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楚易，已经能扶着廊柱慢慢走路了。
太医说他身子骨比前几年硬朗些，或许真能熬过弱冠。这话让宫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只有楚易自己知道，那些看似好转的表象下，是更频繁的心悸和夜里咳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他只是学会了藏，像只谨慎的小兽，把所有的脆弱都藏在平静的面具下。
陈余安却像是长了双透视眼，总能精准地戳破他的伪装。
“又瞒着我喝苦药了？”陈余安从背后拍他的肩，手里提着两壶酒，“偷了我祖父的藏酒，陪你喝点？”
楚易回头，见他穿着身军校的制服，肩章上已经有了少尉的标志。去年陈老将军去世，陈余安世袭了爵位，又进了禁军历练，短短一年就凭着战功升了官，成了京城里最耀眼的将星。
“陛下不许我饮酒。”楚易皱眉。
“陛下又不在这儿，”陈余安不由分说地拉他坐在廊下的石凳上，倒了杯酒递过去，“少喝点，活血化瘀。”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荡，带着醇厚的香气。楚易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他其实很喜欢酒的味道，只是太医说酒会伤肺，他便一直忍着。
“尝尝？”陈余安自己先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
楚易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他眼眶发热。他咳嗽起来，陈余安立刻拍着他的背，语气里带了点懊恼：“都说了少喝点，你这身子……”
“没事。”楚易摆摆手，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味道不错。”
陈余安看着他，忽然笑了：“楚易，你脸红的时候，倒有几分像姑娘家。”
又是这样。楚易心里一紧，面上却扬起冷笑：“陈将军还是多关心关心军务吧，免得哪天打了败仗，丢了陈家的脸。”
他总是这样，一旦陈余安的话里带了点暧昧，就立刻竖起满身的刺。他怕，怕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被戳破，怕这层青梅竹马的薄纱被掀开，连现在这种相处模式都维持不住。
陈余安像是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也不恼，只是拿起颗棋子，在石桌上的棋盘上落下：“听说西域进贡了匹汗血宝马，明日我带你去看看？”
“不去，”楚易别过脸，“我怕风。”
“我给你备辆暖轿，”陈余安凑近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诱惑，“就我们两个，偷偷去。”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楚易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能闻到陈余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硝烟味，那是属于少年将军的味道，让他莫名心安。
“……好。”他听见自己说。
第二天，陈余安果然找了辆不起眼的青布轿，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从侧门带出了宫。马场在城郊，刚到门口，就听见马嘶声震耳欲聋。楚易掀开轿帘一角，看见陈余安牵着匹通体赤红的马走过来，那马神骏非凡，四蹄踏雪，正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怎么样？”陈余安翻身跃上马背，勒着缰绳让马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威风吧？”
风扬起他的衣袍，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楚易看得有些痴了，直到陈余安伸出手：“上来，我带你跑一圈。”
“我不行……”
“有我在，怕什么？”陈余安的眼神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楚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被他一把拉上马背，稳稳地坐在身前。陈余安的手臂环着他，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马开始奔跑，风声在耳边呼啸，楚易吓得闭上眼，却听见陈余安在他耳边笑：“睁开眼看看，楚易，这才是世界的样子。”
他慢慢睁开眼，看见辽阔的草原在身下延展，远处的青山像黛色的眉，天上的云跑得比马还快。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自由得让人心颤。他忽然觉得，那些药气，那些规矩，那些对死亡的恐惧，好像都在这风里被吹散了。
“陈余安，”他轻声说，“谢谢你。”
陈余安勒住马，低头看他，眼神深邃：“楚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
楚易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能感觉到陈余安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带着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情愫。他慌忙别过脸，却被陈余安捏住下巴，强迫他转回来。
“看着我，”陈余安的声音低沉，“楚易，你知道我对你……”
“够了！”楚易猛地推开他，差点从马上摔下去，“陈余安，别忘了你的身份！我是太子，你是臣子！”
陈余安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暗了下去。过了很久，他才扯了扯嘴角，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调笑：“跟你开玩笑呢，殿下还当真了？”
楚易别过脸，不敢看他。他知道那不是玩笑，陈余安眼里的情意，炽热得像火，快要把他烧化了。可他不能回应，他是太子，未来的君王，他的肩上扛着整个楚国的命运，怎么能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更何况，他这样的身体，又能陪他走多久？
那天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宫门口，楚易下轿，听见陈余安在身后说：“楚易，不管你是谁，在我眼里，你只是楚易。”
他脚步一顿，没回头，快步走进了宫门。朱红色的宫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回到东宫，他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厉害，咳出的血染红了雪白的帕子。他看着那抹刺目的红，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陈余安，你可知，我多想告诉你，在我眼里，你也只是陈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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