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儿打眼一瞅,见来人竟是此前在鬼城中遇见的两个小花子,大头和哑巴。
当时为了不让他们乱跑,且使唤着方便,唬着他们二人叫自己“前辈”。她十二岁之前,过了六年流浪乞讨的日子,论起资历来,也确实当得起一句“前辈”。
那个叫大头的是个滑头,原先不拿她当回事,眼下却一口一个“前辈”叫着,听得何欢儿舒坦极了。那些因顾子都的冷眼与关月的威吓蒙在心上的阴霾,瞬间被她抛到了云天之外。
她隔着八丈远便开始招手,亲切可掬地吆喝着:“两位小老弟,你们怎么回来了?”
大头率先跑到近前,抹了把脸上的汗,喘着气答道:“是乔道长派我们回来的。他让我们给那位顾少主捎句话,说他会在客栈多等一个时辰,未时一到就启程回越州。”
顾子都欣慰地点着头,言辞中充满赞赏之意:“无争行事果真稳妥,不急不躁又滴水不露。”
陆无庸努着嘴跟了一句:“犯起倔来像头蛮牛,有什么好?”
“你有什么好?”
说着,顾子都抬手打了个响指,一抹灵息飞向了陆无庸。那灵息轻灵得像条游鱼,从陆无庸脑门上悠然掠过,却见他身形猛然一震,险些栽倒。
顾子都冲他晃了晃手指,淡淡一笑:“软得橡根草,风一吹便倒!你这陆氏嫡孙,可不要被乔氏嫡孙比下去啊。”
陆无庸受了一番嘲弄,赌气似的鼓起了嘴,但却没说什么。
万年大步走上前,关切地询问:“那个女道长和孩童们如何了?”
“衙门派了差爷来,把大多数孩子接到县衙里去了。有几个孩子病得厉害,青姐姐在客栈里守着他们呢!”
大头脑袋灵活,说话有板有眼,很是难得。
“茂城到这里少说有四十里地,你们怎么来的?”何欢儿好奇地问。
“乔道长给我们雇了一辆马车!”大头满脸兴奋,眼里发着光,“我长这么大第一回坐马车,真快呀!眨几下眼就到了!你说是不是,哑巴?”
哑巴站在他身后,低头搓着衣角。闻言咧嘴一笑,用力点着下巴。
大头又道:“昨晚这一片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又正赶上中元节,今天城里传得可邪乎呢!赶马车的没几个敢到这边来,后来啊,乔道长出了五倍价钱,才捞到一个胆子大的。结果,离着老远,那赶车的就把我们俩撵下了车!切,没胆子的孬种!是吧,哑巴?”
这一回,哑巴没点头,一双眼直勾勾落在几步外的女尸身上,吞吞咽咽好几次,最后“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大头捶着他的后背,晃着头叹气:“不就是个死人嘛,又不是第一回见了。你这毛病啥时候能改呀!”
“大脑袋!”
大头和哑巴一露面,像长发鬼一般曳曳飘在半空的关月便落回了地面,大概是不想在流民面前显出不寻常。
他趾高气扬地看着栖身城关的少年,伸手向南一指:“你去喊赵四来敛尸。”
“……”
大头瞥过去一眼,嗤笑道:“你这小白脸谁呀?我凭什么听你的?”
“有眼无珠!”关月暴躁地抓挠着头顶的头发,“你混迹城关一年有余,竟然连义主也认不出来?”
大头脸色骤变,退后一步,眼光在关月身上扫过一遍,忽然坏坏一笑:“我说义主怎么成天披着个红斗篷,原来是因为长得像女人……”
“你说什么?”惊怒之下,关月的嗓音又高又尖。
“哎呀,就连说话声音都像!”大头笑得更坏了,手肘朝旁边一拱,“是吧,哑巴?”
哑巴抬眼看向关月,用袖子抹了抹嘴,笑着点了点头。
关月轻咳一声,嗓音压得比平时更低:“你们找打是不是?”
“脸一红就更像大姑娘了,哈哈哈……”
大头笑得前仰后合,哑巴也学着他的样子,无声地大笑。
“放肆!”关月眉眼倒竖,高高扬起了巴掌。
眼见义主恼了,大头一吐舌头,赶忙收了嬉皮笑脸,而后拽起哑巴,一溜烟朝南跑去,口中高呼:“四哥——,义主让我给你传个话!”
两个少年生龙活虎,奔跑如风,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三人。
石无厌和孙北海一左一右搀扶着顾子期,正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顾子期脚步虚浮,大半个身子倚着石无厌,若不是孙北海从旁撑着他的后腰,他只怕随时都会倒下。
顾子都万般无奈地哀叹:“这爱逞强的性子也不知何时才能改!”
陆无庸百般嫌弃地抱怨:“这给人添麻烦的毛病也不晓得改改!”
葛松烟带着万年和陶容迎上前,三人一同行礼问候:“顾少主保重贵体。”
顾子期素有君子之风,礼仪周全,然而,此刻的他显然没有多余的力气还礼,只虚弱地应了一声:“三位仙长有礼了……”
一见顾子期,何欢儿便足不由己,迈开步子往他身边凑。
她行了不到三步,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携风而至,怒目金刚一般横在了她和顾子期之间。此人左肩上扛着被火枷铐住手脚的裴慕云,左肋下挟着一息尚存的姑获鸟,右臂揽着一柄飞霜剑。
“小龙阳,你时时刻刻不忘师命,未免过于勤谨了吧?”
“师命如山,有我在,你休想随意接近少主!
方才,众人围着女尸议论了好一阵,神剑门弟子郑无伤谨遵顾子都之命,尽心看守裴慕云,不动如山。而顾子期一出现,她稍有动静,就引得这位小龙阳山行如风。
果然,还是师命最大。
她只不过想多瞅两眼人间绝色,悦目而已,却被人严防死守到这个地步……
一瞬间,她在心中燃起了无穷的斗志——
这人间绝色,我春三姑要定了!
就在她斗志昂扬的时候,顾子期已在众人的围拥下走到了女尸旁。他静静看了女尸片刻,问道:“发生了何事?”
顾子都将眼前事态简略叙述了一遍,劝道:“堂兄,金匣现已寻回,收尾之事交由我与无庸便是,你同其余弟子先行回山吧。”
“嗯……”顾子期疲惫地阖上眸子,“我不能再拖累大家了。”
“堂兄,我不许你这样说!”顾子都眼底灼着暗火,逐一扫过神剑门的弟子,最终落在了陆无庸身上,“若是哪个弟子敢这样想,我决不饶他!”
陆无庸被他盯得慌乱无措,结巴起来:“干、干什么?我、我……我可什么也……没、没说!”
“想也不行!”郑无伤咣当砸过来一句。
“郑二,你不要瞎猜!我想什么,你怎么知道?”
“你那点子心思全在脸上写着呢!还用得着猜?”
陆无庸怒喝:“你不要没事找事!”
郑无伤冷笑:“我只是实话实说!”
“郑二,一路上你明里暗里不停找茬,我忍你够久了!眼下,你竟然当着山主的面诋毁于我,我岂能再忍?”陆无庸手臂上举,但见一道彩光飞出剑鞘,落到了他手中。
“你以为只有你在忍?我忍得都快吐血了!不痛打你一顿我闷气难消!”
郑无伤一晃肩膀,抖落裴慕云,又将姑获鸟塞给一旁的陶容,右臂揽着顾子期的飞霜剑未动,左手举剑指定陆无庸,道:“今日我左手使剑同你较量,免得有人说我恃强凌弱!”
“欺人太甚!”
二人各秉长剑,朝对方横扫过去,就在剑气相激,剑刃相撞未撞的刹那,一道嗓音沉沉响起:“你们两个,是不是都想关戒房?”
郑陆二人身形骤停,立时收回了剑招,两颗脑袋同时耷拉下来,曳着长剑静立一旁。
一时间,四周一片寂静。
“少主!”
石无厌一声惊呼划破寂静,何欢儿猝然转头,就见顾子期身形后仰,软绵绵滑落在地,颓然落进了石无厌的臂弯。
“堂兄!”
顾子都一个箭步扑到近前,紧紧握住顾子期的手,一双眼眸疾电一般
扫过郑陆二人。
“跪下!”
音声如刀。
郑陆二人应声跪倒,前所未见的利落。
“没有眼色的东西!明知少主身子欠安,一个两个都不知收敛,屡屡在他面前任性妄为,一刻也不让他省心!这一回,少主倘若有个好歹,我就将你二人扭送到乔大师伯那里,他有的是法子给你们松松皮!”
郑无伤垂着头一声不响,神色间颇有悔意。
陆无庸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哀求道:“山主,乔大师伯可是个活阎王,落到他手里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何况,他姓乔,我姓陆,落到他手里,跟羊入虎口有何区别?请山主大发慈悲,把我关进戒房吧!大少主这个样子,风不吹就倒,只怕是好不了了!”
“你——”顾子都气到失语,“你就不能念少主点好?”
“子都……”顾子期缓然张开了眸子,“不干他们的事……”
顾子都换了一副温和的口气,道:“堂兄,这两个东西太不成器,必须狠狠教训一顿,决不能再纵着他们了。”
顾子期阖上眼,轻轻摇了摇头。
孙北海匆忙奔到近前,按住了顾子期的脉门,就见他神情一滞,眼尾眉梢渐渐笼上了一层愁云。
过了片刻,顾子都试探着开口:“孙大夫,堂兄情形如何?”
“……”
孙北海默然不语,又闭目诊脉良久,郁郁吐出四个字:“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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