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学堂偶尔放假一次,学生们便如松开铁链的疯犬,在京城南北四处撒欢玩闹。
暮蝉和赵书城凑在一起,更是相见恨晚,一个不知青天高,一个不识黄地厚,二人相处起来万般融洽,池渊想融都融不进去,只得闷不吭声地吃饭。
他俩边吃边玩,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吃完了,池渊叹口气,以为终于可以打道回府,谁知二人甫一对视,便一拍即合,叫了几壶酒,边喝边赌。
池渊一见,这还得了?
明天还要去学堂呢,哪能任由他俩这样没轻没重地玩下去,池渊苦口婆心劝了半晌,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将暮蝉劝烦了。
她一拍桌:“那你先回去吧。”
赵书城火上浇油一挥手:“就是就是,你先回去吧。”
池渊转念一想,这更不行了。
他实在没法,干脆坐旁边写起课业,偶尔出言提醒两句,被二人异口同声地驳回。池渊便更加气闷,一边写一边时不时瞪他们一眼。最后,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专心致志写文章。
等池渊写完,抬头一看,暮蝉正坐桌子上拍赵书城:“别装睡,快起来喝酒!”
池渊拦住她往口中灌的酒壶,劈手夺下放在桌子上:“欢欢,他都醉了。”
暮蝉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池渊肩膀:“乌龟君,你也不行啊!”
池渊:……谁是你的乌龟君!
他拦着暮蝉乱挥的手,叫门口的侍卫:“你家殿下醉了,快带他回去醒酒!”
赵书城被扛走之前忽而醒过来:“我没醉,暮蝉妹妹,我还能喝!”
而后脸直直摔在桌子上,彻底昏死过去。
池渊交代池方带走书箱,回头一看,不过一时没看住,暮蝉正用手抓剩菜往口中放,池渊赶忙掰开她的手,将菜扔下去,用手帕擦干净。
他避过暮蝉胡乱浇在他脸上的果酒,神色无奈:“我的小祖宗,你可别闹了。”
“池渊,你为什么不喝?”
“喝酒误事。”
“你无趣,赵书城呢?”
池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暗骂一声“狐朋狗友”,他咬牙切齿道:“你醉成这样,叫你大哥看到怎么办?”
暮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去你家。”
想了想又反驳道:“我没醉。”
“知道了知道了。”池渊取过狐裘将她一卷,“你大哥就在楼下,我抱你进马车,你别出声别乱动。”
暮蝉此时不大清醒,辨不清他的话是真是假,闻言便立刻闷在狐裘中噤声。
等回到侯府中,池渊想了想,问池方:“你去看看暮岭如今在不在府中。”
池方趴在墙角看半晌,回来禀告:“暮尚书在家,暮大人和沈夫人也回来了。”
“那就不能让她这么回家,你去熬些醒酒汤。”
“是。”
暮蝉闻言起身,摇摇晃晃趴在他身上:“我没醉,池渊,你陪我玩捉迷藏。”
“哎,别闹了,你乖乖躺在这里。”
“你陪我玩。”
“你醉成这样怎么玩?”
暮蝉哼一声:“那你去找赵书城来,他会陪我玩的。”
“赵书城赵书城赵书城,你俩凑一块准没好事!我陪你玩,你去藏吧。”
暮蝉走到哪里,池渊便悄悄跟在她身后,等她藏好了,池渊又回屋,装模作样找一会找到她。
在池渊第三次轻而易举找到她时,暮蝉心中暗暗琢磨: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她跟池渊说:“最后一次。我们打个赌,你要是没找到我,就给我十两银子。”
“我要是找到你。以后你陪我一起去学堂。”
暮蝉一琢磨,怎么样都不亏,伸出手指:“你可不许反悔。”
池渊偷偷跟着暮蝉,看她在库房院中杂草丛里躲好,这才转身回房中。
暮蝉从草丛中露出脑袋,捂嘴笑道:“好你个池渊,果然有古怪,我换个地方藏。”
池渊胸有成竹,先来厨房中:“池方,醒酒汤好了没?”
“殿下,刚好。”
池渊盛了一碗出来,用勺子搅凉,一边吩咐道:“你去买一个浴桶,放在院东那间客房里,将火炉烧上,再拿扇屏风。对了,你再去买件新裙子,粉色的。”
池方挠挠头:“殿下,为什么要买新裙子,我不会买女子衣裳啊。”
“……她一身酒气,回家要挨训的。”池渊想了想,“你就跟老板说,六岁的小姑娘,身形都差不多的,对了,你看看是不是上等的料子,别被糊弄了。”
“殿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上等料子啊?”
池渊轻啧声:“除了习武暗探,你什么都要问我?”
“可我就会这些啊?我爹说我只要学好这些,以后保护殿下就可以了。”
“……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你身上穿的就是上等料子,照着对你总会了吧。”
池渊端着醒酒汤,装模作样找了一圈,最后找到暮蝉藏身之地。
可暮蝉竟然不在这里,池渊霎时心慌意乱,将库房都翻了一遍,仍不见人。
翻找几处也不见人,池渊彻底慌了。
“欢欢?”
他将醒酒汤放回厨房,满府寻人。
他声音发颤:“我认输了,你快出来吧!欢欢?你还在吗?”
满府喊了三遍人,仍然不见暮蝉,池渊脑中一片空白,跑到暮府,扣响大门。
开门的是暮岭,见池渊神色焦急,奇道:“世子殿下,您这是……”
“欢……暮蝉不见了。”
暮岭:?
“你说清楚,好好的大活人,什么叫不见了?她不是跟你上学堂了吗?”
“先生提前散学。她要和我玩捉迷藏,我一个没看住就……”
暮岭更奇怪了:“捉迷藏你就去找啊?你们这些小孩的游戏我可不参与。”
“不是。”池渊纠结半晌,“她喝了酒,感觉醉醺醺的。”
“什么?小小年纪喝什么酒啊?带路。”
池渊瑟缩一下,边走边继续未说完的话:“我翻了三遍侯府也没找到她,暮蝉会不会出去了?”
暮岭摇摇头:“不会,你们游戏还没较出输赢,她不会走的。”
“我喊了很多遍我认输了,也不见她出来。”
“酒才上头醉死过去了吧。”
池渊便不出声了,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
能够藏人的地方他们都翻了一遍,也不见暮蝉的身影。
池渊极度焦躁。
暮岭摸着下巴思考:怪了,以她的性子,不能跑远啊,还能藏哪去呢?
此时,池方在门外喊道:“殿下!我买完了,你看这个行不行,不行可以换!”
说着便推着浴桶进门,从桶中拿出几件衣裙,池方抬头时愣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脸怀疑和杀意的暮岭,盯着阻拦不及心如死灰的池渊。
暮岭抱臂道:“世子殿下,这作何解释?”
池渊摇摇头,实在不知如何解释。
池方眼观鼻鼻观心,忽然福至心灵:“我家殿下是要帮暮小姐沐浴!”
暮岭:?
池渊:……
能别在这种时候有这样没用的眼力见吗?
池方接着为自家殿下邀功道:“我家殿下还帮暮小姐买了很多裙子!”
池渊:……你是要我死吗?
暮岭:“我怎么不知我小妹缺衣裳穿?”
池渊眼角抽了抽,示意池方有多远滚多远,别在眼前碍眼,更别继续在暮岭面前说出一些极其引人误会,可能会令暮岭气得当场打死自己的话。
“自然不会缺,只是暮蝉衣裳沾了酒水,我这才想着赔她一件新的。”
“哦,想不到我家小妹如此幸运,承蒙世子殿下关心,竟然费心帮她遮掩,教她唬弄家人,我还要替她谢过殿下才是。”
池渊:……
是听暮蝉说过她大哥刻薄嘴毒,可也没说过是这么个嘴毒法,如此一针见血不加掩饰,如此以退为进阴阳怪气,池渊都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开始为自己辩解,只得装作听不懂悻悻笑笑。
见他摆出一副笑脸,暮岭更加气结:“难怪暮蝉最近越发胆大妄为,原是世子殿下有高招相授。”
池渊:……
这就纯粹欲加之罪无妄之灾了啊!他可一向是死命拦着,非但拦不住,还被一同拽走的那一个啊!
不过谁让他是暮蝉大哥,池渊又将暮蝉看丢了实在理亏,想说什么就随他吧……
池渊脸都快笑僵了,提议道:“要不,暮尚书,我们先找暮蝉吧?”
暮岭指了指大门口:“没记错的话,那是个狗窝吧?”
池渊愣了一下,附和道:“废弃了好几年了。”
暮岭往狗窝走去,池渊意识到他的意思,心道:不能吧?
暮岭蹲下身,果然在狗窝中发现昏睡的暮蝉。
他和池渊都知道这是个狗窝,每次搜查时都自动略过,若不是方才池方站在这里,暮岭可能永远不会注意到这个狗窝。
池渊不理解且大为震惊:不是吧?就这么想赢我吗?
暮岭面色铁青,越发愠怒,拍了拍暮蝉,她也没醒,干脆将她拽出来。
池渊上前,看暮岭咬着牙将暮蝉抱在怀里,想求情又没敢说,灵机一动道:“厨房刚熬了醒酒汤,还温着,我端过来?”
暮岭叹口气,点点头。
“暮尚书先进屋吧,暮蝉就这么回去,暮大人和沈夫人也会担心吧。”
暮岭思索片刻,觉得有理:“那就麻烦殿下了。”
池渊端着醒酒汤回房间时,暮蝉已然醒转过来。
见暮蝉醒了,池渊真想冲过去抱着她痛哭一场,又想揪着暮蝉衣领质问,知不知道自己以为她丢了时,有多么心慌意乱!
碍于暮岭在场,池渊将心中惊涛骇浪尽数压下去,转为一句:“你赢了。”
暮蝉懵了一瞬,喜道:“那你将十两银子都给我,快去拿!”
暮岭接过醒酒汤,拿羹匙喂给她:“什么十两银子?”
“我和池渊的赌注!”
暮岭拧眉道:“还学会赌了?”
池渊在旁帮忙解释道:“只是朋友之间玩一玩,不是赌坊那种。”
暮岭看一眼池渊:“谁输了给十两银子?”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俩都这么败家的吗?
池渊解释:“不是,我没找到暮蝉,算暮蝉赢,我给十两银子,我找到暮蝉,算我赢,以后暮蝉陪我一起去学堂。”
暮岭:“……”
暮蝉一脸骄傲:“哥哥,你听见没,我赢了,赚了十两。”
暮岭揪着她的耳朵:“赢什么赢?池渊不是找到你了吗?你输了,愿赌服输,明天就跟着他去学堂。”
池渊暗暗向暮岭投去感激的目光。
暮蝉揉揉耳朵:“哥哥!”
“怎么?你要言而无信?”
“我没!”暮蝉蔫道,“好吧。”
暮岭说一不二:“我回去就给你备车,你自己坐马车去。”
暮蝉讨价还价:“明天不去好不好?”
“不好。”
暮蝉没骨头一样倒在暮岭怀里:“可是我头好痛啊,明早起不来了。”
“谁让你喝酒?自作自受!”
“哥哥,我错了,让我休息一天嘛。”
“行了,快回家吧。”暮岭向池渊寒暄几句,便牵着暮蝉走了,“爹娘还问你去哪了,每天就知道出去耍,不干好事。”
“我怎么没干好事?我带来了先生给你的信,哥哥,我没偷看哦。”
暮岭接过信封:“先生给的?他老人家说什么了吗?”
“嗯!”暮蝉想了想,“先生说,你是他此生最优秀的学生!哥哥,这是真的吗?”
暮岭愣在原地。
“哥哥,你怎么了?哥哥?”
暮岭声音有些喑哑:“没事。走吧。”
第二天,在空荡荡的书案前,池渊保持着一脸乖巧的笑。
先生疑道:“你没将暮蝉带来?”
“先生,暮蝉生病了。”
“赵书城也生病了?”
“……是的先生。”
池渊散学回府时,暮蝉照旧在门口等他。
他解开狐裘将她裹住,握住她的手:“不是说了进屋等,手冻这么凉。”
“我想早点见到你!”
池渊将书箱放下:“呐,先生给你的。”
“呀!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暮蝉拆开糕点纸,在书案边吃,时不时喂池渊两口:“池渊,你为什么这么用功呢?”
这倒是真的问住池渊了,他停下笔,思索半晌,坦诚道:“一开始,大概只是想让父亲满意,我觉得如果我做得更好,父亲会不会夸我两句……”
言外之意,侯爷到现在也不曾认可夸奖过他。
暮蝉撑着下巴,认真道:“我可以夸你呀,池渊,你很厉害呀!”
池渊愣了一下,心中漾起异样的情绪,他摸摸暮蝉毛茸茸的脑袋:“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欢欢,谢谢你。”
暮蝉摇摇头:“不是安慰你,池渊,你就是很厉害呀!你比我厉害,比赵书城厉害,比春水学堂的其他学子都厉害。每场考试都第一,你难道还不相信先生的眼光?”
“……那只是因为他们都像你一样,不爱念书。”
“不爱念书可不是借口,你爱念书就是比他们厉害,再说了,他们就是没有你聪明罢了,什么贪玩晚慧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池渊闻言,侧过脸笑得捧腹。
“池渊,你想要夸奖怎么不和我说?我可以夸你三天三夜。”
“没想到,我在欢欢心中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
池渊扒开糖果,递到她嘴边:“我早就不期待父亲的夸奖了,有些东西不属于你,任你再努力再拼命也得不到。”
暮蝉满眼不解,嚼着软糖。
“我现在认真念书习武,可不是为了他。大概只是习惯了吧,我又没有别的事做,不读书做什么?”
暮蝉托腮歪头看着他:“怎么没有事做?你陪我捉迷藏呀。”
池渊心道:可别提捉迷藏了,有心理阴影了。
他无奈道:“欢欢,我课业还没完成。”
“好吧。”暮蝉乖乖趴在桌子上吃糕点糖果,看着池渊一笔一划写文章。
不一会,暮蝉又道:“池渊,我明天不去学堂好不好?”
那意思,我不去学堂,你帮我两头瞒一下。
池渊眼皮重重一跳,想起暮岭阴阳怪气的话——
“……承蒙世子殿下关心,竟然费心帮她遮掩,教她唬弄家人……”
他心中有些发怵,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去?”
暮蝉叹口气:“城南糕点铺子新出了桂花糖,听说是在室内种的桂花树,明早开卖,整个冬天就卖这一回,卖没了就是没了,池渊,你就帮帮我嘛!”
“这样,你先去学堂,我帮你买,好不好?保证让你吃到。”
暮蝉摇摇头:“可是糕点铺子一开卖,街上人山人海,你的马车进不去的。”
“几点开卖?”
“卯时。”
“应该来得及,包在我身上,你就放心吧。”
暮蝉点点头:“嗯!”
过了一会。
暮蝉:“哎呀,怎么要写这么多文章?你什么时候可以陪我出去玩啊?”
池渊:“快了快了,别着急。”
……
第二天,池渊早早坐车到城南,发现那条街果然被围得水泄不通。
等到发现长队从街头排到巷尾,池渊开始庆幸自己来得早。
刚买完桂花糖,他接过池方手中糖果,奇道:“这东西还限购,这么受欢迎吗?”
一抬头,发现自己庆幸早了,满街人山人海堵在来路,根本有来无回。
池渊紧拽着池方,终于从小巷中拐出去,算算时间,他心中暗道不妙,拉着池方一路狂奔,终于跑过长街弄巷,回到车上。
“池方,快些赶车,我要迟到了!”
池渊平日里很少上街,遇到这种人多的地方更是避之不及,算准了时间,却没算到没办法原路返还,还要绕个大远路才能回到马车上。
等他气喘吁吁跑过长桥,到学堂一看,先生已经开讲。
赵书城目瞪口呆地看着池渊,扭头呲牙咧嘴对暮蝉道:“完了,他怎么来了?这不露馅了吗!”
果然,先生喊他问道:“你不是说他生病了吗?我怎么看他好好的?”
池渊欠身行礼道:“先生,我没生病,只是迟到了,请先生责罚。”
先生见他坦诚,问道:“那你何故迟到啊?”
——谅你初犯,给个正当理由,放你一马。
池渊闷不做声,半晌,一脸正直:“先生,我给不出理由。”
先生:……
赵书城:不是兄弟你?
于是,赵书城揉着泛红的手掌,一脸不忿在纸上骂道: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这个坑货!”
池渊不动声色将两包桂花糖塞到暮蝉手中,在纸上写到:
“那把木剑送你,闭嘴。”
赵书城怀疑道:
“说话算话?”
“嗯。”
赵书城又搓了搓手心,写到:
“好!”
还附赠一个笑脸。
暮蝉咬了一口桂花糖,心中罕见地泛起愧疚:糕点铺子和学堂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怪不得他会迟到呢。
等中午散学,暮蝉钻进侯府马车,将桂花糖塞到池渊口中,一脸心虚揉着池渊的手:“哎呦,你就为了这个迟到啊!先生打得疼不疼?”
池渊心道:先生打我时你在偷偷笑,别以为我没看到。
不过他还是摇摇头。
暮家的车夫在外面询问:“小姐,您不回家吗?”
暮蝉掀了帘子,探头问道:“王叔,你带银子没?”
车夫点点头,附耳轻道:“小姐,公子说了,自家有车,不让你坐侯府的马车呐!”
“王叔,你不说我不说,哥哥哪里会知道,他又不在这里。”
暮蝉摆摆手:“你就跟着侯府的马车就好啦,哥哥知道了我担着。”
暮蝉朝池方喊道:“改道醉仙楼。”
池方:“好嘞!”
暮蝉回头笑道:“你给我买糖,我请你吃饭。”
池渊按下扬起的嘴角:“那便多谢暮三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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