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欢还是跟了上来。
到得黄昏,三人才下了山。
此时残阳西沉,街道两旁点起了亮通通的囍字红灯笼,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往新娘夫家去的。
这次婚宴排场极大,不仅在新郎府上,新郎府外的两条街也都摆满了宴席,天南地北的游人只用交一文喜钱,便能来大吃一顿。欢声笑语,一派喜庆。
据说这场婚宴有七成是徐家资助的,还给新娘子送了不少礼,人们一边吃一边津津乐道,无非就是说:徐少爷对花旦小淑一片情深,小淑却转头嫁了他人,实在是薄情寡义。可即便如此,徐家还为小淑的婚宴大办特办,以德报怨,真是体面人家。
三人到了茯苓镇最大的花楼里面。
这座花楼是茯苓镇最大的酒楼,上下三层,三楼为上房,二楼为雅间,一楼则供普通客人酒食。大堂内设舞台,富丽堂皇,丝竹管弦悠扬,是专门接待贵客的场地。
茯苓镇本是个普通乡镇,却因其中坐落着江南三大富贾之一的徐家,常常来往着各处家族门派中的显贵或豪绅,这花楼便成了这些人消遣的地方。
三人所在的雅间方向,正是新婚夫妇新郎家所在的那条街道。从这里望下去,游人如织,张灯结彩,等会儿新郎接新娘回来之时他们也能看见。
霍行知推开窗户,对季隐真道:“新郎新娘回来拜堂,咱们还能去里面看看。”
季隐真正在研究雅间内的一面玉石屏风,在上面抠来抠去,想把上面镶嵌的玉石抠下来,回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霓欢笑道:“隐真哥哥,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拜堂的时候,咱们呀,多去沾沾喜气,将来也会像他们一样喜结连理。”
霓欢意指自己和季隐真,但季隐真可不觉得自己和霓欢会喜结连理,而是霍行知,立马很感兴趣,舍弃了屏风,对霍行知道:“我们现在便去看他们拜堂吧。”
霍行知笑了笑:“还没开始呢。”
霓欢冷哼一声。
这时,门外传来女子的轻唤:“贵客,酒席已备齐,现在要上菜吗?”
霓欢叫道:“进来吧。”
门一开,顷刻间进了好些美貌女子,她们手中各执一菜,一个一个排成长队等候。一个衣冠华丽的丰腴女子站在桌边布菜。
三人不需要轻歌曼舞表演,也不需要丝竹管乐伴乐,更不需要人侍候,这些女子放下菜肴便出去了。
霓欢中午吃了饭,现在才过了三个多时辰,没什么胃口,只盛了碗粥,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霍行知被霓欢搅了兴致,更加没有胃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吃一口。原本还打算把自己打扮得很好看让季隐真眼前一亮的,现在什么心思都没了。
季隐真胃口却是好得很。中午吃了十几条烤鱼,还添了饭菜,现在又感觉饿了,吃得很快,一点都不含糊。
霓欢看看季隐真,又瞪了霍行知一眼,冷言冷语开口:“什么吃相,难看死了。”
霍行知手一顿,心里更加不痛快。
季隐真手里拿了块肘子,正吃得忘乎所以,闻言将嘴里的骨头吐在地上,道:“你不爱看就闭上眼,要么就回去,谁让你跟来了?”
霓欢登时恼道:“眼长在我身上我爱看就看!”
霓欢刚喊完,季隐真便快速无伦地将桌上的两只银筷向霓欢掷去,落点正是霓欢的两只眼睛!
霓欢一惊,立即伸手去抓,两只筷子当即被她握在手里。
可季隐真手上有肘子的酱汁,甩筷子时沾到了筷子上,此时被霓欢抓在手里,那筷子虽被紧紧握在手中,可还是在往外冲。
霓欢无法,只好将筷子顺势甩了出去,钉在墙上,她也不禁起身闪躲,不住喘气。
这些事只发生在一瞬间。
季隐真又拿起那块肘子,大大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道:“你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掉。”
霓欢心中盛怒,扭头望回去,季隐真一脸淡然,好像刚刚忽然伤人的人不是他。霍行知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刚刚那一幕似乎都没看见,头都不抬一下。
霍行知自然是看见了,但他也并不打算制止季隐真什么,毕竟要说起来他和季隐真才是一伙儿的,他才不会为了霓欢去下季隐真的脸面。
假如季隐真就打了霓欢这一下,他忽然跳起来说别打啦别打啦,那才成什么了?哪怕季隐真打了霓欢这一下,霓欢最终恨的还是自己,他也不想理会。
再者,霓欢横插进他的约会他还很气闷呢!
霓欢则是慢慢平息了怒火。
她好歹是和季隐真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既然喜欢季隐真,就要对季隐真喜怒无常的脾气有颗大心脏。
有时候你怎么惹季隐真,季隐真都不理你。但有时候你只是路过他身边,他都要叫你吃点苦头。和心情好坏有关,但不全是,反正霓欢一直也没摸透季隐真的性格,但对季隐真总是忽然出手心里有底,以前也没少打过,气了一下之后便不气了。可也没彻底消气,毕竟霍行知这个“情敌”就在眼前,她多没面子啊!
霓欢恶狠狠地瞪向霍行知,霍行知根本不看她。
霍行知和她接不上茬,霓欢没了发火对象,气得在原地跺了两脚,只好重新坐下了。
季隐真吃没吃相,肘子的酱汁都沾到了头发上,霍行知看着很难受,放下手中的筷子,掏出手帕想给季隐真擦擦。
这时候,墙面忽然炸响了一声,声音很大,三人吓了一跳,齐齐看向那面墙。
那声音好像是隔壁的雅间往墙上摔了什么东西发出的。
过了一会儿,不见什么动静,三人转回了头继续吃饭。
可就在这时,那面墙又响亮地响了一声,比上次的声音还大了些,霓欢双眉竖起,一拍桌子站起来,叫道:“找死的东西!姑奶奶砍了你!”
说罢,霓欢便冲出了门,手还摸向了腰间的软鞭。
季隐真嘴里还嚼着肉,要看热闹,也要跟着出去。
霍行知连忙拉住他,道:“等等,洗个脸再出去!”
霓欢与二人前后脚闯入他们隔壁的雅间,可霍季二人进去之时,只见一大群人侍女小厮打扮的人围在榻边,神情焦急。中间坐着一个俊美的男子,霓欢坐在那男子的对面,已然倒戈,在他肩上拍了拍,语气温和:“好啦好啦,你跟我说说怎么了?”
那男子一脸悲愤,流泪不止,哽咽道:“多谢霓欢姑娘,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唉。”
霍行知看那男子气度不凡,不像寻常人家,悄声问季隐真:“那是谁?霓欢怎么还和他认识?”
季隐真道:“徐家的那个少爷呀。霓欢以前去过徐家,便和他认识了。”
霍行知一惊,再次看向那男子。
徐少爷身周摆满酒坛,刚刚还向墙上砸了两个酒坛,也就是他们听见的声响了。
徐少爷借酒消愁,支支吾吾不肯说,霓欢当然认定是徐少爷心爱的女人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他自己,于是气愤地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把你女人抢走了的男人?你别哭了,你和我们关系很好,我不能叫你寒心,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去砍了那个男人!”
这徐家是魔族的贵族,自然和魔君关系很好了。
霍行知和季隐真此刻也认为是这件事导致徐少爷在此地借酒消愁,但霓欢起身之时,徐少爷扯住霓欢的胳膊,叫道:“不!那不是我的女人啊!这是我爹娘传出来的谣言啊!”
“啊?”
徐少爷捂脸痛哭,道:“现在大家都说我真心付错人,可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女子呀!我向大家解释我并不认识那个女人,可人人以怜悯神情看我,根本不相信我。”
霓欢呆愣了片刻,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徐少爷抹抹眼泪,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告诉你们了。”
他转头看向季隐真,道:“少宫主,前段日子,你说你要下山,叫我们引开山下的散修,我母亲便叫来个戏班子唱戏,唱了半个月,你可否记得?”
季隐真点点头。
霍行知回想那段日子,自己来的前一天,茯苓镇就开始唱戏了,唱了半个月,不过他不爱看戏,就没有去。
按这样说,他一路上的行踪岂不是都被季隐真查得仔仔细细的,还趁他来之前弄了那好些东西。
他偷看了季隐真一眼,季隐真并未发觉,正在盯着徐少爷看。
徐少爷继续道:“我那时并不知道,我母亲为了确保不被人怀疑动机,竟传出……竟传出我喜欢那个女子,才将他们整个戏班子请来的。”
他转过头,捂住脸,不想面对众人。
霓欢道:“这也只是小事呀,乡里坊间净爱传些闲言碎语,听听也便过去了,怎么会变得人尽皆知?”
徐少爷叹了口气,道:“那女子信谣言为真,在戏班子离去那天,我母亲给各人赏钱,特地给了那女子五十两银钱,作为补偿。不过名义上是说,她唱得最讨人喜欢,才赏了她。”
霓欢道:“这不就两清了吗?后来呢?”
徐少爷捶了一下桌子,道:“这钱是以我母亲的名义送去的,那女子听说了,便一口咬定是我送的,当着四面八方几十号人的面前,将那包银子洒落地上,说:徐少爷喜欢我,可我却不见得能瞧得上他。你们送东西就送,悄悄摸摸的是什么意思?要是喜欢,就叫徐少爷亲自来送,这东西,我不要。’”
“这下子,整个镇子都说我要娶她了,甚至说我居然给了那女子定亲信物!我母亲发现事情不可控了,连忙将我关在家里,严厉禁止我出门。”
“这时我还不知道外面传了这等谣言,我父母让我在家里住着,我便在家里住着。”
“几天后,又说那女子定亲了,新郎是她的戏迷,在她演出的这半月,天天去看,还天天去送礼物。这下,整个镇子又在可怜我了。”
“我母亲虽然觉得那女子是故意和别人成亲来气她的,但她又觉得这是件好事,等这二人成亲了,事情便会慢慢尘埃落定,谣言也会被人慢慢忘却,是以送了一百两银子做礼。”
“就在今日早晨,我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那信中写:人人都说你对我一往情深,为了我,将我们整个戏班子请来给我长脸,还为了我,让我们全部休宿在丁字号上房,吃好的穿好的,人人都艳羡我。但你虽是用情至深,权贵人家,家财万贯,我却也看不上眼,并不觉得你有多好,甚至比不上一个木匠家的儿子,从此以后,少来纠缠我了。”
“我在此之前并不知晓此事,拿着信去质问我母亲,她才告诉了我。”
徐少爷从袖口里掏出一团纸,将其展开,递给霓欢。
这信正是那女子小淑写给徐少爷的。
霓欢看完之后递给季隐真。季隐真和霍行知一起看。
霍行知看着信里的内容,隐约觉得这女孩结婚就是为了气徐家的。
徐少爷道:“这封信不仅给了我们,还在外传开了。我出了家门,向大家解释,大家都在偷笑我。我又去找那女子,想与她解释清楚,可母亲父亲拦着我,不让我去。我最后还是去了。可我刚一到他们那个戏班子,一群人围着我说话,有的叫我不要难过,有的叫我顺其自然,还有的说大喜的日子不要闹事。”
“我、我只好逃了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又不想回家,只好躲在这里喝闷酒。”
“……唉。”
场上陷入一片沉寂。
片刻后,季隐真开口打破这片沉寂,道:“那你就去他们的婚宴上吃饭呗。”
霍行知霓欢,还有在场的侍女小厮们眼睛一亮,看向季隐真。
霍行知心里不由得夸奖季隐真:
季隐真还是很聪明的嘛,徐少爷笨嘴拙舌,那么就找两个能言善道的跟随去婚宴上面应酬周旋,到时谣言不攻自破。
季隐真能想到这一点,也是大出他之所料。
在场人心中皆是如此,夸奖季隐真的办法很好。
徐少爷红了脸,道:“少宫主,这是为何呢?我……我,太丢脸了!我不想去啊……”
季隐真摸了摸下巴,道:“很好玩呀。到时你们三个人会不会打起来?”
徐少爷:“……”
霍行知:“……”
霓欢连忙道:“你别听隐真哥哥说话,不过他这个办法很可取呀,你克制一下,一句话不用说就去吃个饭,让别人看见你不就好啦?你要是不在场的话,只派了两个能言善辩的伙计去,只怕别人编排你要编排得更厉害了。”
徐少爷手指攥紧衣服,道:“不行,我,我受不了别人那么看我。我都要难受死了。”
他脑中灵光一闪,眼睛一亮看向季隐真,道:“少宫主,我有个计策,不知你可否答应?”
季隐真点点头,道:“哦,你说来我听听。”
徐少爷越想越觉得这个计策可行,道:“我平日里都在各地游玩,镇子上没多少人见过我,少宫主气宇非凡,可否乔装打扮一番代替我出席宴会呢?”
季隐真还没说话,霓欢便高兴地一拍桌面,道:“好!真是太好了!我也要去!”
季隐真看了霓欢一眼,却道:“不行,我不喜欢。”
众人一愣,徐少爷道:“可否问问少宫主为何不可?”
季隐真道:“为什么要我去?你们三个人的事情,把我拽进去有什么意思?还是你自己去吧。”
徐少爷为难道:“可是……”
霓欢被打搅了兴致,脸垮了下来,但她清楚,季隐真不想做的事谁逼他都没有用,于是狠狠瞪了霍行知一眼。
霍行知正看着徐少爷的方向,而霓欢和他坐在一起,霍行知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犹豫片刻,只好凑到季隐真耳边道:“隐真,你听听多有意思啊,你就答应徐少爷呗。我就扮成个随从跟在你身边。”
季隐真瞥了霍行知一眼,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笑,道:“那好吧。”
霍行知感到不妙。
霓欢喜道:“真是太好了,隐真哥哥,我当你身边的侍女!”
徐少爷也醒酒了,喜气洋洋地站起来,道:“这婚宴快开始了,现在劳烦各位随我回徐府换身衣裳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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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丁香枝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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