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比斯没有再说下去，但乐桓宁已然明白了，他两只手伸到对方面前，拍了拍他的脸，笑着说：
“行了，我又没欺负你，别一脸苦大仇深的。在大家面前说这些多不好意思，有故意秀恩爱的嫌疑。”
阿努比斯：“……”
他在大家面前问这种问题就好意思了？
乐桓宁假装没看见阿努比斯控诉的眼神，眼珠滴溜溜一转，对准了露希尔：
“只有获得灵魂的种族才会对生离死别产生感悟，但如何接受又是另一门学问，死别是对生者的触痛，大事面前，并没有正确答案。人生天地间，不虚此行足矣。”
乐桓宁歪着头，笑眯眯地说：“毕竟我死过几次，也算有点经验？因意外而死的人并没有特别的感触，也许那一刻，他的震惊远大于对死亡的恐惧，他会忘记求生，更不记得生者对他的惦念，虽然说起来有些自私，但他的亲朋好友或许比他还悲伤，如果是这样，想让死者复生也是情有可原。”
乐桓宁说到这，下意识地去看阿努比斯。
当初他走在生死边缘上时，是他守在自己身边，一遍遍喊他的名字。生者哀其死，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与死有何异？
“我……我不知道。”
露希尔垂下头，低声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如果他们不愿意，岂不是显得我很自私？”
这么说来，让死者复活也是一件双向奔赴的事。
乐桓宁摆摆手，轻松地说：“时间还长，这又不是什么限定选项，你慢慢想，在我死之前告诉我就行。”
总是“死死死”的，这人说话忒不吉利！
阿努比斯不满地瞪着他，收获了乐老板一个暧昧的眼神。
这小兔崽子！
“哎，其他人也好好想想吧，不管要复活谁，都得打败中心AI以后再说，先不着急。哎？她好像出来了。”
几个人聊天的功夫，米欧已经从食蚁兽的中枢里出来了。她睁开眼，迷茫地看着众人——这些人表情各异，像是要把她活吃了似的。米欧打了个哆嗦，心虚地问道：
“怎，怎么了？”
“没怎么，大概是在思考人生哲理吧，你做好决定了吗？”
米欧点了点头，坚定地说：“我见到她了，她……她也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托我给您带个话。”
乐桓宁洗耳恭听。
米欧轻咳两声，郑重其事地说道：“她这一生过得很好，遇见了亲人，也有几个朋友，没什么好留恋的。但是她不能在漆黑闭塞的地方困到死，所以，能不能请您……帮她解脱？”
乐桓宁看着她的双眼，温声道：“你怎么想？”
“我?”米欧沉吟片刻，微微摇了摇头，“我也觉得这样很好，我支持她的决定，而且就算我把她带回来，留在这儿也只能受苦，不如等我死了再下去找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不确定。
“乐老板，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吧，你说，AI会有来世吗？”
乐桓宁挤出了一声长长的“嗯”，似乎在思考，又像是故意吊人胃口：“谁知道呢，信则有，不信则无。”
米欧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的数据一滞，再看向乐桓宁时，已然多了丝敬佩：
“我以前还当你是那绿眼睛养的小白脸呢，现在一看，你不太像个AI。”
乐桓宁完美无瑕的表情裂开了：“小……小白脸？”
米欧“啪”一巴掌落在他肩上，十分豪爽地说：“多谢你的开导，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
乐桓宁疲惫地招了招手，唤来了在旁边不知所谓的阿尔法——想救她姐是很有难度的，但是让她解脱就变得容易多了。乐桓宁暴力拆除了围在中枢附近的防火墙，半秒钟不到的功夫，中心AI锁定了这条漏网之鱼，一道灼热的烈焰从他眼前划过。
中枢内的数据如同脆弱的纸，在“烈焰”的焚烧下快速消弭，剧烈的噼啪声中，乐桓宁听到了一缕人声。
“啊，原来你就是乐老板。”
嗯？这小孩在里面说了他什么？
“多谢您对我家人的照顾，愿您之后的旅途一切顺利。另外，如果我妹妹遇到了相同的困境，也请您遵照她的心意，多谢。”
啧，怎么还把麻烦甩给他了。
算了，反正他已经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多耽误点时间不算什么。乐桓宁利用小机器人，平平板板地蹦出两个字：“保重。”
数据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残骸，来时纷繁复杂的中枢，如今变得干干净净，宛如新生。
宛如新生。
乐桓宁叹了口气，关闭后台，在米欧期待的注视下说道：“结束了。”
得到乐老板的肯定，米欧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太好了。”
“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露希尔前脚刚探讨完人生的重大课题，后脚就看着别人设身处地地经历了一次，作为一个觉醒的AI，在感情方面尚有不足——这个小姑娘的表现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难道这种问题真的有其他答案？
“难过还是期待，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剩下的就留到下辈子再想吧。”
米欧全身的零件都已破损，无论怎样，她都撑不过下次意外。
也许只是一秒，也许她能平安活到中心AI消失，谁知道呢，将死之人看得更开，至少她还有时间慢慢考量，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虽然中间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但不妨碍我们继续前进。诸位，接下来才是直面挑战的时候，大家准备好了吗？”
此地距离阿努比斯获得的坐标不到两百米，如果米欧指引的方向正确，那就说明中心AI……不，应该是祂的意志，就在熔炉旁边等着他们。
露希尔自从听到“复活”一事后始终心神不宁，她走在队伍最后，双眼时不时地观察其他几名队友——看得出来，即使望云和奥德莱的反应没那么激烈，但他们一路上未曾开口，应该也在思考同样的事情，反倒是父母双亡的瑞德尔爵士，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为什么，他不应该才是最不甘心的人吗？
露希尔的心思已经飞出了十万八千里，完全没留意到偷偷溜过来的埃尔讯：
“也许乐老板是想说，假如我们死在那儿，他还有办法把我们捞回来？”
埃尔讯再傻也知道露希尔在想什么，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乐老板不是那个意思。
“死而复生”，听上去很美好，可是越美好的东西需要的代价越大，再说了，就算他们真的复活，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埃尔讯的朴素价值观告诉他，死了就是死了，只要时空错位，哪怕一秒，一瞬间，再醒来也不是那个人了。
就像乐老板，他敢肯定，前世的乐老板一定不是这样。
露希尔将目光移到脚下，低声道：“不会的，乐老板是死过一次的人，看得比我们开，他不会揪着某种执念不放。”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到底谁是AI，明明乐老板比他们冷酷多了……
“过去的人类拼命扼制情感，机器人又想获得情感，你说这叫什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露希尔“噗”一声喷了出来：“你……你能不能正经点，没看大家都在吊丧吗？”
两人聊得忘乎所以，差点跟前面的人追尾。露希尔猛然拉住埃尔讯，食指比在嘴唇上，小声道：“别说话。”
目的地到了。
米欧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一座熔炉，它安置在一片爆土狼烟的小广场上，约莫有一个人高，像是凭空长出来的。
熔炉下面没有火，但内里的热量令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炉子里传来了细微的“噼啪”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灼烧。
但这都是小事，不管这座熔炉再怎么突兀，也赶不上熔炉旁边站着的那个人。
此人身高有一米九，穿一件修身的燕尾服，背着双手，手指有规律地互相敲打。他就站在扭曲的空气中，嘴里哼着一首耳熟的小调，应和着炉子中传来的声响，就像荒凉废墟内爬出来的恶鬼，诡异里掺杂着扭曲的疯狂。
米欧在看见对方的瞬间浑身一震，喉咙里憋出一声喑哑的叫喊：“是他！”
是那个将她姐姐带走的人！
对方听到了米欧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他在众人之间扫量一圈，目光落在了乐桓宁身上。
“乐老板，你终于来了。”
熟悉的单片眼镜上映出亮眼的反光，恶鬼张开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天空忽然间布满阴云，盖住了最后一点惨淡的天光。他的身影在晦暗的黄昏中影影绰绰，唯独那双眼异常明亮，死死地盯着乐桓宁。
他和“塔”中的虚影长得一模一样，兴许是来到现世，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从地狱降临人间的恶魔，总要被人间的烟火浸染。
阿努比斯立刻将乐桓宁挡在身后，与恶魔拉开了距离：
“这位先生，作为曾经的员工，我有必要提醒你，我们不是‘应邀’前来赴宴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为我的懒散而跪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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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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