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
“玉郎?”
何欢儿笑着解释:“修真界的仙修,都称顾少主为‘冷面玉郎’。依我看,功德碑上不如就写‘玉郎仙君’这个名字,如何?”
之前,顾子期从入魔的霓裳公主手中救下数十名山民,一位怀抱幼子的村妇曾向郝龙阳问起救命恩人的名讳,说是要焚香祝祷、传之子孙。当时,郝龙阳回之以“玉郎”二字。
筑碑立铭,颂扬功德乃大事一件,为郑重其事,“仙君”必不可少。
“玉郎仙君……”赵四哥念了一遍,猛拍一下大腿,“妙啊!实在是妙!这名字简直就是可着顾少主来的!不愧是丫头,样样都行,总能让人眼前一亮!就这么定了,碑上就写玉郎仙君!胖仙长,这下子你没说的了吧?”
石无厌眯眼一笑,满意道:“如此甚好,甚好!”
赵四哥卸下竹箧,往地上一戳,拱手告辞:“义主交代的东西已送到,我们几个就不多叨扰了,告辞!兄弟们,拿上罐子,走人!”
“好咧!”四名壮汉呲着两排大牙,欢天喜地抱起四个罐子,跟着赵四哥便往外走。
“赵四哥留步!”石无厌抢步截住赵四哥,将捧在手中的方盒交到了他的手里,“这里还有一样礼物,请赵四哥收下。”
“此中何物?”赵四哥看着盒子上缠裹的精美帛带,挑了一下眉。
石无厌打了个哑谜:“义主的心爱之物。”
何欢儿猜了个谜底:“啊——莫不是一件红斗篷?”
“哈哈,何姑娘一语中的。”
赵四哥瞬间拉下了脸,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啧啧,顾少主何必花这个冤枉钱!也就义主把那件破斗篷当个宝,义社的兄弟和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嫌弃那玩意儿碍眼?是不是,兄弟们?”
事关义主荣辱,后面几个手下人不好瞎掺和,只是讪讪笑着,也不答话。
石无厌道:“少主知道赵四哥一心为义社打算,处处俭省,钱都花在刀刃上了,没有多余的闲钱为义主添置衣物,因此特意命人为关义主做了这件斗篷,前两日才刚做好。”
“顾少主的心意,我义社领了,但这礼物还是收回去的好!”赵四哥一边说,一边把礼盒塞回了石无厌怀里。
石无厌脸上泛出苦笑:“赵四哥,你莫要为难我。这礼物若是送不出去,我没法跟少主交代啊……”
“这有何难?胖仙长可以留着自用,或者拿去送人,反正总好过给义主穿!”
“……”
瞧石无厌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何欢儿从旁插了一嘴:“赵四哥,不要衣服倒没什么,可是,盛放衣服的那盒子好像是紫檀木做的,价钱堪比金银,你也不要?”
赵四哥闻言,一把从石无厌手上抢过礼盒,捧在手里仔细端量,又是敲又是摸,最后又把鼻子凑上去,贪婪地吸了几下。
“胖仙长,这盒子真是紫檀木做的?”
“正是。”
赵四哥两眼一亮:“值多少钱?”
石无厌想了想,道:“如此质地细腻、工艺精湛的紫檀木盒,市面上的售钱能达千贯。若是碰到偏好玩赏紫檀的达官贵人,也许能以黄金论价。”
何欢儿赞道:“宰相,没想到你还是个器玩行家啊!”
“行家一词,实不敢当,我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石无厌谦虚地摆手,“我方才所讲都是从子宁那里听来的,他的师父学识渊深,博古通今,过手过眼的古玩宝器不计其数,那才是赏鉴器玩的大行家。”
何欢儿幡然有悟,心里碎碎念叨:怪不得子宁小弟明明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总是老气横秋的,没有一丝飞扬跳脱之气,敢情是古玩堆里熏陶出来的。
对面的赵四哥目不转睛注视着紫檀盒子,长满硬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盒面上的雕花,全然一副铁汉柔情的模样。
“了不得!顾少主太阔气了,就连装衣服的盒子也这么贵重!”
石无厌道:“其实,我家少主一向淡泊少欲,对吃穿用度之类不大讲究。只不过,少主有一位至交好友,每年少主生辰都会送很多礼物来,每一样都用这种紫檀木的箱盒盛着。这些年下来,大大小小的礼盒已经堆满好几间屋了,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赵四哥将礼盒紧紧搂在怀中,笑得虬髯乱颤:“既然是顾少主对我家义主的一番心意,却之不恭,不恭啊!我就代义主收下了,哈哈哈。”
“再有不到半个时辰,生辰宴就开始了,几位不妨留下来,用过饭再走。”
赵四哥呲牙一乐,大剌剌摆手:“恕我赵老四直言,你们这些修行人的宴席,清汤寡水、没滋没味的,有甚好吃?远远不如大碗酒、大块肉来得痛快!再说,我们雇的马车还在山下等着呢,天黑前必须下山,要不然,又得多付他一天车马费!兄弟们,走了,走了!”
见状,石无厌也不再挽留,与何欢儿一起,将赵四哥等人送出白雀玄宫,在大殿门口作别。怕他们下山途中遭遇盘问,石无厌又指派了一名顾氏弟子沿途护送。
此时,宾客大多已就坐,白雀玄宫的正殿内人声喧阗。
何欢儿站在门廊处,望着济济一堂的仙修,不禁有些担心起顾子期来。
“宰相,顾少主当下情形如何?这么隆重的大场面,他的身子应付得来么?”
石无厌叹了口气,道:“少主自抱朴山回来后,旅途劳顿之下,伤势愈发沉重,最终惊动了门主。门主将他接到修炼的洞天之内,整整施法三日,才堪堪护住了他的灵根。后来,师父和师兄挨了门主好一顿训斥。”
门中圣物失窃,爱子为此命悬一线,门主顾青旻不怒才怪。
“既然这样,为何不取消生辰宴,让顾少主安心休养?”
“门主确实曾有此意,但请帖早于一个多月前发出,很多受邀宾客已在赶来的路上,有些甚至住进了十二里铺。少主不想闹得沸沸扬扬,便对内对外隐瞒了病情,照常举办生辰宴。”
何欢儿摇头道:“依然是那个爱自苦的性子。”
“……”
石无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尤其是邻近秋分的这几日,少主也不知怎么了,食不下咽,夜不成眠,憔悴了许多。今天终于熬不住,更衣时生生昏过去了。”
何欢儿心中一颤,问:“所以他才没出来见赵四哥?”
“少主想见,孙神医不许,强令他卧榻休息。”
“孙神医也来了?”
“他一直没离开。”
二人正在说话,何欢儿忽觉眼前光线一暗,猛抬头,但见五条长大的身影戳在身前,犹如五根人形立柱,一个个目光炯炯,威势逼人。
每一个都陌生。
这架势似是来者不善,何欢儿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后背撞上了一根白玉廊柱。
其中一人开口道:“你就是何欢儿?”
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何欢儿强作镇定,舌头仍是打了结:“是……是又如何?”
那人并不答话,只是用鼻孔“哼”了一声。接着,其余四人像得了某种指令一样,依次发出了四声鼻哼。
“你最好老实点!”
那人抛出一句没头没尾、不明不白的威吓,恶狠狠剜她一眼,袍袖一甩,昂首阔步走入了大殿。
另外四人依法炮制,扔下一句一模一样的话,瞪眼、甩袖,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去。
何欢儿如同缚在砧板上的一条鱼,分毫动弹不得,被五把刀俎割了一遍又一遍。她浑身僵硬到麻痹,费了好大劲才张开嘴巴:“他、他们是什么人?”
“何姑娘不用怕。他们乃是郝师叔的得意弟子,走在前面的是三位册上弟子,分别是张无涯、杨无垠、郭无极,后面两位是昨天新收的室内弟子。”
何欢儿突发好奇之心,问:“是不是阮三和燕飞?”
石无厌笑着摇头,道:“如今他们已经有了法名,应该叫阮无情和燕无声。”
原来是东山弟子……
那就不足为怪了……
其实,她已不止一次听闻自己在东山界内臭名昭著、人人愤恨。本来,她还抱有一分怀疑,今日一见,方知确非虚言。
这五个人的行止做派,活脱脱就是五个小龙阳!初次谋面,就对她横眉怒目,恶意满满!
整个东山,果然是郝龙阳的天下。
悲叹之余,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又问:“今天白雀玄宫不是只有册上弟子才能进入么?那两个新的入室弟子为什么大摇大摆进去了?”
“因为他们是郝师叔的室内弟子,实力之强有目共睹。虽说还未参加剑祭,但门中上下已将他们视作将来的册上弟子了,因此没人说什么。”
何欢儿呲牙一乐,道:“宰相在白雀玄宫出入自由,也不输他们嘛!”
“哪里,哪里。”石无厌摸着后颈,眼睛笑成了一道缝,“我不过是听从师兄吩咐,在白雀玄宫跑腿打杂罢了,跟阮燕两位师兄不可同日而语。”
“宰相何必谦虚,哈哈哈。”
石无厌冲挤眼一笑,道:“要说厉害,没人比得过何姑娘,以见习弟子的身份出入白雀玄宫,闻所未闻。就我所知,在姑娘之前,非室内弟子却能进出白雀玄宫的,唯有安陵前辈一人,而他至少也是堂前弟子。”
“安陵子只是一名堂前弟子?”何欢儿颇为讶异,“他的修仙禀赋竟然那么差?啊,不对!他一定是把全部心思花在了郝剑师身上,无心修炼!”
“这一回,姑娘没猜中。”
“哦,那是何故?”
石无厌低下嗓音:“因为安陵前辈不想改换名字。他与郝师叔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自幼便听郝师叔喊他‘安陵’,死活不肯接受法名,但神剑门有规矩,一旦成为入室弟子,必须舍弃俗名,以法名相称,从无例外。就这样,安陵前辈失去了成为入室弟子的机会。”
安陵子果真是天下少有的情痴,为情而生,为情而死。
谁知……
何欢儿想到他惨烈的死状,心情一下子灰了。
“郝师叔有感于安陵前辈的深情,不忍耽误他的前程。在他成为护鼎剑师那一年,跑到门主的洞天前长跪三天三夜,甚至不惜以退出神剑门相要挟,求门主为安陵前辈网开一面,可惜门主始终没有松口。”
听到这里,何欢儿不由感叹:不枉安陵子对郝龙阳情深入骨,郝龙阳确实配得上他这份深情。
“后来,年幼的少主舍不得郝师叔离开山门,陪他一同跪求,还为此大病了一场,门主因为心疼少主,这才勉强做出让步。安陵前辈作为堂前弟子,除了不能拜师学艺,其余各项待遇均与室内弟子无异。其实,修道一事,对安陵前辈本就无关痛痒,他只求能时时处处跟在郝师叔身边。门主的决议令他十分感激,郝师叔经他一劝,也就接受了。”
何欢儿唏嘘了一阵,又问:“不知郝剑师改法名之时,安陵子有何反应?要他改口,想必也很难吧?”
石无厌抿嘴一笑:“郝师叔并未改名,他的法名与俗名一样。”
何欢儿愣了一下,忽然抚掌大笑:“这郝剑师着实有几分运气啊!哈哈哈……”
与郝龙阳同辈的鼎山弟子,男为“龙”字辈,女为“凤”字辈,而郝龙阳本名中,天然带一个“龙”字,因此无需更改。
想来,他也不愿更改。
“确实如此。”石无厌慢条斯理地点头,“郝师叔打赌,一次也没输过。”
正在这时,两个伟岸的身影站到了何欢儿面前,脸上各自挂着新鲜的淤青。她目力极好,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方才经过的阮无情和燕无声,不知何故去而复返。
她稍一愣神的工夫,二人的长臂伸了过来,架起她就走,一句话也无。
她两脚悬空,胡乱踢蹬,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才要开口呼救,却见四道凶光如利刃般射下,她咕咚一声把尖叫音咽了回去。
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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