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池渊连拉带拽将暮蝉塞进车厢,马车一路缓行,终于踩着余晖回到侯府。
池渊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掀开车帘子看到暮蝉的脸色,心中暗道不妙。
“欢欢,你还生气呢?”
暮蝉抱臂转头,只给池渊留下一个背影。
池渊迟疑一瞬,伸手拉她:“不是说要给我看你的宝藏么?一会天黑了还能看到么?”
暮蝉冷哼一声,提着风筝跳下车,池渊接过风筝,看暮蝉气呼呼地往桃树下走,他叹口气,跟在后面哄。
“再不回来,天都黑了,我只是害怕,你大哥回家找不见你,再责怪你。”
暮蝉也不知听没听见,三两下上树踩在墙上,池渊仰头望她。
他沉默地想着:她就这么生气么?气得都不想见到我了?早知道随她去玩好了……
“愣着干什么?走啊?”
暮蝉一手扶着树干,神色疑惑地望着他:“不是要看宝藏吗?”
池渊心中长呼一口气,笑道:“回你自己家还要翻墙?你就这么不爱走正门吗?”
暮蝉恍然大悟,一敲脑袋:“对哦!哎算啦算啦,这样也方便,池渊,你快些跟上来。”
池渊摇摇头,踩着树干跃上高墙,方想跳下去,突然看到下面木制阶梯,愣了一下。
“池渊,这边!”
暮蝉在远处招呼他,池渊顺梯子走下去,跑到暮蝉身边。
她神色认真,从屋中捧出木盒,示意池渊打开。
池渊做足心理准备,暮蝉藏了好几年的宝贝,究竟是什么呢?
他一脸虔诚地打开,在看到半盒桃核时,不可避免地陷入深深的疑惑。
暮蝉带他走到高墙下,探过高墙的桃枝陈雪落下,正被池渊撑起的油纸伞挡住,雪声清脆又细碎。她手中拿着小铲子挖坑,池渊在旁蹲下,暮蝉便指了指土地。
“我吃过这么多桃子,种了这么多桃核,可是一棵都没长出来。”
她有一些可惜,又忽而雀跃期待。
“我爹爹说了,京城只有你家有一棵桃树,这个盒子里装满了它的种子,你说,我们今年把它们种下去,明年会长出大桃树,结满桃子吗?”
池渊心中道:又不是花草,怎么会一年就开花结实。
不过对上暮蝉期待的目光,他还是摇摇头:“不知道。”
暮蝉满心想着又红又甜的鲜桃,絮絮叨叨:“你家的桃树怎么这么大呀,什么时候种的?”
“可能,几十年?几百年?听方老说,在我父亲出生之前,它就已经在这里了。”
“那是真的很久很久了。”暮蝉点点头。
池渊递给暮蝉桃核,看她将满心希冀种下,他也不舍得泼凉水,虽然心中认为希望渺茫,仍然跟着帮忙。
“你就这么爱吃桃子吗?”
“啊?当然啦!”
池渊点点头,又抬起头看那棵大桃树:“嗯,听说我阿娘也很爱吃呢。”
“你又想念你阿娘啦?”暮蝉拿着沾土的手拍拍池渊脑袋,“别难过了,要不这样吧,我去问问我阿娘,我想她不会介意也给你做阿娘的,我愿意和你一起分享阿娘的爱。”
池渊倒没有太难过,他只是在琢磨如何能让京城仅有的大桃树四季结实,让暮蝉能吃到更多桃子。
直到反应过来暮蝉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目瞪口呆,连忙打消她的好意:“不用不用。”
“为什么?多好的事啊!这样你也有了阿娘,我爹爹阿娘又有一个漂亮孩子,我哥哥阿姐又有一个好看弟弟,我也……”
池渊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一会听到她毫不掩饰的夸奖,一会震惊于她稀奇古怪的想法。
不等她说完,池渊连忙打消她这种危险的想法:“我可不想做你兄长。”
暮蝉愣了一下,转而气愤道:“为什么?做我的兄长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吗?我哥哥很喜欢我的!”
“……不是,你别生气啊。只是,”池渊飞速思考,“只是因为你已经有了一个兄长,你不缺兄长了。我要做就做你不曾有的,我就做你此生最好的朋友,像你爹爹和我父亲那样!怎么样?”
暮蝉思考了一下,觉得“此生最好的朋友”确实是比第二个兄长宝贝多了,便欢天喜地应下了。
她拉着池渊拉钩,让池渊发誓一百年不许变。
池渊:……可算是糊弄过去了。
等桃核全部种下,夜色已深。
暮蝉靠着白墙,随意地将满手土灰抹在裙子上:“池渊,你说明年,这桃树会不会长出来呢?”
“不知道。”
暮蝉手舞足蹈:“池渊,我们打个赌吧,就赌这些桃核会不会长出桃树?我赌能!明年我就会有很多很多桃子了,像远处的青山一样,整个院子都堆不下!”
池渊:……输了不得哭?
他坚决道:“不赌。”
“为什么?”暮蝉靠近他身边,轻轻晃他的手臂,“赌嘛赌嘛,你要是输了,就可以每天给我做饭吃了。”
“……哼,不打这个赌,我也可以每天给你做饭,你又饿了?”
暮蝉闻言揉揉肚子,无辜地点点头,她望着漆黑的暮府,神色竟有些担心:“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不会的,别怕。”池渊拉起暮蝉,给她掸掸衣裙上的灰,“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你先随我回府,好不好?”
“我想吃梅花糕!”
“好,我让池方去买。”池渊拽住还想翻墙的暮蝉,指了指大门。
“我还想吃云片糕。”
池渊笑了一声:“好,让池方多买几种糕点。”
他拉着暮蝉大摇大摆进了侯府,池方又在庭下睡觉,池渊拍拍他:“去城南糕点铺子,买梅花糕云片糕,其余看着挑一些。再打听打听暮尚书去了哪里,何时能回家。”
池方迷迷糊糊的,领命前去。
池渊叫住他:“你记清了吗?”
池方点点头,池渊叫他重复时却支支吾吾丢三落四,池渊逮着他又重复两遍,直到他真的记住了,这才放他走。
房门未关,书案上烛火随风微动,池渊研磨抄书,暮蝉倚着书案托腮望他。
池渊被这样的视线注视久了,便也习惯了。
半晌无言,暮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你在写什么?”
“先生留的课业。”池渊早已习惯,推推她凑过来的脑袋。
“池渊,学堂好玩吗?你明天带我一起去呗?”
池渊笔都没停,一口回绝。
“为什么?”暮蝉按住他的手,“你就带我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不会被发现的。”
“不行的,大雪寒天,你会生病的。”池渊推开她的手,“再者,就算先生没发现,你大哥也不会同意的。”
“你不说我也不说,哥哥也不会发现的。”
池渊心道:你当你大哥是傻子?
暮蝉伸手晃他:“池渊,你就带我去嘛!就这一次,好不好?”
池渊看着滴了墨渍的课业,神色无奈:“就这一次?”
暮蝉用力点头。
“那,我们约法三章,我就带你去。”
暮蝉乖巧地听着。
“第一,今晚回去准备一件厚实的斗篷,不要冻病了。”
暮蝉点点头。
“第二,明早你要早些起床,辰时之前收拾好。如果你晚了,我可不会等你,不然我就要迟到了。”
“保证不迟到!”
池渊笑了一下:“第三,到了学堂在外面等我,冷了就坐在马车里,不许乱跑,也不许胡闹。”
池渊夺回被暮蝉抢走的毛笔,在她鼻尖点了一下,笑着看她将脸蹭花,一本正经地唬人。
“你记得了没?你要是在外面吵闹,被先生发现了,先生就会拿这么长的戒尺,打你的手掌,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暮蝉吓得捂住嘴:“我不会吵的!”
池渊伸出手指:“呐,一言为定。”
暮蝉高高兴兴钩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狗。”
“殿下!”池方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殿下,您这是在……”
池渊假咳一声 :“你能不能稳重一点?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让你查的事……”
池方将糕点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扫一眼正在拆糕点的暮蝉,池渊皱了一下眉头,点点头。
“暮尚书下朝回了趟暮府,然后就纵马去北湖,在那里上了船。”
暮蝉闻言抬头望着他。
池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可有危险。”
池方省去了探查的手段,简明道:“船上一众文官,许是宴饮作乐,只不知何时归。”
“下去吧,不必关门。”
“是。”
池渊取两张新手帕,递给暮蝉:“北湖到这里,最快也要半个时辰,如今夜色已深,十有**,你大哥要明早才回。”
“哥哥今天不回来了?为什么?”
“趁夜疾行是军队都要避免的事,没必要冒险。”
暮蝉伤心的连糕点都吃不下了:“幸好不是不要我了。”
“啊……”池渊举着一片云片糕递到她口中,笑道,“你还会担心这种问题?”
暮蝉倒是真的忧愁起来:“我平时总是惹他生气,如今爹爹和阿娘都不在家,哥哥会不会真的趁机报复,将我卖了啊?”
池渊笑得字都写不下去了:“有时候,我真的好奇,你脑子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是真的!他说过好多遍了,我要是再不听话,就将我拎到街上卖了,一百文一斤,够他买很多壶杏花酒了。”
池渊愣了一下。
没记错的话,猪肉的价钱是,一百文一斤……
在暮蝉不解的目光下,池渊笑得捧腹。
“你在笑什么啊?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看暮蝉确实生气了,池渊强忍笑意:“放心吧,欢欢,你大哥吓唬你呢。”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他要是真卖了你,那可是斩立决,哪有人大好的仕途不要去找死的?再者,他要是真想卖,怎会先与你说那么多次,早就动手了。”
池渊又拿起笔,耐心地同她解释:“所以你就放心吧,不过是管不住你吓唬你的手段,你就说管不管用吧?”
“哼!那我以后不听他的了!”
“那你可不要把我供出来呀。”
暮蝉没搭话,没精打采地趴在书案上。
“这是怎么了?”
暮蝉抬起头:“池渊,你什么时候能写完?”
“快了。”
暮蝉又蔫蔫地趴回去:“等你写完我在跟你说吧。”
而后无论池渊如何喊她,她都一言不发,将脸埋在臂弯中,用后脑勺对着他。
池渊奋笔疾书,终于将课业完成,他叹口气,一边将书和纸拢到书箱中,一边戳了戳暮蝉:“写完了。”
暮蝉闻言蹭的一下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池渊,没头没尾道:
“池渊,你真好看。”
池渊面无表情。
“池渊,你对我真好。”
池渊不动声色地喝口茶。
暮蝉凑过来抱住他,池渊身子僵住一刹,又喝一口凉茶。
“池渊,你身上好香。”
“咳,咳咳咳……”池渊拽起她,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半晌,他还是沉声教训道,“欢欢,你好歹是小姑娘家,说什么虎狼之词。”
不等他训完,暮蝉恍若未闻,又趴在他身上嗅,小猫一样轻轻呼气:“有桃花的香气,还有……是厨房中炊烟的味道。”
“……”池渊捞起她,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堵住她的嘴,自己将一盏凉茶一饮而尽,“你以后……以后别在外面说这种话。”
暮蝉伸手去够糕点,池渊漫不经心地拦住她:“记住没?”
暮蝉点点头,池渊便将糕点都移到她面前。
“说吧,又有什么事?”
“我有事求你,可是,你怎么每次都知道?”
“哼,每次有事求我都先夸我半天,你那点小心思不要太明显!”
“我夸你是真心话!”
池渊撇过头笑,又给自己倒一盏茶:“行啦行啦,快说吧。”
暮蝉支支吾吾半晌:“你先答应我。”
池渊调侃道:“这世上还有你难以启齿的事情呢?好啊,我答应你了,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睡觉。”
“咳,咳咳咳咳咳……”
池渊方才闲庭信步逗人的气度全无,独自呛得死去活来。
“你不能言而无信!你已经答应我了!”暮蝉死死抱住池渊,“爹爹阿娘不在家,哥哥也不回来,我只有你了!池渊,你不能抛弃我!”
“……这真不行,欢欢,你得回家。”
“家里那么黑,我不敢回去。我不管,反正你已经答应我了。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睡。”
池渊无奈道:“欢欢......”
“要么你陪我一起回家,在我房间睡也行,要么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在你房间睡。”暮蝉说着说着一阵哭腔,“我就知道你会不同意,可是你已经答应我了,你不能言而无信,你不能不讲义气。”
……感情方才支支吾吾,是怕自己不同意啊。
小姑娘心地单纯,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让池渊当场缴械投降,他叹口气:“好好好,这么晚了,你可别哭,要不明早眼睛该肿了。”
池渊指了指桌上糕点:“不吃了?”
暮蝉点点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像生怕池渊在此时不讲义气“抛弃”她。
池渊收拾干净书案,往火炉中多扔几块炭,叫池方到库房中搬了屏风和棉被。他给不安的暮蝉掖了掖被角,嘱咐道:“别怕,我在旁边打地铺,有事就喊我。”
“那你别走。”
“嗯,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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