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殿，李嘉棠始终沉默地低着头。短短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似乎从李嘉棠偏离前世和亲命运，而与顾昭定亲开始，越来越多的事情偏离了前世的轨道。
可李嘉棠隐约觉着有些不对，前世虽说少了这桩亲事，可顾昭很快也从狱中出来，依旧还是李广最信任的武将臣子，与今生别无二样。一桩皇室联姻，不过是锦上添花，真的足以改变这么多事吗？
一枚雪花飘落在李嘉棠头顶，在发间融化成水，冰凉的感觉使她微微一颤，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
“殿下，下雪了，奴婢去拿伞。”春信顺着李嘉棠的目光望向天空，雪花一片片落下，有愈下愈大，愈演愈烈之势。
李嘉棠微微仰着头，睫毛轻颤，抬手接住一片雪花：“我们第一次见面，也下了这么大的雪。”
忽地，眼前有阴影落下。李嘉棠奇怪抬头，只见顾昭解开他的大氅，环住李嘉棠，大氅挡去她头顶的风雪：“是吗？我在狱中，并不知晓。”
李嘉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道：“去西街吧。”
“殿下想去刘徽康家？”
西街多是官员所居，而此刻与李嘉棠有关联的，只有那桩离奇的纵火失踪案。
顾昭猜得到李嘉棠的想法，却难免担心：“可殿下，您今日刚刚遇刺，此刻出宫，过于危险。”
李嘉棠轻轻一笑，语气轻柔，眼神却很是凌厉：“不，恰恰相反，正因为刚刚遇刺，此刻出宫，才更为安全。”
“再者，短短一日，公主府前遇刺、钦天监官员被买通、纵火失踪案，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冲着本宫来的，针对的是你我之间的亲事，想让本宫知难而退，绝无可能。本宫永远不会认输。”
顾昭有些被震到，看着眼前人坚定凌厉的侧颜，他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猛烈的心跳声，在静谧的下着大雪的皇宫中，如眼前人一般，热烈滚烫。
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在寒冷的气温中变成白雾：“殿下想去，臣陪殿下同往。”
余下半句话未说出口，只要他在，就绝不会让李嘉棠受伤。
马车悠悠出宫赶到西街时，大火已然被扑灭，刘徽康的府邸正房被烧得与废墟别无二样。神奇的是，这大火仿佛长了眼睛，只烧了刘徽康一家，周围的房子竟是半点火苗都没沾着。
“安乐殿下，定安侯。”赵晓宁得了下属的通报，从烧得只剩房屋架子的屋中走出。
李嘉棠的视线越过赵晓宁，在他身后的屋中一扫，神色平常：“赵大人可查出什么了？”
赵晓宁沉默半晌，微微垂下头：“火起得突然，是有人故意为之，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痕迹。臣还需要时间再查。”
李嘉棠微微颔首，转过头朝着东厢房抬了抬下巴：“东西厢房都没怎么烧着，住着的是两个孩子吧？”
“是。不过屋中没有打斗和纠缠的痕迹，带走两个孩子的很可能是熟识的人。”
李嘉棠抬脚走进正房，正房右侧的隔间摆着极大的书架，原先应当充作书房用，此刻烧毁得格外严重：“赵大人，你派人去审审刘徽康，带走两个孩子的很可能是贴身照顾的丫鬟，画出她的画像，全城搜查。”
赵晓宁抬手作揖：“是，下官这就去办。”
书架和桌案上摆放着的书本早在大火之下烧成灰烬，李嘉棠走过去，抬手挥了挥桌上的灰尘：“熹安，你说大火从这里烧起，是巧合吗？”
未等顾昭开口，李嘉棠便又说道：“书房之中，原本很可能存放着刘徽康与他背后之人往来的密函，烧毁正房书房，为的是抹除罪证。可这个消息传到宫中时又那么刚刚好，看上去就像是故意为之，为了让刘徽康闭嘴。”
顾昭眸色微变，皱了皱眉：“殿下是说，陛下身侧或许有那人的眼线。”
李嘉棠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转身对着书架和墙壁处敲击，寻找有无密室或暗格，她觉得这格外理所当然：“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前朝、后宫，谁不想把自己人往父皇眼前放，即便只是吹吹耳旁风，说不定都能升官发财呢。”
可说到这，转过身去的李嘉棠却是一怔。她想到了丁锦行，一个想搞政变夺权的人，怎么可能不往皇帝身边安插眼线。
但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丁锦行“志向高远”，花个心思特地拆散一桩婚约，为此牺牲掉一个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钦天监重要官员，从理智上来说，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顾昭自是注意到李嘉棠的异常，也不在纠结于前言，奇怪问道：“这还真有什么密室暗格？”
“没啊。”李嘉棠回过神来，伸手朝顾昭轻轻勾了勾。
顾昭会意，走到李嘉棠身侧，弯下腰。李嘉棠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顾昭其实没大听清，唯一的感受便是吐在耳后的气息格外温热，像风轻轻推过晚霞的云彩。
李嘉棠说完自己的猜测，见顾昭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轻轻推了他一下，谁料顾昭却宛若猛地惊醒，长长的睫毛快速地扇动，带着些茫然望向李嘉棠。
这回倒换李嘉棠有些茫然了，丁锦行有反叛之心，对顾昭来说有这么难以置信吗：“这个猜测没有依据，你若不信，不必放在心上。”
顾昭僵了一下，他并非不信，是真走了神。他努力从脑海里调出李嘉棠说的话，将细碎的只言片语拼凑在一起，才反应过来李嘉棠凑在他耳边说的猜测：“他在朝为官多年，对外一向是勤勉有加，又颇具贤名。没有实证，这个猜测陛下不会信，朝臣们也不会信。”
这个道理李嘉棠并非不知，凭她现在的实力和权力，想扳倒为相多年的丁锦行，无异于痴人说梦。她告诉顾昭，也只是因为今世种种，过于异常，想让他提防一二。
“不过臣会向陛下提上一句。”顾昭见李嘉棠不说话，以为方才否定得太彻底，伤了她的心，连忙补上一句。
李嘉棠不禁笑了一下，往前倾身，贴近顾昭，打趣道：“如此这般，我倒觉着你也像我安插在父皇身边的内应。”
顾昭有些哑口，洁白的面庞早在不知何时就红得彻底，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似乎又觉得不合适，但最后还是开了口：“臣是殿下的驸马，为殿下办事，不是理所当然。”
“那驸马，我们去看看刘夫人？”李嘉棠故意将“驸马”二字念得极重，果不其然，就看到顾昭的睫毛又迅速扇动了几下。
李嘉棠觉得她似乎发现了新的乐趣，逗顾昭，还是太有趣了。
初见时，李嘉棠觉得顾昭是匹有野性又难驯服的狼，可接触多了，她越来越觉得顾昭像路边流浪的小狗，给块骨头就会跟着回家还乖乖低下狗头给摸的那种。
“殿下，”一声急急的呼唤打破室内的暧昧，赵晓宁一抬衣摆，跨过门槛，脚步急切，“刘徽康在狱中自尽了。”
李嘉棠脸色猛地一变：“你确定是自尽，不是有人杀了他？”
“确定，”赵晓宁答得格外果断，“兹事体大。刑狱有重兵把守，而且关押刘徽康的那个房间，臣派了两位信得过的下属看着，绝没有人能进入。”
李嘉棠深吸一口气，房子和证据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刘徽康的妻子死了，两个孩子连带着伺候的那个丫鬟也下落不明，唯一的突破口便在刘徽康，可此刻他也自尽了。线索便断了。
“你先，”李嘉棠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继续说道，“你先派人在街坊邻里询问，看看能不能把那个丫鬟的体貌特征画下来，若是能找到她，或许还有希望。”
赵晓宁立刻应下，迈出房门的那一刻，李嘉棠又补了一句：“找信得过的人，问得隐蔽些，别惊动了旁人。”
顾昭看着赵晓宁离开，才开口：“那个丫鬟未必找得到了，背后之人手段如此狠辣，没理由不斩草除根。”
“是，但如今已无旁的线索。不过雁过留声，水过留痕，只要背后之人和那丫鬟有过接触，或许从那丫鬟的日常生活之中，也能窥见一二。”李嘉棠想起下午刚见过刘徽康的样子，“不过刘徽康缘何要自尽？赵晓宁进殿时，刘徽康已然被拉下去了，他没听到关于他妻子、孩子的事，他没理由自尽。还是说，他早知他的妻子、孩子会有这一遭？”
刘徽康本已松了口，可听见赵晓宁进来，却立刻又咬死是他一人所为。顾昭猜测：“背后之人应当早已威胁过他。”
李嘉棠摇了摇头：“不，以家人相挟，那刘徽康自赵晓宁进殿时便该知道家人已然护不住了，我若是他，便会反咬一口，为家人报仇，而不是反而瞒了下来。”
顾昭望着李嘉棠鬓边晃动的发簪：“可殿下不是他，他也没有殿下的魄力，或许，他就是个懦夫？”
“他若真是个懦夫，就不会自尽，合该拼尽全力苟活才是。”李嘉棠话音落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猜测，一把拽过顾昭的衣袖，快步走出去，“我们去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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