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何欢儿原本正在为一事犯愁。
秋分将至，大师姐也快出关了。她想在离开钟鼎山之前，当面与顾子期告别，却苦于找不到好法子见他。
钟山，乃是顾氏一门的栖居之所，非室内弟子不得擅入。顾子期身为少主，地位尤为尊贵，他的居所隐于云雾缭绕的钟山深处，必须穿过白雀玄宫方能到达，堪称门中圣地之一，唯有册上弟子方可进出。
对于何欢儿这个连鼎门都无权通过的底层见习弟子而言，顾子期完完全全就是云端上的美人，名副其实。
而顾子期的生辰宴，是她唯一的机会。
神剑仙门位列修真界四大贵门之首，门主顾青旻常年闭关，从不举办庆生宴。
按理，顾子期作为少主，年纪又轻，大张旗鼓庆祝生辰有违常理，但门主顾青旻对这些俗世常理却浑不在意。自从顾子期十二岁开始，顾青旻每一年都给修真界大小仙门、逸人散修遍发请柬，为爱子举办盛大隆重的生辰宴。
各派仙门以及各路散仙若想对神剑门示好，除了三年一度的剑祭，就只有少主顾子期的生辰宴了。
另外，顾子期今年的生辰又恰好与秋分相连，四方鼎山的入室弟子之争也吸引了不少山外来客，因此，比之往年，今年的钟鼎山要热闹拥挤得多。
按理说，这次的生辰宴需要更多人手，应该从鼎山选更多弟子前去帮忙，然而，经历了鬼城之行，顾子都对山中潜入细作一事耿耿于怀，为了确保安全，反而削减了进入钟山的弟子人数。不仅如此，对于入场宾客的筛查也比往年严密许多。
南山，除去可以自由出入钟山的册上弟子，总共只有二十个名额。
消息一出，整个南山便掀起了一场如火如荼的名额抢夺大战。
毫无疑问，室内弟子独占先机，乌有思、穆有容以及其他剑师的五名弟子占去了七个名额，仅余十三个名额可争。
身为护鼎剑师的入室弟子，按理应由乌有思和穆有容决定人选。不过，乌有思向来不爱掺和这种事，近来因忙于水渠之事，更是连人影子都见不着，于是，名单大权自然而然落到了穆有容手里。
与人相关的事最为棘手，横竖总要得罪人。
穆有容是个玲珑人精，不肯明面上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一转手就将这份差使交托给了爱张罗的京哥，她自己则故作矜持，匿在背后收取好处。
京哥对穆有容倾慕已久，对她的话一直是言听计从。为了讨她欢心，京哥兴高采烈接下了这块烫手山芋，像个金元宝似的捧在手里，干得分外卖力。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京哥只是个摆设，背后拍板定音的仍是穆有容。
名单上每添一个名字，京哥都会先征求穆有容的意见。
神剑仙门弟子众多，角逐激烈，大多数见习弟子和堂前弟子根本无缘成为入室弟子，若想进入钟山看上一眼白雀玄宫，少主的生辰宴可说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因此，南山弟子一个个大显神通，使出了种种招数巴结京哥和穆有容，使钱的、出力的、阿谀的、色诱的……甚至还有以死相逼的。
一时之间，偌大一片山谷到处是人声鼎沸、鸡飞狗跳。
目睹此情此景，何欢儿心中也躁动不已，曾经想过努力一把。但是，她这个见习弟子原本就比堂前弟子低微，不占优势，后来，她比对着旁人的手段，暗暗自我观照了一番之后，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便颇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争取一下的念头。
穆有容家中殷富，看不上她那几个铜板。
京哥以貌取人，嫌弃她长了一张麻脸……用媚药也不是不行，但她不想。
至于供人驱用、说违心话、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她勉强为之倒也可以，只怕坚持不了多久，而且也未必有用。
思来想去，苦无进山之法，最后，她终于憋出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当日碰碰运气，看能否抽空子混进去。若是此计不成，她就想办法大闹一场，教人捉进去。
谁料，在她打定主意破罐破摔之际，顾子期竟给她送来了一枚手牌！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让何欢儿激动不已，深更半夜仍盯着黑暗中的金色手牌，在床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鸡鸣三声才朦胧睡去。
她刚刚睡熟，便被人晃醒了，一睁眼，清晨的微光中，乌有思提着两个藤筐站在床前。
“欢儿，快起来！咱们得去摘一些新鲜的果蔬，送到钟山。”
何欢儿头昏脑涨，不情不愿问了一句：“昨天清晨，你不是已经送过一趟了么？”
“昨儿个六哥走的时候说了，少主吃的东西不能过夜，必须得是当天现摘的。快点，别磨蹭了！”
说着，乌有思捏住她的肩头，直接将她拎下了床板，接着顺手塞给她一个藤筐。
何欢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木木呆呆跟着乌有思先去了菜园，又去了果园。随着天色慢慢大亮，她散碎的魂魄也终于回归了原位。
二人沾着满身露水，回到了大柳树下的一排木屋前，还没来得及卸下背上的藤篓，就见一个瘦弱的少女从一间木屋走了出来。
此人名叫小语，年纪十二三岁，是去年进入南山的见习弟子。因性格孤僻，又少言寡语，经常受人欺负，乌有思好心将她收在身边，帮着做些洒扫整理之类的杂活。
“有人来催，快去谷口。”
小语惜字如金，从不肯多说一个字。
何欢儿瞥了一眼日影，道：“这么早？不是说巳时才出发么？”
小语拿起树下的扫帚，薄薄的嘴唇里平平跳出两个词来：“京哥，显摆。”
何欢儿明白她的意思——这一次进钟山由京哥带队，他想尽早赶到，博取一个好印象。
“京哥不愧是京城来的，就知道看上面的脸色，从不管下面人死活。”
乌有思拽了她一把：“好啦，不要抱怨了，咱们快到谷口集合吧！要是去晚了，让一堆人等着可不好！”
何欢儿不满地嚷嚷着：“有思，你急什么？咱俩这一身水湿，至少也得换身干衣服吧？”
“用不着换，走一会儿就干了。”
“……”
乌有思看着平易随和，实则说一不二，有些认死理。何欢儿自知拗她不过，噘着嘴跟了上去。
二人赶到谷口时，木栅前已站满了人。一眼望过去，个个皆是服饰鲜亮，光彩照人。与之相比，穿着粗布短衣、沾满泥水的何欢儿和乌有思就像锦簇繁花中的两株杂草，寒酸不可语。
“乌姑娘，就等你了！”
京哥一见面就急吼吼叫了起来，上下打量乌有思几眼，皱着眉道：“乌姑娘，今日不同往日，乃是少主生辰，要接待许多外客……你这个样子属实有些不体面。身为室内弟子，你应该给众位弟子做个榜样才是。”
未等乌有思答言，心怀怨气的何欢儿迫不及待开呛：“你们无事一身轻，当然有闲功夫梳洗打扮！没看我们身后背着一堆东西吗？还有，明明约好巳时碰头，却无缘无故提早了半个多时辰，也太随便了吧？”
京哥挑眉瞪眼，歪着嘴骂道：“好你个何麻子！这里没你的事，你瞎掺和什么？”
乌有思搭上何欢儿的肩，往前一推，道：“欢儿也要进山。”
“进山？她想得美！八百辈子也轮不到她！”
何欢儿两手叉腰，神气活现：“我有手牌，为什么不能进山？”
京哥掏出一卷红帛，在何欢儿眼前展开，故意拉长声音：“何麻子，这是本次进山的名单。你倒是说说，上面哪一个是你的名字？啊？哈哈哈……”
人群中，有几名弟子随着他笑出了声，其余弟子也大都在掩口窃笑。
何欢儿俾睨地扫视一圈，昂头道：“本姑娘说的是有手牌，可没说名字在名单上。”
京哥愣住：“你这话何意？”
何欢儿从怀中摸出那枚金手牌，抬手举到京哥眼前：“你瞧，这是什么？”
她一亮出牌子，霎时惹来阵阵惊呼。
“金……金手牌？”京哥惊得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你……你怎么会有金手牌？”
一名男弟子叫道：“少主的金手牌，咱们都听过，可谁也没见过！谁晓得你手里那块是真是假？”
另一人接话：“就算是真的，也肯定来路不正！要么是捡来的，要么是偷来的，也可能是骗来的！快说！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乌有思无比淡定地答了一句：“这牌子是昨天六师兄拿过来的。”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女弟子打破沉寂，语气十分不善：“新来的，你跟少主究竟是什么关系？”
随后，女弟子全都粉面含怒，盯住她叽叽咕咕议论起来。
“说起来，她好像是少主带回山的，难不成少主跟她……”
“不可能！就她那副模样，少主岂能看上她？”
“那她为何会有金色手牌？既是六师兄带给她的，绝不可能有假。”
“还有啊，前一阵子，少主带她下山办事，去了十来天呢！这又怎么说？”
……
见此场面，何欢儿也大为讶异，凑近乌有思询问：“有思，我这块牌子有什么奇怪？”
乌有思平静地摇头：“俺也不懂。不过，俺见过的手牌都是玉做的，金手牌俺倒是头一回见。”
突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别吵了，也不嫌人笑话！”
人群朝两边一分，一位女子款步而出，一袭素衣，淡雅出尘，笑靥生辉，周围花红柳绿的女弟子瞬间显得黯淡了。
正是穆有容。
她漫不经心地抬眼，在何欢儿高举的金手牌轻轻掠过，迅速掩去眸中泛起的波澜，蒙上了一层笑意。
“何姑娘初来乍到，恐怕有所不知。神剑门历来有规矩，非室内弟子若想进入钟山，必须持有手牌方可通行，否则一律视为擅闯，搞不好是会被逐出山门的。依据四方五行之理，四列鼎山的手牌分别由不同颜色的玉石制成，东山青玉、南山红玉、西山白玉、北山玄玉。”
穆有容冲京哥嫣然一笑，娇语道：“京哥，你拿出手牌给何姑娘看看。”
“哎！”京哥殷勤应下，撸起袖子，露出缠在手腕上的方牌，冷着脸在何欢儿面前晃了两下。
确实是一枚红玉制成的手牌。
穆有容瞟了乌有思一眼，自水袖中掏出了一枚黄玉手牌，高高举过了头顶。
哈哈哈，何欢儿终于扬眉吐气一回。[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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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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