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通死了?!”
齐威虎闻讯“噌”的从塌上站起,他顾不得衣衫不整,大跨两步冲到姜九面前,厉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九整个人像是惊魂未定,哆哆嗦嗦说,“燕山鹰傍晚收到消息称,官兵们会于今夜子时进山偷袭黑鹰岭,方大通大概是立功心切,便说事发突然,若不提前在山中埋伏好恐怕会被官兵们钻了空子,于是擅自领了一队兄弟出去,小的…小的……本打算将此信呈报给您的,可又想起府衙中有燕山鹰的人,官兵们头两回都无功而返了,这次估计也是一样,却没想到……方大通刚带人赶到埋伏地点,就遭到有备而来的官兵们群起攻击,不多时兄弟们就被他们全部杀光了。”
齐威虎眉头紧锁,一阵后怕,要不是方大通自作主张,今夜死在官兵刀下的恐怕不止那支小队。
“小的因为去方便在小队后面磨叽了一会儿,这才躲过一劫。”姜九哭丧着脸,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愧疚,“等小的追过去一看,正好瞧见官兵领头的挥刀将方大通的脑袋砍掉提走,像是嫌弃人头污秽,那人便扒了方大通的身上衣裳将其包裹起来挂在自己的刀鞘上,真是好狠的心,好毒的手!”
姜九越说,齐威虎心跳越快,他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今夜寨外值守可是楚六?”
“应该是他。”
“速去寻他来见我。”
“是!”
姜九惊惶回来时并未在黑鹰岭门口注意到楚六,他领大当家命在山寨大门外仍旧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后,立即回身奔向寨中众喽啰就寝卧房中寻找。
他刚走,捏着一只风筝的楚六匆匆从门外进来,直奔齐威虎居所。
与楚六错肩的姜九找不到人,急的满头大汗,有起夜的小喽啰见他神色慌张,迷迷糊糊问了声,“这大半夜的你与楚六不睡觉,在大当家门口转悠什么?”
姜九这才醒悟,敷衍一句,“我们梦游”而后迅速钻进齐威虎房中。
“大当家的,今夜风大,小的方才在寨外值守时,忽然发现山中似有形状怪异的大鸟在半空盘旋,定睛一瞧才看清是只风筝。”楚六将绑在风筝上的灰色布片扯下来,递给齐威虎,“风筝上还绑着这东西。”
灰色布片上写有文字,可屋内三人皆是白丁,他们举着布片横看竖看也不晓得上面写着什么,还是姜九一拍脑门,想起,“小的刚才在院里见着一个原黑鹰岭喽啰,他似乎认得几个字。”
得齐威虎首肯,姜九很快就扯着一个披着外衫,双手紧紧揪着自己裤腰的汉子进来。
“小九……你等我把裤子系好啊……大…大当家!”
方便到一半的小喽啰被人连拉带拽的推到大当家面前,整个人还没站稳,手上就被塞进一块灰色布条。
楚六对他凶狠说,“速速将这上面内容准确无误的念出来!”
“是是是……”
小喽啰哆嗦着将自己眼角的秽物蹭掉,就着屋中不慎明亮的烛光,一字一顿念着布条上的工整字迹,“中北向来用仁义治天下,以赏罚定干戈…切念威虎寨草莽,素怀忠义,不施暴虐。虽犯罪恶,各有所由。察其衷情,深可悯怜…今,朝廷拳拳求贤之心未尝稍懈;爱民之情亦如恐弗及,诸君若心怀归顺之意,愿以凛然之志报效朝廷…便交出黑鹰岭匪首燕山鹰项上人头以示诚意,人头到时,则威虎寨等大小人员所犯罪恶尽行赦免,文书到日,莫负朝廷,早早归降,必当重用。故兹诏敕,想宜悉知……”
识字不识字,先识半边字,小喽啰一段话念得磕磕绊绊,直至读完才反应过来,惊讶说,“这不是招安文书么!这东西哪来的!朝廷想要咱们招安竟还想要燕山鹰当家的人头!这不是欺负人么!哪有这样……”
小喽啰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就被人抹了一刀,他瞪大双眼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就‘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大……大当家?!”
姜九看向被小喽啰溅了一脸血的齐威虎,惊诧,“您这是做什么?”
齐威虎目露凶光,冷冷说,“他是燕山鹰的人。”
文书上说,想招安且免罪,就要交出燕山鹰人头以示诚意,此话要是泄露出去,难保燕山鹰不会狗急跳墙。
楚六试探问,“您想受了朝廷招安?”
齐威虎扔了刀,抬手胡乱抹掉自己脸上流淌的血渍,没有回答。
原先虔来山四家土匪山寨各占山头时,一家有难,三家逃窜,如今四寨合一,他齐威虎只顾贪图四寨之主的风头,却没有及时想到自己的寨子终究会变成被猎人瞄准的出头鸟。
与燕山鹰合作这段时日,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直到听见方大通的死讯,他才知道那股子不踏实源自何处。
寨中一支小队全部覆灭。
朝廷已将刀枪对准了他。
口中突然干涩,齐威虎想为自己倒一杯茶,一伸手却感觉手在微微颤抖。
他收回手,不动声色的坐在桌边,轻声问自己的两个手下,“方大通今日已经死在官兵手中,你们是想将他的死变成仇还当作功?”
听到方大通死讯,楚六怔愣了片刻,才说,“咱们原先之所以敢躲在山中埋伏官兵,就是听燕山鹰说兴民县衙中有自己人,只要不伤及官兵性命,时间一长他们打不下虔来山便也不耐烦再来纠缠,可是今日,傍晚就领人出去埋伏的方大通却死在了子时才会突袭黑鹰岭的官兵手中,这难道不是说县衙中的‘自己人’所报消息有误么,一次错误消息就折了咱们这么多兄弟,万一官兵们哪天真悄默唧唧摸进黑鹰岭,站在你我床头……”
楚六打了个冷颤,说,“受了招安起码能睡个安稳觉不是……”
“楚六哥若是亲眼看见那帮鹰爪孙是如何杀死方大通并取走他头颅的,便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姜九反驳说,“土匪在虔来山中为患多年,朝廷早将我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小的早听说新接管虔来剿匪一事的幽王阴险狡诈、冷血无情,招安这鬼主意定然是他想出来诓骗咱们的,若将这劳什子文书当了真,威虎寨上下肯定会被他全部逮住一齐杀个干净!”
他们俩各执一词,齐威虎越听越挣扎犹豫。
姜九见他神情作难,脑中灵光忽然一闪,说,“小的们愚笨,想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大当家的何不召初二当家商议此事对策?”
“对啊!”楚六被他提醒,眼中也立时有了光亮,“小的记得,您先前问二当家什么才是咱们威虎寨最好的出路,二当家曾回说‘出路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时宜的’,既然二当家的那时就已经料到威虎寨今日前途,想必她心中定有应对良策,若是能得二当家相助,咱们定然能够顺利解决此事。”
初暒早就劝说过齐威虎为威虎寨的将来早做打算,可是他沉溺于一统虔来的美梦中什么都没有做。
姜九与楚六此时对初暒的句句吹捧,听在齐威虎耳中,无一不是对他能力的不屑和往日自负的嘲讽。
也是到此时,齐威虎才知晓,即使自己已经与初暒决裂,即使风光不再的初暒已经被自己夺权后关进山牢,他手下这帮人一遇到难处,头一个想去依靠的还是他们那个毛都没长齐的二当家。
齐威虎的右手在衣袖中紧紧握成了拳,忍无可忍之际他终于拍桌怒起,“一个连自己地位都守不住的毛头小子能懂什么!你们要是信他多过信我,便自个去后山山牢里与他作伴儿吧!”
“大当家的的息怒,是小的们说错话了。”楚六连忙和姜九拱手赔罪。
“府衙传出的消息有误,燕山鹰已经靠不住了,我原打算撤离黑鹰岭,重回咱们的威虎寨,可没想到朝廷又这般及时的送来了招安文书。”
齐威虎背手在屋内匆匆走过几个来回终于作出决定,他拿起灰色布片,用兴奋又带着狠意的声音说,“与其在山中为官兵追铺担惊受怕,何不受下朝廷招安,从军去做个征战沙场的英雄!”
姜九还是害怕,问,“可万一招安是假,屠灭是真……”
齐威虎打断他,强硬说,“招安文书已发!朝廷虔来山剿匪又声势浩大,我们若带着两份大礼诚意归顺,他们要是还敢食言,中北定会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两份大礼?
楚六不解,问,“文书上说朝廷只要燕山鹰人头,不知大当家还要送他们什么?”
齐威虎嘴角带笑,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倍感寒冷,“慕峰青在山下驻军,逼得虔来山众土匪不得不自相残杀,如今山中四寨只剩我威虎寨独占鳌头,想必那帮鹰爪孙一定对那位只抡一把大斧,就能率众连收三寨的威虎寨二当家初暒十分感兴趣。你们不是总言说我的二当家聪慧过人,足智多谋么,如此咱们便一起看看,他初暒只剩一个脑袋时,还能给自己谋划出什么!”
大当家眼中的妒恨与杀意不假掩饰,楚六与姜九惶惶相视一眼,低下了头,再不敢多说什么。
天快亮了。
屋内的齐威虎一抬眼,却只看见门外墨色浓云、灰蒙阴沉的天空。
方大通领一支小队埋伏意图偷袭黑鹰岭的官兵,一夜未归,燕山鹰心中忐忑,故而一大早就去齐威虎居所寻他以便详谈此事。
可是齐威虎并不在房中。
燕山鹰没有多想,正准备去聚英堂再找时,余光倏地被角落一只破旧风筝吸引了视线。
那不是……
“唉…真是世事无常,怎么好好一个人夜里去了趟茅厕就没了呢……”
“咱们今后夜里也需要上茅厕呢,再别说了,怪吓人的。”
有两个喽啰一前一后从就寝卧房出来,他们看到原黑鹰岭大当家在院中看着自己这边,连忙跑过来问候。
“小的们见过燕当家的!”
燕山鹰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寨里可是有谁意外身故了?”
两个小喽啰你戳戳我我戳戳你,最后还是刚刚最先开口的那个,说,“小的们一个同寝昨夜死了,听楚六说是夜里黑,如厕滑倒后脖子磕着尖锐石锋,人失血过多……就没了。”
昨夜该是楚六在寨外值守,他如何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燕山鹰起了疑心,又问,“你们昨夜可曾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小的夜里睡得死,就是天塌了也不一定能听见……”一个喽啰打着哈哈,而另一个回想一会儿,说,“小的被起夜同寝吵醒,似乎……隐约听见过屋外响起过姜九与他拉扯的声音。”
楚六、姜九大半夜为何出现在齐威虎屋外?
还有角落那只县衙奸细与他传信的风筝。
县衙传来了什么消息?
齐威虎为何没有及时与自己互通?
燕山鹰心中的忐忑更甚了。
他若无其事的甩手让回话喽啰们退下,自己则转身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寨中。
方大通一夜未归,可寨子里至今风平浪静,莫不是说那齐威虎是知晓其中内情的。
燕双鹰虽然与齐威虎打交道时间不长,但也发觉此人优柔寡断,前怕狼后怕虎,如果没有初暒,他这辈子断然是不可能坐上这虔来山四寨之主的位置的。
思及此处,燕山鹰心里又起一问:既然初暒有如此才能,又费了这么大功夫才夺下三寨,为何这么轻易就被齐威虎夺了权,又至今还在不见天日的山牢里稳稳住着?
难不成真是因为他这个人对齐威虎忠心耿耿?
燕山鹰冷笑一声,摇头否认:初暒应该不会这么蠢。
“小的见过燕当家的!”
耳边响起喽啰问候,燕山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走到了后山山牢。
“燕当家的可是要入内探视初二当家?”
值守喽啰言语间对初暒十分恭敬,燕山鹰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觉得眼生,不答反问,“值守山牢向来都是喽啰们轮换着来的,怎么我很少在寨里前院看到你?”
喽啰抿了抿嘴,像是在琢磨如何对他说些好听的话。
燕山鹰大概猜到喽啰在想什么,笑了笑,只说,“我并非心胸狭隘只爱听奉承,你只管照实说。”
“在前院当差,需常被调遣出去埋伏山下官兵,小的虽是土匪,但心中也清楚,这世上只有乱臣贼子才会与官兵、与朝廷作对,我等不愿做违心的事,所以才揽下了值守山牢的差事。”
燕山鹰默了默,问,“这话不像是你能琢磨出来的,你从何人口中听过这些?”
喽啰只看他,不答话。
燕山鹰心中了然,提步往山牢里进。
“山牢昏暗,用不用小的给您带路?”
“不必。”
黑鹰岭后山山牢是燕山鹰亲眼盯着建起来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里面的路。
他轻车驾熟、步履轻盈地走过一个又一个转弯,最终在一间干净整洁的牢狱里看见那道靠坐在木栅栏前的熟悉背影。
廊道墙壁上杵着的火把燃烧着枝皮滋滋作响,背弃齐威虎的数十喽啰聚首低语,牢狱此时并不悄然无声,可是燕山鹰却看到,那个靠坐在木栅栏前像是正在假寐的背影忽然微微侧耳,似是已经察觉身后正在目视着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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