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君豪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宿醉的头痛像有把电钻在太阳穴里打转，他摸索着抓过手机，看见屏幕上“张侦探”三个字时，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查着了？”他坐起身，裸着的上身肌肉线条在晨光里泛着冷白的光，昨晚放纵留下的暧昧红痕还缀在锁骨上，却被他此刻凝重的神情冲得没了**味。
“付少，这秦承源……”侦探的声音透着股难掩的唏嘘，“你还是自己看吧，我把资料发你邮箱了。”
付君豪没再追问，挂了电话点开邮箱。附件是个加密文件，解压密码是秦承源的生日——这细节让他心里莫名一紧。
文档里的内容像把钝刀，一下下割在他心上。
秦承源家原本是做建材生意的，父母恩爱，家境殷实。变故发生在他大二那年，父亲去外地谈生意时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酒驾逃逸，监控坏了，线索断了，案子最后成了悬案。
更狠的是，父亲出事前刚签了个大单子，压了全部身家，还借了高利贷。债主找上门时，母亲急火攻心，脑溢血瘫在了床上，醒来后半边身子不能动，说话也含糊不清。
那时候秦承源正在警校准备期末考核，接到电话连夜赶回家，看到的就是被喷满红漆的家门，和躺在ICU里插满管子的母亲。
他没哭，只是默默退了学，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他从小戴到大的玉佩。高利贷利滚利像雪球，他打三份工都填不上窟窿，最后是以前父亲资助过的一个远房亲戚帮着还了大头，才没被那些人打断腿。
文档最后附了张照片——是秦承源在医院走廊的背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瘦得像根豆芽菜，背却挺得笔直，手里攥着份缴费单，指节白得吓人。
付君豪盯着那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密密麻麻地疼。他想起秦承源手腕上的疤——侦探说那是为了护着母亲，被高利贷的人用刀划的。想起他说“回家给我妈熬药”时的语气，想起他拒绝当警察时那句轻飘飘的“家里出事了”。
原来不是出事了，是天塌了。
这他妈哪是苦啊，这是把人往死里磋磨。
付君豪猛地踹了下床，实木床腿发出声闷响。他这辈子顺风顺水，泡吧撩汉，挥金如土，从没体会过这种被生活摁在泥里摩擦的滋味。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那些所谓的“情伤”“烦恼”，在秦承源面前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
“靠。”他低骂一声，抓起手机拨通秦承源的电话。
响了三声才被接起，秦承源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什么事？”
“你在哪儿？”付君豪的声音有点发紧。
“医院，给我妈擦身。”
“我过去接你。”
“不用……”
“别废话！”付君豪打断他，“发定位！”
挂了电话，他胡乱套了件衬衫就往外冲，连鞋都穿错了一只。管家在后面喊“付少您衬衫扣子扣反了”，他头也没回。
市一院住院部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药混合的怪味。付君豪找到病房时，秦承源正坐在床边，用棉签蘸着温水给床上的女人擦手。
女人头发花白，脸色蜡黄，半边脸和胳膊都动不了，眼神却很温和，正看着秦承源，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在说什么。
秦承源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付君豪时愣了一下，眉头瞬间皱起：“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阿姨。”付君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目光落在秦母身上时，心里又是一揪。
秦母看见付君豪，眼睛亮了亮，挣扎着要抬手，嘴里“啊啊”地更急了。
“妈，这是我老板，付君豪。”秦承源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放得很轻，“他来看您了。”
秦母像是听懂了，咧开嘴笑了笑，眼角滑下两行泪。
付君豪喉头发紧，从包里掏出个果篮放在床头柜上——那是他路过医院门口的水果店随便买的，现在觉得特寒酸。
“阿姨，您好好养病，医药费的事……”
“不用你管。”秦承源打断他，语气冷硬，“我自己能解决。”
“秦承源你……”
“付少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秦承源站起身，挡在床前，像只护崽的狼，“我还要上班。”
付君豪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秦承源的骄傲，直接给钱只会伤了他。
“剧本杀店今天上午不营业，我给你放半天假。”付君豪退了两步，“下午我来接你。”
没等秦承源拒绝，他转身走了。
走出病房，付君豪靠在墙上，掏出手机打给财务：“给我往市一院的账户转五十万，备注秦淑琴的住院费，别说是我转的。”
挂了电话，他看着走廊尽头的窗户，心里堵得厉害。他突然很想抱抱那个在病房里故作坚强的人，想告诉他不用这么硬撑着，想替他把那些烂摊子全掀了。
这种心疼又无力的感觉，付君豪活了二十六年，还是头一次体会。
下午秦承源到剧本杀店时，付君豪正在吧台后面煮奶茶。看见他进来，献宝似的递过一杯：“尝尝？珍珠是我亲手搓的。”
秦承源没接，眼神怪怪的：“你今天没抽风？”
“滚蛋。”付君豪把奶茶塞到他手里，“放了红糖，暖身子的。”
秦承源捏着温热的杯子，心里有点发毛。这花花公子今天太不对劲了，没撩店员，没说荤段子，还他妈亲手煮奶茶？
“付君豪，你是不是有事求我？”秦承源盯着他，“是想让我帮你骗哪个小帅哥上床？我可不干。”
付君豪被他气笑了，抬手想敲他脑袋，看到他眼底的警惕时，又硬生生收回了手：“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秦承源翻了个白眼，意思是“你就是”。
两人正说着，门口的风铃响了，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涌了进来，吵吵嚷嚷地要开《告别诗》的情感本。
“秦哥带本！”前台的店员喊了声，冲秦承源挤眉弄眼，“今天有美女点名要你带哦。”
秦承源没在意，拿着剧本走过去，刚要开口，目光落在沙发上那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身上时，整个人猛地僵住。
女生穿着蓝白校服，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正低头跟同伴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
是苏晚。
他高中时暗恋了三年的女生，那个在他课本上画小猫，在他被欺负时偷偷递纸巾，最后却跟着全家移民国外的女生。
“秦哥？发什么呆呢？”一个男生推了推他。
秦承源猛地回过神，喉结滚了滚：“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大家好，我是DM秦承源……”
苏晚抬起头，看到他时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秦承源？真的是你！”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甜，像加了蜜的汽水。秦承源的心跳瞬间乱了节拍，耳朵有点发烫。
“好久不见。”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想挤出个自然的笑，却觉得脸部肌肉都在僵硬。
“是啊，好久不见。”苏晚眼睛亮晶晶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去读警校了吗？怎么成DM了？”
秦承源的手紧了紧，剧本的边角被捏得发皱：“家里有点事，就……没读了。”
“这样啊……”苏晚的语气有点惋惜，“真可惜，我还记得你以前说想当刑警呢。”
周围的同学开始起哄：“哇，苏晚你认识DM啊？是不是老相好？”
苏晚的脸红了，嗔怪地瞪了他们一眼：“别瞎说，是高中同学。”
秦承源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转过身：“我们开始吧，先选角色。”
整个带本过程，秦承源都有点心不在焉。他总能感觉到苏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惋惜，唯独没有他曾经偷偷期盼过的情意。
到了情感爆发的环节，苏晚抽到的角色要向暗恋的人告白，她读着台词，眼眶红红的，声音哽咽：“我知道我们可能没结果，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年……”
秦承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场景太像他曾经幻想过的无数次——在毕业典礼上，在放学的小巷里，在她出国前的机场……他也曾想过把那句“我喜欢你”说出口。
可现在，她对着剧本里的角色说出来了，而他是那个冷冰冰的DM。
“好了，这段过了。”秦承源的声音有点哑，别过头不敢看她，“我们继续下一幕。”
付君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杯奶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看到秦承源捏着剧本的手指泛白，看到他耳根悄悄泛红，看到他在苏晚笑的时候，眼底闪过的那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心里突然冒出来点酸溜溜的情绪，像喝了杯没放糖的柠檬汁。
他以前觉得秦承源是块捂不热的冰，现在才发现，这冰下面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故事。
剧本结束时，苏晚走过来，递给秦承源一张纸条：“这是我的微信，有空联系啊，同学聚会可以叫上你。”
秦承源接过纸条，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好。”
苏晚笑了笑，跟着同学离开了。
秦承源捏着那张纸条，站在原地没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显得有点落寞。
“啧啧，”付君豪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暗恋对象？”
秦承源吓了一跳，把纸条攥紧在手里：“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付君豪挑眉，目光落在他发红的耳根上，“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人家姑娘没眼光。”付君豪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放着这么好的你不要。”
秦承源愣住了，抬头看他。付君豪的眼神很亮，不像在开玩笑。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秦承源皱起眉，“又是送奶茶又是说这话的，你是不是……”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是不是查出我家的事了？觉得我可怜？”
付君豪的动作僵了一下，没否认：“是查了，但我不是觉得你可怜。”
“那你是什么？”秦承源的声音冷了下来，“同情我？想施舍我？付君豪我告诉你，我秦承源还没穷到要靠别人可怜过活的地步！”
他的反应很激烈，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我没有同情你！”付君豪也有点急了，“我就是……”就是心疼你，就是觉得你不该吃那么多苦，就是想对你好点。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他怕秦承源觉得更难堪。
“就是什么？”秦承源盯着他，眼神里带着防备和疏离。
付君豪看着他紧绷的脸，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就是觉得，我这剧本杀店没白开，捡到宝了。”
秦承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懵了，等反应过来时，付君豪已经转身走了，只留下句“晚上我请你吃饭，不许拒绝”。
他站在原地，摸着自己被揉乱的头发，心里乱糟糟的。付君豪的体温好像还残留在发间，带着点淡淡的古龙水味，和他身上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竟然不觉得难闻。
口袋里的纸条被攥得皱巴巴的，苏晚的字迹清秀，像她的人一样。可秦承源看着那串微信号，心里却没有了刚才的悸动，反而想起了付君豪刚才的眼神——有点认真，有点笨拙，还有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晚上的饭吃的是火锅，付君豪特意选了家鸳鸯锅，清汤那边放了不少滋补的药材，说是“给阿姨补身体的，你也多吃点”。
秦承源没戳穿他，默默地涮着菜。付君豪没像以前那样满嘴跑火车，只是不停地给他夹菜，肥牛卷、虾滑、青菜……把他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付君豪，”秦承源放下筷子，“你别这样。”
“哪样？”付君豪装傻，又夹了块毛肚给他。
“就……”秦承源有点说不出口，“就对我这么好。”
付君豪看着他，突然笑了：“秦承源，我问你，你觉得我是那种会随便对人好的人吗？”
秦承源愣了愣，想起他以前换床伴的速度，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付君豪的眼神深了深，“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对你好。跟你家的事没关系，跟苏晚也没关系，就因为是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秦承源心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秦承源的心跳乱了，别过头不敢看他：“我……我去趟洗手间。”
他逃也似的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呼吸。镜子里的人脸色发红，眼神慌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秦承源，你出息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就是个花花公子说对你好吗？至于吗？”
可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等他回到座位，付君豪正拿着手机打字，嘴角噙着笑。看到他回来，把手机往他面前一递：“给阿姨请了个护工，金牌级别的，明天就到岗。你不用再两头跑了。”
秦承源的眼眶瞬间热了：“付君豪，你……”
“别跟我说不用。”付君豪打断他，“这不是施舍，是员工福利。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好好带本，多赚点钱还我。”
秦承源看着他，突然觉得鼻子很酸。他这辈子，除了父母，还没人这么为他着想过。那些他咬着牙硬扛的苦，那些他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难，好像被眼前这个人轻轻捧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护着。
“谢谢。”他低下头，声音有点哽咽。
“谢什么。”付君豪笑了，夹了块最大的虾滑放进他碗里，“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火锅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脸，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秦承源默默地吃着虾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他不知道付君豪对他的这份“好”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心里悄悄改变了。
就像这火锅里的清汤，原本寡淡无味，却因为加了那些滋补的药材，慢慢变得醇厚起来。
而付君豪看着秦承源低头吃饭的样子，心里的那点心疼渐渐变成了别的东西。他想，或许他不是想驯服这只小野猫，只是想给这只独自舔舐伤口的猫，一个能安心停靠的窝。
至于未来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从看到那份资料的那一刻起，秦承源这两个字，就已经在他心里，占了个特别的位置。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剧本杀店的灯光亮得温暖。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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