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儿愣住:“为什么?”
吴秋水斟酌片刻,道:“这一次出关之后,我发觉齐老二变得异常古怪。我怀疑……她被人夺舍了。”
“这、这怎么可能?”何欢儿一脸错愕,“如果以仙法而论,我春宫门确实是不值一提的末流小派,但是黛藏山地处险要,又有奇门阵法守护,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外人绝难闯入……谁能夺她的舍?”
吴秋水冷笑:“别人进不来,她还出不去么?你这位二师姐心比天高,宏图远大,黛藏山哪里装得下她?”
何欢儿沉默了。
她深知大师姐素来冷静谨慎,决不会捕风捉影地乱猜乱讲。既然她有此推断,必是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有几分切实的把握。
“大师姐以为,二师姐是何时被夺舍的?”
“详情未知,但一定是在我本次闭关期间。春分闭关之前,我与她有过交谈……”吴秋水冷眉一挑,“那时候,她招人厌烦,但却仍是熟悉的样子,出关之后,她一样讨厌,但整个人都透着不对劲。”
何欢儿哑然苦笑。
大师姐与二师姐历来不合,是春宫门上下众所周知的事。
甚至,何欢儿一直以为,吴秋水之所以在老宫主病故后百般拒绝大宫主之位,其实是不想跟齐怀春打交道。一旦成为大宫主,对门中诸多琐事无法坐视不理,而齐怀春又是个闲不住、喜欢管事的,平日里肯定少不得与她周旋。
吴秋水身上沾不得一粒尘,眼里也容不下一粒沙,她看不上的人,那是瞧都不愿意瞧一眼。
因此,何欢儿对她的各种冷眼、斜眼、白眼,皆欣然受之——至少,自己还能入她的眼,这已是得天独厚的优待了。
何欢儿十二岁入春宫门,吴秋水比她年长十几岁,比起慈祥的老宫主,这位严厉的大师姐对她的管教更多,算得上半个师父。对大师姐,她向来心存几分敬畏。
她不敢正面质疑大师姐的话,只好拐弯抹角:“二师姐的异状,会不会与冷欺花和烟困柳二人有关?为了寻找她们的踪迹,二师姐千里传书将我唤到金州,后来又派出了四位守山娘子……如今想来,似乎有些不寻常。”
“欢儿,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冷烟那两个狐狸精,自入门以来,没一天安分的!多次违反门规,一出山就数日不归,到处与男人厮混,败坏我春宫门的名声!要不是齐老二为她们遮掩包庇,我早就将她们轰出去了!”
吴秋水恼恨难平,清冷的面容度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何欢儿给她续上茶水,讪讪笑着:“大师姐,不如我随你回山,一起探查此事。”
吴秋水的目光扫过她的脸,轻轻一叹:“不行,你这个样子回山只会添乱。我才出关不久,对齐老二的事尚无十足把握,待我回山详查一番,摸清底细再行事不迟。”
“……”
何欢儿摸着自己的麻脸,无话可说,只道:“既如此,大师姐要多加小心。”
“我又不是你。”吴秋水白她一眼,稍微一顿,“听说,你遇见了如意郎君?”
何欢儿蹭一下坐得笔直,以手扪心,信誓旦旦地说道:“祖师在上,弟子春三姑离山以来,每日都恪守门规,洁身自好,从无任何越轨之举!”
吴秋水平静地点头:“你眼下这副模样,要越轨也难。”
这话听来很是扎心,何欢儿嘴巴撅得能拴住驴,小声咕哝着:“那可不一定,我要想越轨,有的是法子。”
吴秋水神色一凛:“欢儿,虽然你百毒不侵、不受‘不染丸’的约束,但你千万不可对顾子期霸王硬上弓!若是得罪了神剑门,我春宫门旦夕之间就得灰飞烟灭!”
“大师姐!我怎么说也是春宫门三宫主,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顾少主虽说惊才绝艳——咦?”
她忽地一愣:“大师姐怎知我看上了顾少主?”
吴秋水不答,又问:“你在钟鼎山好不好?”
“好,有吃有喝……”何欢儿苦笑了一下,“有活干。”
“总比你四处乱跑要好。”吴秋水静了半晌,又问:“那个郝龙阳……没识破你的身份吧?”
“没有……不过,也没什么差别。”何欢儿颓丧地叹气,“他知道我是春宫门的人,生怕我轻薄了他家少主,总是一副凶神恶煞、天雷滚滚的样子,一心想将我赶出钟鼎山。”
“不怕!”吴秋水浅浅一笑,“大师姐已给你找好了下家。”
“下家?”
“不错,就在这十二里铺上。”吴秋水手持拂尘站起身来,“你只身在外,凡事应提前打算,留个退路,万一你在神剑门待不下去了,也好有个容身的去处。跟我来。”
何欢儿被吴秋水引着,穿过熙来攘往的车水马龙,拐入一条僻静的街道,人流一下子稀落了很多。
巷口不远处,一家不起眼的店铺前,一展黄底红边的酒旗正在迎风拂动,上书“仙人倒”三个黑色大字。
望着那面熟悉的酒旗,何欢儿暗道一声:不会吧……
她心念才起,下一瞬,就见一个风流倜傥的身影从酒铺门口走了出来。
不是皇甫余是谁!
他居然将生意做到了神剑门脚下!
皇甫余鞠躬赔笑送走了一位客人,打开折扇悠闲地摇着,不经意一瞥眼,瞧见了巷口的吴秋水与何欢儿。
他灿然一笑,扬起折扇打招呼:“两位姑娘,在下的酒肆此刻清静无人,不妨进来小坐一时,捧个人场。”
吴秋水轻甩拂尘,打了个稽首:“皇甫掌柜,叨扰了。”
“大师姐?!”何欢儿嘴巴张得老大,呆呆看着吴秋水落落大方地走向了皇甫余,整张脸都要裂开了。
大师姐……跟男人说话了……
这实在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大师姐天生一对桃花眼,命犯桃花,为她神魂颠倒的男人不计其数,但她向来守身如玉,将天下男人视为鄙俗不堪的浊物,从不让他们近身半分。她手上那柄拂尘从不离手,除掸灰尘之外,最大的用途就是驱赶男人。
另外,若非逼不得已,她抵死不会同男子讲话。上一次,还是在三年前的长州,为了哄骗郝龙阳,她乔装成一名书生。
郝龙阳不近女色,且对安陵子一往情深,算是个例外。
皇甫余不一样,他可是鸳鸯帐下常来常往的风流客!吴秋水最为不齿的那一类!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心头闪过:大师姐是不是被夺舍了?
不对!
自己方才与这个人叙旧多时,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大师姐本尊无疑!
又或者……皇甫余耍了什么花招,大师姐被蒙蔽了?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皇甫余一个两百余岁的老骗子,至今仍行骗不辍,即便审慎□□如大师姐,也难免着了他的道。
想到此处,何欢儿紧走几步追上前,问了句:“大师姐,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吴秋水眉尖向下一弯,平淡地道:“他不就是鬼侯爷么?住在白云岭中白云山上的白云洞,在山脚下的花柳村,开了一个酒坊。”
皇甫余笑吟吟摇着折扇,从容地说:“何姑娘,在下坦坦荡荡,已将身家背景对吴姑娘和盘托出,不敢有一丝一毫欺瞒。如若不然,吴姑娘又怎肯随在下来到这十二里铺?”
“是侯爷带大师姐来到越州的?”何欢儿愈发惊诧了。
吴秋水点头:“多亏了皇甫掌柜帮忙,我才找到了你。皇甫掌柜不愧为前朝侯爷,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
皇甫余笑意更浓了几分:“在下在金州城偶遇吴姑娘,与她一见如故,谈话中得知她竟然是来寻何姑娘的……哈哈哈,这真是无巧不成书!于是,在下便成人之美,将她引来了此地。”
“一见如故……”
何欢儿怔怔看着吴秋水,脑子里天翻地覆——
大师姐,跟风流鬼侯爷一见如故……
什么跟什么!?
正在发呆,一只手按上了她的后颈。吴秋水压着她,一并向皇甫余躬身施礼:“我春宫门连番受惠于皇甫掌柜,感激不尽。”
“吴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皇甫余连连摆手,“在下能为吴姑娘效劳,乃是三生有幸!哈哈哈。来,来!二位,里边请!”
吴秋水站着未动,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隔空抛到了皇甫余手上,道:“皇甫掌柜,欢儿要在越州待上一阵子,麻烦你多加照拂。我春宫门小门小户,素来微寒,这些钱,权当一点心意,请掌柜不要嫌弃。”
“这、这怎么好意思?”皇甫余嘴上虽这样说,手上的钱袋子攥得却紧。“在下与何姑娘本是旧识,若她有事,在下自然义不容辞!”
“皇甫掌柜有心了。”
“好说,好说!”皇甫余边笑,边把钱袋子揣进了怀里。
吴秋水扭头看向何欢儿,嘱咐道:“欢儿,你安心留在越州,我有什么消息,会想办法传到皇甫掌柜这里,你记得时常下山打探。神剑门乃是名门大宗,戒律森严,你好自为之,不准由着性子任意妄为。万一被人赶下山来,丢脸的可不是你一人。”
“大师姐,你这就要走?”何欢儿有些不舍。
“不走作甚?”吴秋水蹙眉顾视着四周来往的行人,“出门在外,每天见这么多浊物,真叫人心烦!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说着,她取出一方轻纱面衣罩在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巷口。
皇甫余用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笑道:“吴姑娘气质清冷,有如秋水横波,没想到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有趣,有趣!”
“那有什么?侯爷不也一样?外表像个青年书生,其实是个两百多岁的老头子!”何欢儿心情不大好,语气有些冲。
皇甫余的笑容顿时冻结,以手捂心,哀声道:“姑娘,多日未见,你怎的一开口就往在下心上插刀子?”
何欢儿面带狐疑,上下来回扫量了他一阵,突然发声质问:“说!你这个老采花贼对我大师姐下了什么**汤?她一向视男人为臭虫跳蚤,理都不理的,怎会与你这个花名在外的鬼侯爷相熟?”
“姑娘,在下冤枉!”鬼侯爷作出一派委屈的模样,眼神中却分明透着几分得意,“芸芸众生,聚散离合,离不开缘分二字,你这位大师姐只是碰巧与在下投缘罢了。”
“鬼才信!你到底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你要不说,我就——”
何欢儿一时噎住,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个飘零异地的孤女,并没有能要挟皇甫余的筹码。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虚张声势,借着他与顾子期的那段渊源,以告发他的身份相威胁,逼他离开十二里铺。
神剑门中,对鬼侯爷恨之入骨的大有人在。
但是,她不想那样做。
她不想利用顾子期。
“姑娘,你当真冤杀在下了。”
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今天皇甫余的身段分外柔软,简直近乎卑微了。他耐心解释道:“数日之前,吴姑娘来到金州西城外的小酒馆,恰巧赶上在下过去送酒。在下见吴姑娘气质如仙,本不敢惊扰,哪里想到她主动上前与在下搭言!”
“大师姐她……主动找你攀谈?”何欢儿越听越震惊,两道眉毛拧成了两股麻绳。
皇甫余恨叹一声,露出了几分羞恼之色:“当时在下受宠若惊,慌乱之下,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甚是失态,反倒是吴姑娘,洒落大方,侃侃而谈,一派大气端庄的大家风范。在下在佳人跟前失了颜面,至今想起来仍然惭愧不已!”
何欢儿见他真情流露,不像是说谎,心中困惑越发深了。
莫非,大师姐动了春心?
不!绝不会!
大师姐容貌端丽出众,气质出尘脱俗,对她一见倾心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品貌皆优的良家子,但她从来不屑一顾。至于那些浪荡子,只要近身三尺之内,都少不得挨她一顿拂尘,无一不被打得吱哇乱叫。
这鬼侯爷哪一样占先?
……
何欢儿捏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皇甫余。
皇甫余被她盯得浑身长刺,干笑几声,举折扇朝屋内一指,道:“姑娘不如到里面坐一坐?”
“不必了!”
何欢儿心中攒着一股无名火,转身即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句:
“在下有一事相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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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欲奏离歌又徘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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