帮她?
她上一世所领会的最重要的箴言就是——永远不要相信男人。
他们看起来汹涌又真挚的感情永远都是他们牟利的工具。
要是放在外面的越州河里涮一涮,越州河都能被填平。
这个野心大于脑子的崔灿,会选择哪一处?
似乎都不会奇怪。
温稚水笑着看了二人一眼,心中却已经有了些许猜测,转身不再关注,在座椅上坐下。
白家老太爷的眼睛直直盯着崔灿,而崔灿则面露挣扎。
温稚水轻轻啜饮一口温茶水,今日这一遭连着一遭,已然是身心俱疲,于是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这一边的崔灿终于做好了决定。
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道:“来人!将白老太爷关入大牢!”
白老太爷的眼神顿时阴冷下来,他倒是没想到,这崔灿的胆子能大成这样。
可崔灿接着又一拍惊堂木,道:“将县主送回驿站好生休息,择日再审!”
温稚水轻哼一笑,目光戏谑,看了一眼崔灿。
崔灿似乎不大能够与之对视,讪讪地躲过了温稚水的目光。
只是,这却并不影响大局。
温稚水优雅行礼,道:“不必麻烦崔大人,杨监察使会送我回去。”
杨涵被乔贤洗清了告父的嫌疑,此刻自然可以离开。
清俊的男人微微一点头,躬身对温稚水行了一礼。
白家老太爷紧皱的眉头登时一松,恢复了之前的淡然神色,他看着温稚水将将要跨出门的步伐,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慢着!”白家老太爷出声打断。
来了。
温稚水看着白家老太爷写满了阴谋诡计的脸,终于起了一点兴致,这个老东西,这是对她准备了什么杀招?
白家老太爷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草民乃是一介商贾,并没有读过多少书,却也知晓‘忠义’二字的笔画,纵然不能保全自身,却也不能不一吐为快。”
这番忠肝义胆的模样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在场众人瞧着却是面色古怪。
赵传又恨又恶心,反正也是活不成了,总归是个绞刑的命,他现在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直接朝着白家老太爷吐了一口唾沫。
恶心谁呢,老不死的。
这世上他的两个仇人。
一个他要拖着一起下地狱,
还有一个,自己却不知道能不能听到他的死讯。
他本能地想看一眼温稚水的样子,却又死死克制住了,只是低着头不语。
白家老太爷一时不察,也是没料到居然有人敢这样冒犯他。
被一口痰吐得严严实实,直中面门。
他这高高在上的一生生平受的最大的苦就是现在的这一跪,哪里被人吐过口水。
登时恶心极了,连话都说不出,连声干呕。
狼狈地模样叫赵传哈哈大笑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却连解释也懒得给一句,只兀自翻了一个白眼。
他只恨不得手刃了对方,若不是担心坏了温稚水的算计,他早就暴起打死这老匹夫了,给他一口唾沫又算得了什么。
他笑着笑着,却突然觉得苦涩,像是吃了满口的黄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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